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橫枝(一)【Рo1⒏red】
“梁世兄?!笔孳桨崔嘞麦@異的情緒,屈身行了個禮。 青年頭上以一頂墨玉冠束盡發(fā)絲,內(nèi)襯白綾衣,外罩靛青袍,腰上配有一羊脂白玉扣,身形風(fēng)流秀致。兼之他又生一副倜儻瀟灑的好相貌,正是長安女子為之傾心的翩翩郎君模樣。 “阿芙meimei?!绷褐芤娛孳焦鎭砹舜说?,一時喜難自勝,不禁上前兩步,想去牽她的手。 舒芙卻往后退了兩步,并將手背在身后,躲開了他的觸碰。 少女著綰色紗衫,輕扎垂掛髻。彼時重南山上芳菲靡蕩,愈襯得她玉軟花柔,韶顏稚齒。 可她待他的態(tài)度卻如此冷淡疏離。 梁之衍怏怏地垂下手去,眼中難掩落寞失意。 “那日徐府中的事,其中有很多誤會,阿芙meimei聽我解釋可好?” “梁世兄說吧,我聽著就是?!?/br> 梁之衍將舒芙引到一處石亭中,亭中石桌上已擺好了各色點(diǎn)心和茶水,顯然是早有謀備。 舒芙在他對面坐下,卻沒有動這些精致的餅點(diǎn)。 梁之衍也不勉強(qiáng),只柔聲敘述:“那日迎春宴上,我本正在與一群同僚斗酒,是你那個叫阿杏的婢女尋到我跟前來,說你想見我。 “我便想著自除夕過后,你我已有近一月未有往來了,于是毫無防備地跟著她去了后花園的小榭里??烧l知到那里一看,赴約的竟不是你而是你meimei?!?/br> 他的語氣懊惱不已:“怪我當(dāng)時飲多了酒,進(jìn)了那屋里竟覺得燥熱非常,你那個三meimei那日也似你一樣穿了紅顏色,我一時將她認(rèn)成了你,才做了這樣的丑事?!?/br> 梁之衍的語速急而快,不時啜飲一口清茶以掩飾此刻的心虛。 其實(shí)當(dāng)日甫一踏入徐府花園中的小榭時,他便察覺到這間小榭似乎被人動了手腳。 房間里點(diǎn)上了催情助興的香藥,可顯然謀劃這出算計(jì)的人沒有門路找到更好的料子,用的東西只有助情而非亂情的效果。 假如他想離開,轉(zhuǎn)身即走再稍作調(diào)息也就無礙了。 可偏偏這時舒茵盈盈楚楚地?fù)淞松蟻怼?/br> 少女粉面含淚,在他懷中嬌喘微微,摟著他的腰叫他“梁世兄”。 她與舒芙本就是血親姊妹,當(dāng)日又穿了一身舒芙最愛的緋色,原本三分像的臉蛋此刻也添作了五分。 他肖想舒芙多年,日日盼著她能夠早點(diǎn)長大嫁入梁家,就連他屋里的幾個通房也要找跟她有幾分相似的。 那些庸脂俗粉尚且叫他難以自持,更遑說被舒茵這樣一撲,如何不令他心旌蕩漾? 梁之衍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順從心意吻了下去,盡情地享受了少女的潺潺春意。 …… 另一頭,阿箋心急如焚地尋到了方丈室,眼前一亮就要往里沖。 李嬤嬤卻不知從哪個角落里躥出來,一把擒住了阿箋欲開門的手。 “夫人與貴客正在里頭談話,你慌里慌張地闖進(jìn)去像什么樣子?”李嬤嬤皺著眉頭低聲呵斥。 阿箋急得跺了跺腳:“可我真的有急事!” “再急的事也不能擾了夫人的興致,你且下去候著,待夫人空了我自去差人叫你。” 阿箋心知這條路是行不通了,要保證姑娘的安全只能靠她自己。 可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這時,她驀地想起山門外的阿來,拔腿便往外跑去。 …… 日色欲流,云霞暈散了半邊天,催動重南山上一陣曛風(fēng),卷得遍地深白淺紅的桃瓣子。 舒芙面無表情地聽著梁之衍滔滔不絕,待他全部說完以后,舒芙覷了一眼他嘴角泛起的白沫,倒了一盞茶推到他面前。 梁之衍驚喜地接過,又聽見舒芙說:“事到如今,梁世兄做什么打算?” 他早料到舒芙有此一問,因而早擬好了腹稿。 舒芙之所以如此惱他,無非是氣他與她meimei好上了。 大歷民風(fēng)較之前朝更為開化,女子大多有些潑辣善妒的毛病,當(dāng)年她要他保證不置偏房侍妾才肯允嫁,不也正是出于這個原因? 只要讓舒芙相信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看重她meimei勝于她,這一劫也就算過了。 梁之衍清了清嗓子,一雙多情目脈脈凝望著舒芙道:“我對阿芙meimei的心意日月可鑒,當(dāng)日真的是意外。可我既然碰了舒三meimei,自然要擔(dān)起這份責(zé)任,待日后你先過了府,往后再找由頭將她悄悄抬進(jìn)來。我與你發(fā)誓,即使她真做了我房里人,我也絕不會再動她一根手指頭,咱們倆好好地將她供著就是了。” 舒芙差點(diǎn)沒氣笑,她冷冷一嗤:“梁世兄不會覺得我阿妹活該受這份獨(dú)守空房的委屈吧?” 梁之衍這堂皇一大串話,俱是圍繞著如何讓她舒心快意,半點(diǎn)沒有提怎樣去彌補(bǔ)舒茵,仿佛納她入府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惠了。 可舒茵再如何也是她的親meimei,是舒家堂堂正正的姑娘! 梁之衍的這番話非但不使舒芙感到有絲毫的快慰,反而使她有種被輕侮的惱怒。 梁之衍卻渾然不覺舒芙的情緒變化,反倒隱晦地點(diǎn)出當(dāng)日的事主要還是由舒茵的輕浮所致。 “那日我本欲走,誰料舒三meimei就那樣抱了上來,我一時不防才叫她得了手。” 他暗自琢磨著自己這段說辭應(yīng)當(dāng)能搔到舒芙的癢處。畢竟哪有女子不愛聽自己的郎君對自己一心一意,所有的意外都是插足者輕佻的說法。 梁之衍一心等著舒芙改了當(dāng)前冷硬的態(tài)度,再如從前那樣以一種嬌憨甜美的語調(diào)跟他說話。 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舒芙聽完他的話后竟倏爾站起身來,抓起石案上的茶杯朝他胸口處砸了過來! 梁之衍躲閃不及,被她潑了一身的茶湯。 他不可思議地朝她看去。 舒芙本因?yàn)槭孓彼阌?jì)之事對梁之衍尚存兩分愧疚,只期兩人平心靜氣地解了婚約也就作罷。 哪知梁之衍竟能說出這一大番無恥的說辭,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她語含盛怒,雙眸如淬火光:“梁之衍你好不要臉,明明是你自己色迷心竅,卻把事兒都往女子身上推!我meimei身體那樣文弱嬌小,你若有心推拒,怎會連她這樣的弱女子也推不開?” 梁之衍翕了翕唇,一時語塞。 舒芙卻語如串珠,清凌凌地朝他滾來:“更可笑的是,你事后還要裝出一副無辜可憐的模樣,仿佛是別人對不住你了!” “我今日便將話都說明白了,你對不住的不是我,而是我meimei!她那邊如何補(bǔ)償端看你怎么想,但我們兩人的親事就到此為止,舒家絕無可能鬧出姊妹共侍一夫的事。你自管去稟明你耶娘,全說是我的不是就好了?!?/br> 言盡于此,舒芙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梁之衍尚未從她犀利的言語中反應(yīng)過來,余光一瞥卻發(fā)現(xiàn)她要走,于是慌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不知道她在惱什么,可少女腕骨纖弱肌膚柔膩,輕易撩人心弦。 梁之衍心忙意亂,想干脆就勢將她拉入懷里溫聲軟語哄幾句。 他疾聲道:“阿芙meimei,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先聽我說……” “梁之衍你閉嘴,”舒芙壓根不吃他這一套,她憤聲呵斷他的話,“你想干什么?先把手松開!” 少女竭力掙扎,雙頰怒紅。 但二人力量懸殊,眼見得她就要被梁之衍攏在懷中,危要之際,那雙禁錮住她的手卻似被什么東西一擊,她腕上的力道剎時一軟。 舒芙頓時如蒙大赦,趁機(jī)跑開到石亭以外。 梁之衍只覺得有一粒小石子兒飛邈而來,精準(zhǔn)地?fù)糁兴氖滞螅p而易舉地卸掉了他手上的力。 他舉目四望,但見桃林如灼,并未有任何異常,心中納罕不已。 而此時舒芙已離他有數(shù)尺之遙,他這才緩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么。 郎君面色微白,踉蹌著退了半步。 他并未再窮追不舍,兀自站在亭中,黯然神傷地遙遙望著她。 “阿芙meimei,剛剛我一時沖動,差點(diǎn)誤傷了你,”梁之衍愧疚萬分,“你別怨我……你的手還疼不疼?” 舒芙聞聲駐步,卻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將視線停在石案上已燃了大半的線香上,反問道:“梁之衍,我阿娘與你阿娘這會兒正在做什么呢?” 她立于溫風(fēng)流花下,裙裾在風(fēng)中蹁躚。 梁之衍一時為女郎的美麗所攝,喃喃道:“正在一同與方丈大師說禪?!?/br> 舒芙雙眸一黯,不再多話,舉步快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