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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破陣子在線閱讀 - 破陣子 第70節(jié)

破陣子 第70節(jié)

    晚詞在樹影里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往回走。

    與章衡重逢至今,回想起來,點點滴滴,蛛絲馬跡,似乎都能證明他對自己情有獨鐘。果真如此,三年前令他瘋魔的人,也是自己么?

    晚詞當(dāng)然希望是,哪個女人不喜歡男人為自己瘋魔?尤其是心愛的男人。

    可是理智告訴她,這不合理。三年前,她和章衡的情分能有多少?斷不得令他如此。

    想必是為了別的什么人,什么事罷。

    人生萬事無不有,天各一方這幾年,她的日子他想不到,他的日子又哪里是她能想得到的?

    月上中天,章府縱橫交錯的檐牙在輕薄月色中重重疊疊,晚詞郁郁穿過庭院,回到暖閣,脫下斗篷,坐在炕上吃了一杯熱茶,心不在焉地看著書,漸覺眼皮沉重,身子飄然飛出高高的院墻,穿云破月,游游蕩蕩,落在一間靈堂里。

    長明燈照著慘白的紙幡,香案上供著黑漆靈位,這分明是潘氏的靈堂。可是那口棺材怎么變成了紋理瑰麗,雕花華美的金絲楠木棺?

    晚詞疑惑地走上前,伸手一摸,想起來了,這是魯王妃的棺木。里面躺著的人難道是自己么?她使勁將棺蓋推開一條縫,隱隱約約看見半張熟悉的臉,正出神,一股奇異的力量將她吸了進去,砰地一聲,棺蓋又蓋上了。

    她躺在逼仄的黑暗里,呼吸越來越困難,頭頂?shù)墓咨w卻像釘死了,怎么都推不動。

    十一娘呢?她怎么還沒來?晚詞急得滿頭是汗,益發(fā)喘不過氣,憋悶昏迷之際,耳邊有人喚道:“晚詞,醒醒,晚詞!”

    她猛地睜開眼,看見章衡坐在炕邊,白如玉雪的臉上泛著淺淡的霞色,斜飛入鬢的濃眉壓著闃黑的眸子,挺拔的鼻梁下是不點而朱的薄唇。

    這張臉看了無數(shù)次,不知怎么的,此時有種別樣的熟悉。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元夜燈(三)

    章衡見她怔怔地看著自己,好像在辨認什么,心中一緊,面上從容,拿手帕擦了擦她的額頭,道:“出這么多汗,夢魘了?”晚詞才發(fā)現(xiàn)他的膚色,嘴唇,下顎和十一娘像極了。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欲遮住他人中以上看一看。章衡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怎么了?認不出我了?”晚詞清醒過來,怎么會是他呢?堂堂世家子弟,何苦為了一個女人男扮女裝,潛入王府,偷天換日?真當(dāng)自己是什么傾國傾城的美人了。晚詞輕輕哂笑,掩鼻道:“好重的酒氣,熏死人了。”

    章衡見她怔怔地看著自己,好像在辨認什么,心中一緊,面上從容,拿手帕擦了擦她的額頭,道:“出這么多汗,夢魘了?”

    晚詞才發(fā)現(xiàn)他的膚色,嘴唇,下顎和十一娘像極了。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欲遮住他人中以上看一看。

    章衡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怎么了?認不出我了?”

    晚詞清醒過來,怎么會是他呢?堂堂世家子弟,何苦為了一個女人男扮女裝,潛入王府,偷天換日?真當(dāng)自己是什么傾國傾城的美人了。

    晚詞輕輕哂笑,掩鼻道:“好重的酒氣,熏死人了?!?/br>
    章衡道:“還不是為了問漆煙墨的事,老家伙竟是個酒缸,險些把我也灌醉了。”

    晚詞坐起身,正色道:“問出什么沒有?”

    “他說半個月前,他送了一匣子漆煙墨給他一位極擅書法的門生?!?/br>
    “極擅書法的門生?”晚詞眼睛發(fā)亮,道:“是誰?”

    章衡神情難以捉摸,薄唇微動,緩緩?fù)鲁鰞蓚€字:“潘逖?!?/br>
    晚詞一愣,道:“那必然是潘大人身邊的人用漆煙墨寫了那封遺書。”

    章衡端起幾上的青瓷茶盞,抿了一口熱茶,將茶盞擱在手心里,平靜地看著她,語出驚人:“為何不是他本人呢?”

    晚詞難以置信道:“你懷疑潘大人殺了自己的女兒?”

    章衡道:“潘府能有幾個書法高手,且父殺女的案例也不是沒有。嘉佑三十五年,石林縣的顧秀才怕女兒守不住寡,用砒霜毒死了她,求官府表為烈婦,被知縣堪破真情,判徒刑五年。這名知縣后來升任刑部主事,就是唐主事,你們常在一處擺龍門陣,他沒有講過么?”

    晚詞又驚又奇,原來唐主事曾經(jīng)是石林縣的知縣,為這樣可憐的一名女子主持過公道,她從未聽他提起過,陡然間覺得他矮小的形象高大起來,呆了半晌,道:“天底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潘大人難道也是怕女兒守不住寡,才將她勒殺?”

    “許安人一直堅信潘氏并非自盡,你不覺得她知道些什么?”章衡反問道。

    晚詞回想許安人時而晦澀的神情,一股涼意順著脊背往上竄。

    丈夫殺了女兒,妻子懷疑丈夫,請官府來查明真相,倘若這就是真相,已然天命之年的許安人該如何度過晚年?

    晚詞失神地看著地上的方磚,心中無比希望這不是真相。

    章衡道:“她也未必是懷疑潘逖,女兒的事,做母親的總比父親知道的多。我聽九弟說潘氏的丈夫徐譙遠不能人道,也許潘氏難耐寂寞,有了情郎,只等著徐譙遠病死便改嫁。許安人知道這些,才堅信她不會自盡。”

    晚詞默然片刻,忍不住道:“徐譙遠不能人道,九公子怎么知道的?”

    章衡拔下她束發(fā)的玉簪,青絲流瀉而下,粼粼地披了她一身。他低頭嗅著,道:“自然是曾經(jīng)招攬過徐譙遠的妓女告訴他的?!?/br>
    晚詞感嘆道:“九公子還真是紅粉知己滿天下?!?/br>
    章衡笑了一聲,將她拉到腿上坐著,道:“小時候我們一處讀書,先生的話他總是記不住,可是女人的話他過耳不忘,也是天賦異稟。”

    晚詞也笑,忽然想起一事,道:“三個月前,jiejie來看我,我請她帶我回舊宅取一樣?xùn)|西,卻撞見九公子和一名女子在假山洞里偷歡。我至今想不明白,他怎么會在那里?”

    她必定是起疑心了,這話是在試探自己么?章衡擰起眉頭,道:“竟有這等事,叵耐的小廝,我叫他買下那棟宅子,不是給他尋歡作樂的,明日非教訓(xùn)他一頓不可!”

    晚詞道:“你叫他買那宅子做什么?”

    章衡神情不自在起來,別過臉道:“當(dāng)初以為你離世,我想著那宅子是你住過的,不能叫別人糟蹋了,便讓九弟從你堂兄手里買了過來,好歹也算個念想?!?/br>
    晚詞低了頭,心中柔腸百結(jié),把玩著他腰間的玉佩,輕聲道:“我的哥哥,你怎的恁般傻。”

    章衡正疑惑她為何起了疑心,莫不是做夢的緣故?吃這一句,渾身都酥麻了,抱著她耳鬢廝磨,酒勁上涌,熱出了一層汗,將她按在炕上密密地親吻,眄睇流光,情意綿綿道:“很晚了,就宿在這兒罷,明日我們一道去潘府。”

    他眼角春色輕沾,長長的眼睫在眼瞼下投下濃密的陰影,狀似月牙,鼻梁是月下的山脊,朱唇濕潤,瀲滟動人,說出來的話好像飴糖。

    晚詞醉倒在這片人間絕色中,三不知地點了點頭。

    已是漏下三更,簾外寒月高掛,路滑霜重,誰愛去誰去罷。

    篆香燒盡,紫綃菱花帳蕩下悠悠光影,晚詞臉色潮紅,貼著碧綠的翡翠枕喘息。章衡酒醒了許多,側(cè)著身子,屈肘支頭,另一只手拿著方雪青色的汗巾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上面一團團暈開的水跡,散發(fā)著靡靡難言的氣息。

    晚詞羞得閉上眼,推開他的手,聲音微啞道:“你也鬧夠了,睡了罷?!?/br>
    章衡笑道:“你渴不渴?方才流了那許多……”一語未了,被她狠狠踹了一腳,又笑道:“我記得你寫過一句詞,且是應(yīng)景。春雨盈盈,倚紅偎翠,一餉風(fēng)流難羨。”

    這原是舊年寫桃花的詞,虧他記得,用在這種地方!晚詞翻過身來撕他的嘴。章衡早下了床,見她滿面嬌嗔,笑個不住。

    晚詞就他手中吃了兩口茶,面朝床里躺下。章衡熄了燈,上床將她圈在懷里,撥弄著散亂的長發(fā),道:“先前做了什么夢,嚇得臉兒黃黃的?”

    晚詞道:“你想知道我是如何逃出魯王府的么?”

    章衡手一頓,道:“當(dāng)然想知道?!?/br>
    晚詞緩聲道:“jiejie給我一種藥,叫龜息散,服下后十二時辰內(nèi)心跳全無,就像死了一樣。我與jiejie約定日期,到了這一日,我服下龜息散,感覺身子越來越冷,越來越硬,所有味道都消失了,只有聲音?!?/br>
    “我聽見五更天的梆子聲,繡雨醒了,發(fā)現(xiàn)我氣息全無,以為我死了,尖叫著跑了出去。沒過多久,管家和太醫(yī)來了,太醫(yī)斷定我系服毒自盡,所有人都來了。他們將我收殮,裝進棺材里,蓋上棺蓋,我都聽得清清楚楚?!?/br>
    “繡雨一直在旁邊哭,我心里難受,卻不能對她說什么。她是個好丫頭,那幾年只有她盡心盡力服侍我。我沒讓她享過什么福,也不知她現(xiàn)在如何了。”

    晚詞說著語聲哽塞,她從未對章衡提及那段婚姻的慘淡,但他見她冒死逃出魯王府,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無非是遇人不淑,生不如死罷了。

    章衡比她想象中的更明白,明白到心如刀剉,卻只能裝作一知半解的心疼憐惜,抱緊她道:“都過去了,別哭了,你若是不放心,我叫人去看看她?!?/br>
    晚詞搖頭道:“不必了?!鞭D(zhuǎn)過身來,將淚涔涔的臉偎著他的胸膛,接著之前的話道:“我躺在棺材里,等著jiejie來救我。其實那時我對她所知甚少,我不確定她是否真的會來救我??晌覜]得選,我必須賭一把,哪怕搭上性命。”

    她語氣果決,須臾又優(yōu)柔纏綿,低聲述道:“我從未那樣期待一個人來,也從未那樣害怕一個人不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真是煎熬極了。”

    “萬幸她沒有失約,我睜開眼看見她的一瞬間,說不出有多歡喜??墒呛髞恚页3粢娔且煌硭龥]有來,我被活活悶死在棺中,手指抓得都是血?!?/br>
    章衡攥住她的手,沉默良久,道:“我多想救你的人是我?!?/br>
    晚詞嘆息一聲,道:“你不明白,我最怕那個人是你?!?/br>
    她心高氣傲,不是能伏低做小的人,這天大的恩情如何承受得起?過去的不堪,誰愿意情人銘記于心?章衡本是一點就透的人,在刑部待了這些年,經(jīng)多見廣,怎么會不明白。

    晚詞道出這番心事,暢快了許多,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淚水干涸,許安人睜著眼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抓著被子,像兩只雞爪子。丈夫的鼾聲拉鋸著她的心,她不明白,他怎么還能睡得著!

    即便他不是兇手,女兒沒了,他就不心痛么?

    到底是男人,不知懷胎生產(chǎn)的苦,哪有十指連心的愛。許安人越想越心寒,像掉在黑漆漆的冰窟窿里,唯一的一點希望都落在范宣身上。但愿那位聰明俊秀的年輕人能揭開真相,哪怕這真相會摧毀一切,也好過眼下冰冷窒息的平靜。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元夜燈(四)

    “小心點,水別蘸得太多?!币淮笤纾隋雅踔譅t,站在廊下看兩個小廝調(diào)治糊水,刷抹自己前幾日寫的字帖。這兩幅字他寫得甚是滿意,正準(zhǔn)備裱起來送人。管家走過來道:“老爺,刑部的章侍郎和范主事來了,在廳上等著要見您呢?!迸隋雅c章衡不過點頭之交,私下從無來往,聞言有些詫異。走到廳上,兩下見過禮,分賓主坐定。晚詞打量潘逖,不論人品如何,這位太常寺少卿長得倒是儒雅可親,原來潘氏像他更多一點。章衡開門見山道:“潘大人,令愛三日前縊死房中,尊夫人疑心此乃他人所為,昨日親自到范主事家中,請她調(diào)查此事。您可知道?”潘逖臉色驚變,復(fù)雜的目光投向晚詞,道:“老夫絲毫不知,賤內(nèi)因小女走得突然,這幾日悲痛過度,精神恍惚,冒昧打擾,還望范主事見諒?!?/br>
    “小心點,水別蘸得太多?!?/br>
    一大早,潘逖捧著手爐,站在廊下看兩個小廝調(diào)治糊水,刷抹自己前幾日寫的字帖。這兩幅字他寫得甚是滿意,正準(zhǔn)備裱起來送人。

    管家走過來道:“老爺,刑部的章侍郎和范主事來了,在廳上等著要見您呢。”

    潘逖與章衡不過點頭之交,私下從無來往,聞言有些詫異。走到廳上,兩下見過禮,分賓主坐定。晚詞打量潘逖,不論人品如何,這位太常寺少卿長得倒是儒雅可親,原來潘氏像他更多一點。

    章衡開門見山道:“潘大人,令愛三日前縊死房中,尊夫人疑心此乃他人所為,昨日親自到范主事家中,請她調(diào)查此事。您可知道?”

    潘逖臉色驚變,復(fù)雜的目光投向晚詞,道:“老夫絲毫不知,賤內(nèi)因小女走得突然,這幾日悲痛過度,精神恍惚,冒昧打擾,還望范主事見諒。”

    晚詞道:“大人說得哪里話,下官不久前在慈幼院與令愛有過一面之緣,令愛善良開朗,莫說尊夫人不信她會尋短見,下官也不太相信,因此帶人上門驗尸,令愛確系他殺?!?/br>
    潘逖瞳孔一震,迅速垂下眼瞼,兩手攥住座椅的扶手,臉色由白變紅,由紅變白,白中泛青,半晌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竟有這等事,多虧范主事用心,不然老夫也被賊人蒙蔽了。”

    晚詞謙遜道:“這都是下官的本分。今日和章大人來,便是想問一問,府上有哪些人擅長書法?”

    潘逖沉吟片刻,道:“靈雨寺的寶珠長老暫居舍下,他是書法大家,兩位想必是知道的。老夫也略通此道,但才疏學(xué)淺,難登大雅之堂。至于犬子和底下人,不過會寫幾個字罷了?!?/br>
    兩人沒想到寶珠長老現(xiàn)在潘府,模仿潘氏的筆跡對他這樣的書法大家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難事。

    章衡道:“潘大人過謙了,您的書法連孟相也不吝夸贊。既然寶珠長老現(xiàn)在府上,還請他出來一見?!?/br>
    寶珠走到廳上,雙掌合十與章衡,晚詞見了禮。

    章衡道:“長老,不知你正月十二戌時一刻至二更時分在做什么?”

    寶珠道:“貧僧和大公子在東廂房對弈,局勢膠著,直到一更時分才收官。吃過飯,大公子要出去走走,貧僧留在房中,看了會兒經(jīng)書,二更天時便睡了。”

    章衡又請潘逖的長子潘殊美出來相見,不多時,一名身材瘦高,皮膚白凈,容長臉的年輕公子走了進來。晚詞定睛一看,這潘殊美模樣有些眼熟,在哪里見過似的。

    章衡道:“潘公子,敢問你正月十二戌時一刻至二更時分在做什么?”

    潘殊美眉頭微皺,神情有些疑惑,道:“章大人,你問這個做什么?”

    潘逖道:“殊兒,你只管回章大人的話,別問那么多?!?/br>
    潘殊美看了父親一眼,道:“我在寶珠長老房中下棋,吃過飯離開,大約是一更時分。之后我在園中散步,直到霜竹,亡妹身邊的丫鬟來叫我?!?/br>
    章衡點了點頭,道:“潘大人,恕我冒昧,不知你當(dāng)時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