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86節(jié)
宋允煦道:“其實都怪我,我若給她名分,老四也不敢動她。她這樣的女子,論品貌才情,哪一樣輸給那些大家閨秀,偏偏落于風(fēng)塵,真正是老天無眼。” 章衡折柳在手,兀自出神,沒有接話。 宋允煦拍了拍他的后背,道:“麗泉,你若有中意的女子,盡早娶回家才是,莫要步我后塵?!?/br> 他說完便轉(zhuǎn)過頭去,章衡看著他的后腦勺,眼神捉摸不定,手指將一片柳葉揉搓成泥,薄唇微動,叫了一聲殿下。 宋允煦聽他聲音異樣,不覺停下腳步,回過頭道:“怎么了?” 章衡深深一揖,道:“微臣兩年前偶遇一女子,心甚愛之,不能割舍,還望殿下成全。” 宋允煦心想這女子身份必然很不一般,憑他自己難以求娶才有這話,卻不知他接下來要說的是一樁驚世駭俗的奇聞,笑吟吟道:“我只當(dāng)你斷情絕愛,不想你早有意中人,快說是誰?” 章衡看看身后,宋允煦會意,揮手示意隨從后退。 章衡低著頭,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道:“此女不是別人,正是刑部主事范宣?!?/br> 宋允煦驚得目睜口呆,半晌說不出話。 章衡抬頭看他一眼,又把頭低下,將早已編好的故事娓娓道來:“范宣其實是她兄長的名字,她本名范荷,家人皆在保定府那場洪災(zāi)中喪命。微臣救下她時,她也只剩一口氣,調(diào)養(yǎng)半年才恢復(fù)?!?/br> “這半年里,微臣常去看望她,她對微臣十分依賴。彼此情意漸深,微臣欲聘她為妻,她卻說不想嫁人。微臣問她想做什么,她說她兄長十年寒窗苦讀,只為日后做個好官,報效朝廷,不想天妒英才,叫他壯志未酬身先死,她想女扮男裝,代替兄長科考做官,完成他未竟之事?!?/br> “微臣自知此乃欺君之罪,然愛其美貌,憐其才華,敬其勇氣,便答應(yīng)了她?!?/br> 宋允煦聽到這里,舌頭總算能活動了,怒喝道:“章衡,你……你們好大的膽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美人關(guān) “章衡,你……你們好大的膽子!”宋允煦一聲怒喝,指著章衡的手微微發(fā)抖。章衡苦笑道:“這一年多來,微臣日夜不安,她也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她才華橫溢,這是眾人有目共睹的事實。微臣看她金榜題名,比自己當(dāng)年還歡喜。人生苦短,知己難求,榮華富貴,兒孫滿堂都不及她重要。能助她實現(xiàn)這一心愿,微臣死而無憾。殿下若能成全我們,做一對長久夫妻,便是天外之恩。微臣和小荷結(jié)草銜環(huán),感激不盡?!边@一番話除了小荷二字,皆是肺腑之言,情真意切,聽得宋允煦胸腔震動。才剛失去紅顏知己的他,怎么能不明白章衡的心情?又怎么忍心讓另一名才女香消玉殞?這是千載難逢,揭開秘密的好時機(jī)。 “章衡,你……你們好大的膽子!”宋允煦一聲怒喝,指著章衡的手微微發(fā)抖。 章衡苦笑道:“這一年多來,微臣日夜不安,她也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她才華橫溢,這是眾人有目共睹的事實。微臣看她金榜題名,比自己當(dāng)年還歡喜。人生苦短,知己難求,榮華富貴,兒孫滿堂都不及她重要。能助她實現(xiàn)這一心愿,微臣死而無憾。殿下若能成全我們,做一對長久夫妻,便是天外之恩。微臣和小荷結(jié)草銜環(huán),感激不盡。” 這一番話除了小荷二字,皆是肺腑之言,情真意切,聽得宋允煦胸腔震動。 才剛失去紅顏知己的他,怎么能不明白章衡的心情?又怎么忍心讓另一名才女香消玉殞?這是千載難逢,揭開秘密的好時機(jī)。 宋允煦不傻,一下便洞悉了章衡的盤算。他素知這位年輕的刑部侍郎膽識過人,心思縝密,但此時看著他,不免有些被他算計的心驚。 他甚至懷疑他這番說辭是否真實,也許范宣的身份不只是范荷這么簡單。 沉默良久,他嘆了口氣,一口事已至此,無可奈何的氣,伸手在章衡肩頭重重一拍,道:“你啊,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 過不了美人關(guān)的英雄便有了弱點,不足為患。 章衡知道他算是應(yīng)下了,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撲通一下落回原處,面帶愧色,說了許多感激的話。 此事固然棘手,宋允煦卻并沒有不高興,一來章衡敢把此事告訴自己,顯然是相信彼此間的情誼,二來由此看清他的軟肋,日后更加放心。 至于范荷的身份是真是假,宋允煦并不打算深究,水至清則無魚,自己只要知道章衡對范荷用情至深,這是他一輩子的軟肋,便足夠了。 卻說劉密在靈寶縣的客店里養(yǎng)傷,每日與月仙共處一室,受她照顧,免不了許多尷尬,總是變著法子逼她走。 “三當(dāng)家,你知不知道自己夜里會磨牙?吭哧吭哧,好大的動靜,吵得人一宿沒睡著?!?/br> 月仙一醒來便聽見他抱怨自己,沒好氣道:“我每日給你端茶倒水,更衣?lián)Q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磨個牙怎么了?” 劉密道:“你看你服侍我,我也不領(lǐng)情,何必呢?” 月仙知道他想氣走自己,偏不走,要來兩團(tuán)棉花丟給他,道:“不愛聽你就把耳朵堵上!” 男人想氣走一個女人,多的是法子,無奈劉密面薄心軟,難聽的話說不出口,無恥的事做不出來,就這么和她過了十余日,尷尬都變成了熟悉。他甚至知道月仙喜歡吃辣,愛用玫瑰花香的澡豆,夜里會磨牙,起床氣很大。 他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只有右臂還不能動。大夫叮囑他多曬太陽,這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月仙陪他出門散步。 客店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有一座寺廟,紅墻灰瓦,大門八字開。兩人走進(jìn)去,見東配殿后有一面墻的壁畫,色澤鮮艷,畫的是沙彌守戒自殺的故事。 月仙看得明白,偏問劉密:“劉大人,這畫的是什么?” 劉密以為她真不知道,講道:“是佛經(jīng)里的一則故事,說一名沙彌自小在寺廟修行,長大后造詣很深,能夠摒棄七情六欲。他和師父靠寺廟附近的一位居士供養(yǎng)。一日居士闔家外出,只剩下小姐在家。小姐忘記給寺廟送飯,師父久候不至,便讓沙彌來取飯。” “小姐正值懷春之年,見了年輕俊美的沙彌,心馳神蕩,待他進(jìn)來關(guān)門落鎖,一把握住他的手,欲以身相許。沙彌掙脫不得,便說要先去佛前懺悔?!?/br> “小姐讓他在自家佛堂里懺悔,半晌不見他出來,進(jìn)去一看,血流滿地,沙彌已經(jīng)刎頸自殺。小姐驚得魂飛魄散,昏倒在地。居士回來后,喚醒女兒,聽她說了事情經(jīng)過,敬佩沙彌的cao守,上奏朝廷,贊其堅貞。國王以香木火化沙彌尸體,修塔供養(yǎng),讓世人憑吊?!?/br> 月仙聽罷,點了點頭,看著沙彌刎頸自殺的那一幅畫,道:“真是個傻和尚?!眰?cè)首對劉密道:“其實這個故事我早就知道了,不過聽劉大人講來,別有一番滋味。” 劉密咬了咬牙,暗道就不該搭理她。 寺廟后面有一片棗林,碧蔭蔭的枝椏間結(jié)滿了青棗,風(fēng)一吹,搖搖晃晃,珊珊可愛。 月仙躍到樹上,挑個大的摘了往下面扔,道:“劉大人,接著!” 劉密只好用衣擺兜著,道:“也不知熟沒熟,你別摘那么多。” 月仙想想也是,摘了幾個便跳下來,讓他先嘗。 劉密咬了一口,眉眼舒展,似乎甜到了心里。月仙見狀,方才拿起一個,一口咬下去又酸又澀,急忙吐出來,道:“這個沒熟!” 劉密得意道:“我這個甜得很。”說著又要咬,被月仙搶過去咬了一大口。 “呸!比那個還酸呢!” 劉密見她被自己騙吃了兩口酸棗,哈哈大笑,道:“虧你還是個強(qiáng)盜頭領(lǐng),連兵不厭詐的道理都不懂!” 月仙后知后覺,丟下棗子,沒什么力道的拳頭落在他身上。劉密只是笑,淡墨色的樹影在他臉上晃動,他笑起來眉眼彎彎,比壁畫上的沙彌好看多了。 兩人坐在芳草地上打鬧,月仙猛一下用力,將他推倒,一條腿壓住他的左臂,整個人跨坐在他身上。劉密動彈不得,神情僵硬地看著那片輕輕拂動的素紗。 月仙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撩起素紗,緩緩俯下身。劉密只覺絲絲暖氣逸入鼻腔,帶著玫瑰花香,唇上一軟,這土匪在吻他。 她吮吸著他緊抿的唇瓣,像是要從石縫里吮出泉水來,靈活的舌尖鉆入唇縫,一點一點地挑逗著他。日光正烈,曬得人渾身發(fā)熱,頭腦發(fā)昏,劉密舌尖抵著牙關(guān),嚴(yán)防死守,眼前一片瑰麗的石榴紅,是她手指肌理透出的血色。 過了極漫長的片刻功夫,她抬起手,劉密迎著光瞇了瞇眼睛,仍舊沒看見她的臉。他又羞又惱地瞪著她,想罵她無恥,嘴巴卻像被什么東西黏住了。 月仙手指描繪著他的唇線,輕輕一笑,嬌聲道:“劉大人,你這個確實甜得很?!?/br> 劉密惱羞成怒,一發(fā)把臉紅到了脖子根,斥道:“還不起開!叫人看見,成何體統(tǒng)!” 月仙讓到一旁,開懷大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度春宵 回去的路上,月仙說什么,劉密都不理。他知道她這樣的女子,閱歷之豐富非自己所能想象,照顧自己,親近自己,于她而言或許只是一場游戲。劉密喜歡在臺上做戲,不喜歡在臺下做戲。陪她玩到這一步,已經(jīng)是過火,不能再繼續(xù)了。月仙看見路邊有賣花的,想買幾枝,叫他等一等。他充耳不聞,徑自往前走。月仙好氣又好笑,花也不買了,跟上他道:“不過就是親你一下,至于這般生氣么?”這話何其輕佻,街上人來人往,她便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了,敢情這些人在她眼里都是擺設(shè)!劉密氣得更沒話說,回房關(guān)上門,方對她道:“寧姑娘,我一介寒儒,父母健在,招惹不起你這樣的人,你放過我,好不好?” 回去的路上,月仙說什么,劉密都不理。他知道她這樣的女子,閱歷之豐富非自己所能想象,照顧自己,親近自己,于她而言或許只是一場游戲。劉密喜歡在臺上做戲,不喜歡在臺下做戲。陪她玩到這一步,已經(jīng)是過火,不能再繼續(xù)了。 月仙看見路邊有賣花的,想買幾枝,叫他等一等。他充耳不聞,徑自往前走。 月仙好氣又好笑,花也不買了,跟上他道:“不過就是親你一下,至于這般生氣么?” 這話何其輕佻,街上人來人往,她便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了,敢情這些人在她眼里都是擺設(shè)!劉密氣得更沒話說,回房關(guān)上門,方對她道:“寧姑娘,我一介寒儒,父母健在,招惹不起你這樣的人,你放過我,好不好?” 月仙站在他面前,滿心歡喜像水汽一般消散了,沉默半晌,道:“等你拆了夾板,我便走?!?/br> 劉密聽她語氣酸楚,心中生出一絲不忍,旋即將其掐滅,說了聲多謝。 月仙轉(zhuǎn)身走到榻邊,從包裹里取出面具戴上,摘下帷帽,面朝墻壁躺下,半晌不出聲,好像是睡著了。 劉密拿了一卷書,坐在椅上心不在焉地看著。掌燈時分,月仙還沒有起來的意思,劉密叫來伙計,點了幾樣菜。月仙聽見了,等他叫自己起來吃。他卻不叫,自己也不吃,飯菜就擱在桌上涼下去。 兩人都知道,誰先開口便輸了。沉默地較了幾日勁,飯也不在一處吃。曾大夫又來看了回傷,說再過兩日便能拆夾板了。 這段偏離軌跡的日子終于要結(jié)束,劉密卻不知為何,并不覺得高興。仔細(xì)想想,本來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小小大理寺丞,在京城里實在是無足輕重。他喜歡京城外的世界,沒有那么多達(dá)官權(quán)貴,連風(fēng)都是自由的。 膽大妄為的土匪也是自由的。夜深了,劉密躺在床上,想起日前那一吻,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外間沒有磨牙聲,她也醒著么?在想什么呢? 忽聞輕輕的一聲抽泣,劉密心中一驚,渾身繃緊,側(cè)耳傾聽,又有斷斷續(xù)續(xù),幽幽咽咽的幾聲,這土匪竟然在哭。 眼淚是女人的殺手锏,怎么哭,幾時哭,都是學(xué)問。月仙在這方面的造詣絲毫不遜色于武功。她一邊哭,一邊聽著里面的動靜。一聲長嘆后,他下床走了過來,她揚(yáng)起唇角,露出勝利的微笑,陡然又覺得悲涼。 即便博得他一時心軟,他們終究是兩條路上的人,沒有將來。她早就知道,所以才把不多的耐心好性都用在他身上。 劉密想點燈,又收回手,摸索著走到榻邊,道:“堂堂飛鵬幫當(dāng)家,哭什么鼻子?”話音剛落,腰上一緊,旋即被她使巧勁帶到榻上,死死地壓住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過來。” 兩人臉偎著臉,胸貼著胸,皮rou之間僅隔著兩層薄薄的衣料。她這樣軟,這樣暖,逼得劉密有些喘不過氣,道:“我若不過來,你待如何?” 月仙并掌在他脖子上一劃,道:“殺了你?!?/br> 她臉上還沾著淚水,濕漉漉,滑膩膩地蹭著他,一只手解開他的衣帶,這兒掐一把,那兒捏一把,最后滑入中褲里。 劉密深吸了口氣,她輕輕撓刮著,撫摸著,嘴上道:“小劉大人生得真不斯文?!?/br> 劉密漲紅了臉,身體好像一盆炭,她纖纖玉手是簇火的銅箸,一下下簇得他yuhuo高漲,遍身熱汗,口干舌燥。 “劉大人,舒服么?”她聲音媚得滴水,他沉沉地喘息著,感覺不滿足,想要更銷魂的伺候,伸手去勾她的中褲。 她吃吃一笑,松開手,在他身旁躺下??旄幸煌?,欲念便成倍增長,劉密翻身壓住她,憑著最后一絲理智道:“你別后悔!” 月仙抬起雙臂,環(huán)住他的脖頸,道:“你放心,我不后悔。” 次日醒來,窗上透亮,懷中人還睡著,不知何時又把面具戴上,鮮紅的龍王面具,襯著雪白的肩頭,散亂的青絲,竟有一種別樣的妖嬈。 劉密看著她,疑心自己吃多了酒,才做出這等荒唐事,可是身上一點酒氣都沒有。事情經(jīng)過,他也記得清清楚楚,就是想不明白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出了回神,他悄悄地伸手,欲摘下面具,一睹芳容。 她倏忽開口,道:“劉大人,瞧了我的臉,可是要娶我的?!?/br> 兩人有了夫妻之實,盡管是她強(qiáng)迫在先,畢竟是他占了便宜,她若要他娶,他實不能推辭。 可是怎么娶?跟她去做土匪嗎?劉密做不到,他手按在她面具上,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進(jìn)退兩難。 月仙不過一句戲言,見他當(dāng)了真,蹙著眉頭在那兒糾結(jié),不禁笑了,握住他的手,道:“劉大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司空觴的事么?我和他確實是在洛陽遇見的,這一點司空玳這個小猢猻倒是沒有騙你?!?/br> “洛陽有一座白云觀,名字這么干凈,里面卻齷齪得很。我九歲被賣給道士楚風(fēng),觀里除了他,還有四個道士。起初我只是在觀里打雜,后來自然沒什么好事。我從不反抗,也不逃跑。他們對我很放心,平日習(xí)武也不避著我。我偷偷跟著學(xué),他們想不到我學(xué)得有多快?!?/br> 劉密猜到她身世不會好,聽到這里,還是揪心不已,看著她略帶得意的雙眼,道:“你殺了他們?” 月仙點點頭,道:“那年我才十六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