謝真石伸手支頤，美目中顯出思索之色：“這卻不是我有多敏銳，而是她同常人確實不太一樣?！?/br>
    停了停，她抬頭看向謝尚：“我們今日自家人關(guān)起門來說話，不提那些虛詞，堅石你告訴我，高門子與寒門子究竟有何區(qū)別？”

    這問題問得十分尖銳，傳揚出去必然是一場風波，然而謝家由儒入玄，努力揚名出仕，都是為了提振家族地位，在這方面下過苦工鉆研，謝尚也不例外。

    他下意識警覺地環(huán)顧周圍，確認屋內(nèi)并無外人，隨后略作躊躇，終究向jiejie給出自己琢磨出來的答案：“無非是婚宦、被服、飲食，只憑一兩代人無法積聚，需要累世經(jīng)營才能見效。”

    謝真石輕輕頷首：“我亦如是觀。世家最重婚宦，為的是姻親之間相互提攜倚靠，保得家族累世不衰。被服、飲食自古以來難曉，故俗云‘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食’。然而這些大抵都是外物，與個人的天性稟賦無甚關(guān)聯(lián)。我方才說那位王娘子與常人不同，是因為我從未見過像她那樣的人?！?/br>
    兩人談?wù)撝g，婢女阿蒲已去后廚將食盒里的點心另外裝盤。又從陶罐里取了茶餅研碎，為兩人烹煮了一壺茶湯。這時候壺鳴湯沸，她盛出兩杯茶湯，撇去茶沫，和裝盤后的點心一起奉上案幾。

    謝尚擔心jiejie在聚會上勞心耗神，有意讓她放松休息，于是順著婢女奉茶的檔口岔開話端，笑道：“我們先看看五世長者家的飲食與尋常人家到底有何不同，再談人不遲?！?/br>
    說著，將眸光轉(zhuǎn)向婢女奉上的托盤，只見從洛陽特意帶回的白瓷盤里擺放了兩朵梅花形狀的小點心，一朵嫣紅，一朵玉白，花瓣中央刻著明黃花蕊，根根分明，很是精巧可愛。

    他輕咦一聲，兩指拈起一朵白梅上下打量，手指穩(wěn)定，膚色玉曜，與他手中的白梅茶點幾無差別。

    “不枉阿姊又為她保密，又說了許多好話，她待阿姊著實用心。”

    謝真石很喜愛他渾然天成的風姿，含笑看他：“此話從何說起？”

    “我在句章見王允之時，他可沒拿這么精致的茶點招待我，我原以為是他家一貫清儉，倒也未曾多想，現(xiàn)在才知道他根本就是敷衍我呢?！?/br>
    謝真石頓時忍不住笑出聲來，為不在場的王允之分說道：“他在郡里巡檢士卒器械，又不是游山玩水，做這么精致卻要招待誰？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才是他該關(guān)心的事?！?/br>
    謝尚有些奇怪：“阿姊怎么知道他在巡檢士卒器械，你們聚會難道還談?wù)撌鼊?wù)嗎？”

    他沒跟jiejie說過為何在句章遇到王允之，所以對方只能是在王家的聚會上得到消息。按此時風習，男子宴飲都很少談?wù)撥妵鼊?wù)，認為那些是應(yīng)該在官署內(nèi)處理完的俗事，不值得帶到宴會上作為話題，他雖然不了解女郎們聚會時喜歡談?wù)撌裁丛掝}，但料想也不會與政務(wù)相關(guān)。

    謝真石道：“那卻不曾，主要還是談渡江以前的往事，以及各家祖上的出眾人物。”

    謝尚點頭：“譜系學么，讓我選也是這個題目，適合初識增進彼此了解，而且都能說得上話，不至于無聊?！?/br>
    與此同時，他在心內(nèi)暗自誹謗道：唯一的毛病是門第越高，能說的越精彩，有了分別為南北第一的王、陸兩家在，其余人很容易淪為陪襯。

    卻聽謝真石道：“譜系是席間常有之題，原也尋常，不過那位小娘子自己倒沒說王家的事，只是旁聽各人發(fā)言，略作總結(jié)，每句話都能說到各家最得意處，評價精當，辭約意贍，原封不動記在史書上也未嘗不可，真想讓堅石也聽聽?！?/br>
    謝尚挑起眉毛，這才有點認同jiejie給對方的評價，肯定道：“言中各家得意處并不稀奇，近幾年修史者頗多，下帖邀人前專門查閱一番便能做到，只聽不談才是顯示她器量的地方?！?/br>
    品評人物是名士必修課，他習慣性地評價起對方：“王與馬，共天下——她家祖輩事跡世人皆知，何嘗需要另加宣揚？縱然妙語連珠，弘麗妍贍，和她一比也落入下乘，正可謂無言勝千言，是真正高明之舉。只是如此一來，陸家娘子想必不肯善罷甘休？”

    謝真石微微一笑：“堅石還欲套話嗎？”

    被戳穿意圖的謝尚臉頰略紅，不好意思地調(diào)轉(zhuǎn)視線，順手拈起剛才沒忍心下口的白梅茶點低頭品嘗：“唔，這梅花里還裹了些餡料……酪漿？”

    “是么？我也嘗嘗?！?/br>
    謝真石見好就收，看他選了一枚白色，自己便拈了一塊紅梅，表皮內(nèi)同樣裹著少許酪漿，是北人鐘愛的美味。她閉上眼睛，一邊回味酪漿在舌尖上融化的乳香，一邊感慨：“酪漿雖好，然而吳人似乎不耐食酪，不知另幾家小娘子吃不吃得慣。”

    “阿姊這卻多心了。眼下又不是賞梅的季節(jié)，那位小王公子印那么多梅花作甚？必然是以寒梅送北人，喻堅貞之志，吳人另送南方風物。陸玩幾年前才在丞相府上食酪致病，她既然做過功課，不可能連這都考慮不到。”

    謝真石一想也是，轉(zhuǎn)頭向弟弟投去贊許的目光：“理當如此，還是堅石心細?！?/br>
    “只是阿姊今日勞心太過，才會一時不察?！敝x尚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湯，潤潤嗓子，“阿姊方才話還沒說完呢?！?/br>
    晉人喜歡在言語上游戲較量，姐弟兩人互逞心機套話一陣，由擔心jiejie的謝尚先主動示好，不賣關(guān)子直言相告，謝真石一天下來也確實有些累了，坦誠答道：“堅石是想問為何知曉王允之在郡里巡查士卒器械么？王娘子不曾提及，是我自己猜的?！?/br>
    “那位娘子……是天生的人上人?？此愿廊俗鍪拢静恍枰悦鲬?yīng)當如何如何，仆從便會自己想方設(shè)法將事情辦得漂漂亮亮，極力讓她滿意?！?/br>
    “我也治家，明白能做到這一點有多難。因為這不是使用奴隸的做法，而是使用士的做法。前者只需要培植出敬畏之心，后者卻需要培養(yǎng)出愛戴之心。”

    “她那園子才修了一個月，然而景致靈秀動人，法度蔚然可觀，不知花費了多少巧心妙思，調(diào)配了多少南北資源。堅石過去說王府君與王允之兩人都清心簡約，不治經(jīng)營，可見那園子完全是順她的意所建，而她家人負責給予人力物力上的支持，滿足她的想法，全家人對外保持一致?！?/br>
    “她院子里有兩個婢女，一個在前門迎客，一個在后院侍奉，前門的叫司南，后院的叫司北。虞家四娘先在前院見到司南，又聽她在后院使喚司北，打趣問是否還有司東和司西，堅石猜王娘子如何回答？”

    謝尚聽到這里，已經(jīng)大概明白了謝真石那句“從未見過像她那樣的人”作何理解，于是笑著搖了搖頭：“這位小公子的想法不同凡俗，我如何猜得到？”

    “她當時對虞四娘道，‘人生在世，唯患德、功、言不立耳，無問西東’?！?/br>
    “立德立言，已是振聾發(fā)聵，可她還要立功，再念及堅石說于句章遇到王允之，答案呼之欲出?！?/br>
    #

    《會稽實錄》曰：王瑯有二婢，名司南、司北。客有問東、西何在，王曰：人患德、功、言不立，無問西東?！妒勒f》載陸清河說周處：人患志之不立，亦何憂令名不彰邪？遂知其志已堅而患在不朽，非與時沉浮之倫。顧視南北，則知南者南面，北者北辰，意明矣。

    ——《野處隨筆》

    《會稽實錄》說：王瑯有兩名婢女，分別叫司南、司北。有客人問司東、司西在哪里，王瑯回答：“人生在世，怕的是不能建立德行、功名、學說，不問西東?！薄妒勒f》記載陸云勉勵周處：“一個人只怕沒有立下志向，又何必擔憂美名得不到顯揚呢?！币虼酥劳醅槾藭r已經(jīng)擁有了堅定的志向，想要達到古人的三不朽，不是隨著當時的世俗或進或退的那類人。反過頭思考司南、司北的意思，能明白南是君王南面治人之術(shù)，北是群星拱衛(wèi)的北極星，心意很清晰。

    ——《野處隨筆》

    作者有話說：

    這里的西東，當成蘇軾“鴻飛那復計東西”的東西或王實甫“伯勞飛燕各西東”的西東理解即可，有去向、前路、前程的意思。

    南北不一樣，中古語境里經(jīng)常和帝王、君主相關(guān)，地位比東西重。

    第10章 府中問對

    霧里看花，總覺分外美麗。

    王瑯送梅餅給謝真石，純粹是因為她過去讀韻學的時候，有人將謝尚月夜吹笛之事與壽陽公主額著梅花并提，讓她覺得十分有趣，并沒有其它曲折隱喻的心思。

    閨閣里的聚會對她意義有限，保證作為地方長官女眷結(jié)納當?shù)厥咳说谋痉致男型桩斨?，其余都是順著天性自由揮灑，沒投入太多精力。

    她到會稽后的時間主要花費在三件事上：其一是與王允之共同核查清點會稽郡內(nèi)的在籍士卒與武備情況，同時沿路考察郡內(nèi)的交通干道，招募熟知地形的當?shù)厝俗鱿驅(qū)?，填補輿圖；其次是借著修園子的機會摸排郡中豪族勢家的產(chǎn)業(yè)人脈與資源分布，分辨他們對新任長官的立場是支持、旁觀還是抗拒，建立諜報系統(tǒng)，網(wǎng)羅三教九流；此外還搬出曹cao“春夏習讀書傳，秋冬弋獵”的例子，攛掇王允之帶她到郊外田獵。

    此時貴胄豪門田獵之風極盛，，最有名當屬孫策、孫權(quán)兄弟的事跡，前者甚至在田獵中遇刺喪命。不喜歡的人固然會譏諷為粗俗卑賤，但主流社會仍然保持著多元化的審美，既推崇衛(wèi)玠弱不勝衣的風致，也欣賞王敦揚槌奮擊的雄爽，沒到南朝晚期那么腐朽僵化。

    王舒常年外放都督軍事，子女擅長弓馬、喜愛田獵完全合理，會稽人不了解王家內(nèi)情，只當是府君之子的小小愛好，沒放在心上，而王瑯得以在田獵中cao練私兵，名正言順摻進軍事訓練——

    會稽郡內(nèi)的郡兵她不便接觸，王家的私兵卻沒這個顧慮。按照此時風俗，地方軍事長官卸任時可以從駐扎兵府帶走少量部曲。王舒自己頻領(lǐng)望府，但不治產(chǎn)業(yè)，部曲養(yǎng)得不多，王瑯接手家事以后有心改變，漸漸將僮仆、佃客、部曲里能用之輩都轉(zhuǎn)化為可以作戰(zhàn)的私兵，清點下來規(guī)模從五百擴充到一千四，連王允之聽到都嚇了一跳。

    充實的忙碌中，日子一天天過去，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年。

    王瑯自認能做的事情都已經(jīng)盡力做了，計劃以外恰逢其會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以至于五年約定期滿，察覺到紫府中封印松動、仙靈之氣蘇生時，她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如釋重負的心安，而是帶著埋怨的調(diào)侃：

    “你醒的可真是時候。我最忙的時候你不在，事情都做完了你就醒了，是發(fā)現(xiàn)開學了來收作業(yè)嗎？”

    當日剛?cè)刖旁?，按公歷算已屬十月，不是王瑯習慣的開學季，但日子恰好是九月初一，很容易引發(fā)學生的多余聯(lián)想。

    “你哪次長假作業(yè)不是開學前一天趕工抄的，我不認為有任何收取價值?！?/br>
    回答她的人黑眸深湛，白發(fā)勝雪，容色與王瑯初識他時別無二致，只有更加蘊藉的神光證明這幾年的休養(yǎng)沒有白費。

    王瑯如今與他坐在一條船上，彼此休戚與共，看到他狀態(tài)好轉(zhuǎn)，心里倒也為他高興，沒有拌嘴大方問道：“這次能留多久？”

    對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托出一片靈光流動的玉牒，遞到她面前，神色澹寧沉靜，令人想起昆侖山顛的白雪：“核內(nèi)陰陽二氣燮理已成，自成小周天循環(huán)。余下不過修繕填補之功，無須我居中主持，端看你的本事。只要你神魂穩(wěn)固，能入定紫府，隨時都可見我?！?/br>
    他手中所托的玉牒名頭極大，是商周更迭之戰(zhàn)中輝煌赫赫的封神榜，只是不僅受損得非常嚴重，功用也與傳說中大相徑庭。

    當王瑯還在現(xiàn)代時，這枚玉牒不知怎么寄居到她紫府內(nèi)，每日汲取她命格中的氣運修復自身。

    王瑯初時只覺得自己運氣極壞，每前進一步都靠努力得來，不存半分僥幸，后來精神壓力越來越大，總好像被什么東西緊緊追趕，無法擺脫，只有在夢中才能獲得少許喘息緩解，直到姜尚醒轉(zhuǎn)——就是眼下站在她對面的雪發(fā)青年，歷史上輔佐武王伐紂、奠定周興六百年、受封齊國的太公望，傳說中昆侖山玉虛宮掌教元始天尊的弟子，封神計劃的執(zhí)行者——情況頓時發(fā)生變化。

    自他醒來，封神榜的修復全由他一手主導，不再毫無節(jié)制、敲骨吸髓地榨取寄主，而是一點點被抽絲剝繭地轉(zhuǎn)嫁到外部，引導向內(nèi)外平衡之態(tài)。

    王瑯和他的關(guān)系歷經(jīng)前后幾次轉(zhuǎn)折，最后終于基本達成一致：由王瑯協(xié)助他將封神榜修復完成，他則指導王瑯如何一步步修復，并掌控封神榜的力量為己所用。距今五年之前，兩人最艱辛的原始積累告一段落，姜尚將神識沉入玉牒，鞏固修復成果，到如今五年期滿，正是兩人互交答卷，共同制定下一步計劃的時候。

    “我其實不太明白，如果你要借助王朝氣運修復封神榜，最快的方法難道不是讓我生于司馬家，有皇權(quán)名義在手，可比曹cao挾天子以令諸侯方便多了，做事豈不順利百倍？”

    盡管自認為做得不錯，王瑯還是先習慣性地放大自己遭遇的困難，為后續(xù)談判留出余地：“我仔細想過，東晉女子的地位確實比前朝高，但也沒有高到能入朝為官的地步。就算是女子地位更高的北魏，也不過出了一個胡玄輝為女侍中，但那是因為她jiejie元太后臨朝聽政需要助手，和武則天臨朝用上官婉兒秉政相仿。就算一時可以依托父親兄長之下行事，名不正言不順總是麻煩?！?/br>
    姜尚看著她沉默一陣，模仿她的句式淡淡開口：“我其實也不太明白，為什么你一定要找到歷史中的例子才能做事。就算你非要找一個人物去對標才肯罷休，為什么要對標胡玄輝？”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他是開一代之先河，行前人所未行之創(chuàng)舉的一類人，生來就是為了創(chuàng)造歷史，并不囿于前人的成果。

    王瑯事后回想，覺得對方當時的心情大概十分之無語灰暗：你都有我在身邊了，思考的為什么還是入朝為官這點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她當時未曾察覺，反而揚眉好奇道：“那你說該對標誰？”

    以姜尚之本心，大抵很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只是王瑯一直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看，他才終于不情不愿開口：“平陽公主，李淵第三女。她是家中三女，你也是三女，她家為隴西李氏，你是瑯邪王氏，較之胡玄輝與你的境況更像?！?/br>
    王瑯略微歪頭，不敢茍同：“東晉偏安江東，類比南北朝那樣的分裂政權(quán)正相仿佛，隋雖短命，卻是結(jié)束三百年分裂史的大一統(tǒng)王朝，哪里是東晉能與之比肩的。平陽公主……你都說了她是公主，不受儒家對人臣那一套約束，對我參考價值不大?！?/br>
    姜尚神色不變，語氣平淡：“她起兵響應(yīng)父兄，收攏七萬之眾的時候，李淵可還沒登臨龍門。”

    王瑯想了想，雖然覺得還是有哪里不對，但平陽公主擁兵七萬，獨有軍功的事情她也記得。

    隋末義軍蜂起，群雄逐鹿，她讓丈夫柴紹秘密去太原支援父兄，自己返回鄠縣李家莊園，變賣家產(chǎn)招募南山亡命之徒，得到數(shù)百人，在關(guān)中起兵響應(yīng)李淵。當時李淵從父弟李神通也在鄠縣響應(yīng)，但不如平陽得人心，于是關(guān)中由平陽主事。鄰近幾支義兵各有數(shù)千人規(guī)模，被平陽派家僮說服歸順，在她麾下與隋朝官兵交戰(zhàn)，連續(xù)攻克三城，聲望高漲。然后憑借樹立起來的威信申明法令，約束士兵，禁止劫掠，遠近都來歸附，聚攏起七萬之眾，威震關(guān)中。

    李家主力渡河，她與她的二哥，即后來的唐太宗李世民在渭北會合，李家完整保留了她的編制，讓她和丈夫柴紹分別建立自己的幕府，平定京城。

    離世下葬時，李淵特別為她下詔增加前后部羽葆、鼓吹、大路、麾幢、虎賁、甲卒、班劍。主管祭祀禮儀的太常覺得不妥，理由是歷史上婦人下葬從不加鼓吹，李淵不聽，還是給她加了鼓吹。

    有意思的是《舊唐書》修這段歷史，讓李淵舉了周文王之母名列十亂（周武王認為的十位治世之臣）的例子，為他拿鼓吹為公主下葬的決定增加說服力。

    但在歐陽修帶人修的《新唐書》里，李淵沒做多余解釋，直接斷然下令：“過去公主身執(zhí)金鼓，功參佐命，古代哪有這樣的事！就該這么用?！?/br>
    自信昂揚之氣彰顯無疑。

    王瑯回味姜尚之前的話語，感覺到有某種相似的飛揚銳氣蘊藏其中，連帶著她也心情飛揚起來，不再玩弄虛詞，而是端正面色，坦白將自己近五年的行為與對時局的看法和盤托出，咨詢姜尚的意見。

    “蘇峻麾下以北地流民為主，有騎兵，如果舉兵進攻建康，應(yīng)該和北方入寇的情況差不多，以秋冬為最佳出兵季節(jié)。眼下已是九月，剩余時間不多。吳國內(nèi)史庾冰素有令名，被庾亮安插到吳國以后積極修兵備戰(zhàn)，陸、顧兩家私自募集的部曲約有幾千，不可能坐視家鄉(xiāng)被戰(zhàn)火焚毀。只是秋冬水枯，河道受阻，難以走水路運輸士兵糧草，走陸路又容易被騎兵襲擊擾亂，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想要對建康戰(zhàn)場有所作為卻不容易?！?/br>
    姜尚靜靜聽她從建康說到會稽，從朝堂說到地方，沒有給予任何評價，直到最后她說完時局與自己的判斷，才淡淡開口，問了一個與時局無關(guān)的問題：“假如你去募兵，你會選擇南方繁華富庶之地的良家子，還是北地貧乏艱苦之地的亡命徒？”

    王瑯滿心自信的情緒被他問得一堵，緩了一會兒才嘆息道：“一個是羊，一個是狼，怎么能比呢?！?/br>
    她本是心思靈敏、一點就透之人，這時候已經(jīng)明白姜尚對她的判斷并不贊同，但還有些疑惑：“南人當真如此不善戰(zhàn)嗎？陸、顧兩家積極仕宦，孫吳時出了那么多將領(lǐng)，還有陸遜那樣打下以弱勝強名戰(zhàn)的先人，族里不至于沒有擅長軍事的人才吧?！?/br>
    姜尚一條條為她解釋：“南朝勁旅，以江北淮南為先，尚氣力，多勇悍。三吳冠帶風流之地，多年未肇兵禍，士眾知兵習戰(zhàn)，不是一朝一夕能達到的?！?/br>
    “至于陸、顧……你既然知道這兩家積極仕宦，便該知道兩人善于進取的人才都在建康出仕，留于族中的多是守成之輩，倘若無人領(lǐng)導，僅僅能夠自保罷了。而庾冰在郡僅一年，除了外戚身份無所倚仗，還要征調(diào)吳地的民力物力，陸、顧那樣的豪族如何肯跟他齊心協(xié)力，聽他調(diào)遣。”

    王瑯聽得出了一層冷汗，這和她去年離開建康之前跟王悅分析的情況恰恰相反，稱得上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和趙括紙上談兵有得一拼。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br>
    或許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姜尚注視著她道：“你現(xiàn)在的問題在于沒有機會實際接觸這些訊息，不是才智不夠。很多時候，廟算只是在較量敵我雙方誰掌握的信息更多，看得更深刻?！?/br>
    王瑯瞥他一眼：“所以一開始我就在問你怎么才能名正言順出仕，現(xiàn)在不管做什么都要隔著一層，好難受。”

    雖然王允之、王悅都對她很好，堪稱凡有所求，無有不應(yīng)，但和自己出面接觸完全是兩回事，她太有感觸了，只是苦于沒有辦法：“你方才舉平陽公主的例子，她確實和我的處境非常相似，父親都經(jīng)常做地方刺史，有門第優(yōu)勢，甚至連二哥比大哥出眾這一點都相似，而且她也是以最常接觸外界的軍功起家，一個人在關(guān)中勒兵七萬。但就算這樣，她也沒有在朝中正式任官，而是借助公主的身份行權(quán)，想要打破藩籬，光明正大站到臺前太難了。”

    姜尚看著她再次陷入沉默。

    王瑯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摸摸臉頰道：“我說的話有哪里不對嗎？”

    姜尚閉了閉眼，維持住神色平靜：“我只問你一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