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心事初露
過午,香詞和春喜一起到廚下吃點心,幾個廚下女使還是三兩成群端著糕點坐在樹下談天,兩人便也各自端起一盤枸杞菊花糕約了方小蟬一起找棵樹下坐著。 春喜一拈起糕送入口中就驚為天人:「小蟬姐,這糕也是你做的吧,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跑出這個味兒來?」 香詞也吃了一塊,讚道:「這糕清甜晶透花香馥郁,真是又好看又好吃。」 方小蟬聞言心情大好:「秋天菊花最合時,這糕作法簡單,加進杞子又能滋補肝腎,益睛明目,最是清心降火,所以就做來大家嚐嚐了。方才二少奶吃了也說好,還叫明日再做些送去呢?!?/br> 春喜又拿起一塊糕笑道:「這糕這么好,哪天小蟬姐你也教教我們怎么做。」 「你們愿學(xué)我當然也愿教?!剐∠s笑了,又意有所指:「不過你與其和我學(xué)做糕,不如和香詞學(xué)做魚湯呢,聽吉祥說大少喝得停不了口。」 春喜吐吐舌:「魚湯一定很難,我覺得還是做糕比較好?!?/br> 香詞也道:「大少也只是一時新鮮,多喝幾回就沒那么稀罕了?!?/br> 「這很難說,」小蟬道:「他是在外頭闖蕩的人,什么東西沒吃過見過?現(xiàn)在偏偏要你天天給他做這個,只怕是真的愛喝,沒那么快喝膩的?!?/br> 「說起這事,小蟬姐,今日廚下燉的雞湯想請你給我留一點,」香詞道:「今晚我想拿雞湯煨菘菜給大少當夜宵?!?/br> 「知道了,幫你留著??磥砟愣牟簧侔?,一時半會不怕他吃膩了?!剐∠s打趣她,接著又沉聲道:「不過我可告訴你,你只管幫他做夜宵,可別像燕呢那小蹄子一樣對他有什么胡涂想頭,這種浪蕩子沾惹上了不死也脫層皮,當你是姐妹才提醒你?!?/br> 「這我明白?!瓜阍~又問:「燕呢已經(jīng)離開了么?」 「是啊,一早連廚房都沒進,直到近午溫三嫂和她辭了主家才帶著她過來,說好歹要和廚下女使們打個招呼才離開,不過我看大家臉上都是淡淡的,沒人想理她,本來嘛,就她那人品誰能瞧得上眼?!?/br> 「我和春喜一早上都在射堂做事,倒沒能和她見上一面?!瓜阍~輕道:「以后大概也不會再見了吧?!?/br> 「有些人不見就不見了,也沒什么可惜?!剐∠s悠然道:「只是我前日才說她被趕出后廚是遲早的事,想不到今天她就直接離開蕭家了,真是世事難料?!?/br> 春喜問:「廚下還會找人補燕呢的缺么?」 「其實該算是補顧媽的缺?!剐∠s道:「我也不清楚,但是真的不補也無妨。大少經(jīng)常不在,二少、二少奶自己在邀月館里有小廚房,也不用這兒天天侍候,我們只是應(yīng)付其他女使僮僕一日兩餐的話,簡單弄弄,這幾個人也將就得過了?!?/br> 三人又間聊一陣,春喜和香詞就回射堂繼續(xù)午后的工作,直到傍晚吃了飯,兩人又是第一個回到綠波堂洗浴,浴后兩人早早上床休息,直到酉時,同住綠波堂的灑掃女使荔枝過來叫醒香詞。 「香詞,大少回來了?!估笾p聲喚她:「吉祥哥讓我找你過去,大少要吃夜宵呢。」 香詞怕擾了春喜,簡單梳洗后輕手輕腳出了門,自去廚房煨了一份白菜端往大堂,來到大堂外一看吉祥已等在門邊。 「吉祥哥,夜宵做好了?!瓜阍~捧著拖盤想遞過手去:「就煩你送進去給大少,我先回去了?!?/br> 「你別急著走,」吉祥攔住她:「大少說了,讓你送進去給他?!?/br> 「我送?」香詞一臉疑惑地看向吉祥,后者的表情也有些復(fù)雜。 「大少許是有事想交待吧,」吉祥內(nèi)心也有自己的猜測,但他當然不會在這時議論自家大少:「總之你進去就是。」 香詞只好端著拖盤進屋。 一進大堂就看到蕭子逸坐在桌前等著,臉上有些倦容。 「大少,」她出聲:「夜宵好了。」 「你來啦,」蕭子逸抬眼看她,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放著就好。」 香詞走到他身邊,把拖盤和小砂鍋都在他面前放下,又小心揭開鍋蓋,那一小鍋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雞湯煨白菜就出現(xiàn)在蕭子逸眼前,上頭還點綴了些蘑菇和火腿屑,樸實無華的白菜看著也覺矜貴起來。 「這菜熱著,大少吃的時候當心,別燙著了?!瓜阍~道:「若沒別的吩咐,我就不擾大少用飯,先退下了。」 「別急著走,」蕭子逸忙喚住她:「你坐著陪我一會?!?/br> 香詞微蹙眉頭:「我是女使,這不合規(guī)矩。」 「說過了,這家里我就是規(guī)矩?!故捵右輷P眉:「你聽我的就是,坐這兒來,我吃飯一定要有人陪著。」 又不是小孩子,為什么吃飯一定要有人陪著?不過看著蕭子逸那雙眼睛,香詞沒再和他爭辯,她想,春喜形容得很到位,他的眼睛是真的會笑,當他用那雙帶笑的眼睛凝視著別人的時候,任何人都很難拒絕他的要求。 香詞退向圓桌邊距離蕭子逸稍遠的一端坐下,也不說話,只見蕭子逸拿起匙羹舀了雞湯抽著鼻子深深吸嗅一口,而后他臉上就漾起了孩子一樣的笑容。 「好香啊?!顾摰馈?/br> 跟著就大塊朵頤了起來,砂鍋很燙,蕭子逸時不時舀起雞羹湯呼呼地吹氣,又迫不及待挾起白菜蘑菇送入口中咀嚼,他吃得七情上面聲色俱全,沒多久一鍋雞湯煨白菜已經(jīng)快要見底。 蕭子逸邊吃邊讚:「這白菜真好,再多兩鍋也吃得下?!?/br> 聽見有人稱讚自己的手藝,又吃得鍋底朝天,香詞還是開心的。 她笑道:「現(xiàn)下白菜正合時節(jié),加上今日廚房燉的湯好,所以滋味就不錯?!?/br> 「不然,」蕭子逸舉箸評論道:「這菜我在翁廚和三元樓這些地方也都吃過,就是沒有眼前這一鍋好吃,你調(diào)味的工夫比他們的廚子好多了,明日再做一回吧?!?/br> 「今日是藉著廚房里羅嫂熬了好湯才拿來煨白菜的,明日只怕沒有雞湯可用,我還是做點別的吧?!瓜阍~問:「做蝦子燴豆腐可以么?」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顾Φ瞄_懷:「你可以多做一點,這么好吃的東西再多我也吃得下?!?/br> 「那不好,夜宵吃得太多容易胃疼,夜里也睡不安穩(wěn)。這一小鍋份量恰好,清淡又滋養(yǎng),于大少有益?!?/br> 聽得她如此為自己設(shè)想,蕭子逸心里一甜,早上因為她說常替陸大人做夜宵時的那股醋意早丟到九霄云外去了。沒錯,陸大人遠在天邊,過去常幫他做夜宵又如何?現(xiàn)在天天吃她親手做的夜宵的人可是自己。 見他眼底浮現(xiàn)的那一抹喜色,香詞道:「方才進來看大少很累的樣子,現(xiàn)下精神倒是好多了?!?/br> 「是啊,今日下午的事不大順利,收帳的時候?qū)氃虑f蔡掌柜的故意刁難想剋扣帳款,我們差點吵起來?!故捵右萑嗳嘌劬Γ骸缚磶け镜臅r候又抓出了幾條錯處,也挺費神的?!?/br> 「帳本看久了既費神又費眼力,」香詞想了想:「小蟬姐今日做的枸杞菊花糕很好,她說明日還會做給二少奶送去,我讓她明天留些,等你晚上回來了吃?!?/br> 「那也好,不過不能就這么打發(fā)我,蝦子燴豆腐還是得做,我要吃的?!故捵右蓍_心笑道:「夜宵的事難為你這么為我設(shè)想?!?/br> 「我是女使,這不過是本份。」 一句話就把蕭子逸自以為兩人關(guān)係的進展打回原形,他有些沮喪但又很快釋懷,反正來日方長。 香詞站起身來。 「大少既用完了就早點安歇吧。」她走到他身邊收拾拖盤:「明日一早還得忙呢,我先告退了?!?/br> 她靠近時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女兒香氣,他眷戀地想她再靠她近一點,香詞卻已很快收好拖盤退向一邊。 他忍住撲向她的衝動,嘆了口氣:「天晚了,你歇息吧。」 香詞就這么走出大堂,門邊吉祥還侍候著,見她走出來卻好似嚇了一大跳。 「你出來了?」吉祥一臉不可置信:「這么快?」 快?香詞覺得自己在大堂里待得夠久了。 看著香詞一臉狐疑,吉祥直覺自己誤會了,忙忙改口:「沒什么,我只是覺得砂鍋菜很燙,大少應(yīng)該沒這么快吃完。既然吃過夜宵了,你快去休息吧,里頭我來侍候就好。」 目送香詞離開,吉祥吐吐舌,一方面遺憾自己的猜想失準,一方面又頗覺安慰,是了,堂堂風(fēng)流倜儻的蕭家大少,身旁從來就不乏鶯鶯燕燕,怎可能真對自家女使出手? 吉祥搖搖頭走進大堂,卻正好看見蕭子逸若有所思坐在桌前傻呼呼地笑,全然沒注意到有人進門。 什么猜想失準?自己根本就半仙。 「大少,大少?」吉祥叫他兩聲,試圖讓他回神。 「唔,吉祥你來啦?」蕭子逸想收斂表情,但沒成功,他還在想著她的一顰一笑。 吉祥跟著蕭子逸多年,私下里也能無話不談,遂大著膽子問道:「大少你是不是對香詞有意?」 這么容易被看穿的么?蕭子逸皺起眉頭,但又不想多說,只道:「吉祥你別瞎猜,我只是想找個人聊聊而已?!?/br> 那怎不見你找我說話?吉祥腹誹著主家,暗暗搖頭——大少也太不老實了,不就是對人家有意思么? 再一尋思,吉祥倒也替主家高興。那件事都過了八年了,大少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那么多,卻全是露水姻緣,想想都不免替他難過?,F(xiàn)下可好,來了個李香詞,雖說女使地位不高,但也是良家女兒,總是比青樓里那些浮花浪蕊來得強。 李香詞人品很端正,做事勤力能干,還長得美,也難怪大少看上眼,如果能成為侍妾常伴主家左右,這是好事。 吉祥默默替主家心里盤算著,倒不做聲了,蕭子逸看著古怪,一挑眉問道:「你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吉祥湊趣取笑道:「只是覺得香詞好福氣,能陪著大少聊天說說笑笑的,給其他女使們知道可不是要妒死了?」 蕭子逸悠然道:「吉祥你別吃味,若你也有她那樣的風(fēng)姿……」 本只是說笑,但說著說著就陡然住了口,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就算有也不行。 不是她,就不行。 蕭子逸震憾了,她對他做了什么?明明也就是擦擦地、做做夜宵、說說間話,她不像其他女子一樣對自己曲意媚從,對他的態(tài)度總是淡淡的,連若即若離都談不上,于她而言她為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盡一個女使的本份而已。 但為什么只要是她在身邊自己就覺得特別舒心快活? 看樣子不好了——自己真的遇上了命定的冤家。 蕭子逸覺著自己臉在發(fā)熱心在狂跳。 吉祥在一旁看著蕭子逸的表情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想全然命中,他忍不住臉上就帶出別有深意的笑容,簡直巴不得把自己的發(fā)現(xiàn)立時昭告天下。 蕭子逸警覺:「你笑什么?」 「沒有,沒有笑?!辜檫B忙收斂表情。 想起方才吉祥所說的,蕭子逸沉了臉:「我告訴你,不準在外頭給我亂傳話,如果被我知道有哪個女使敢去找她麻煩,壞了我的……咳,我是說擾得家宅不寧,我都算在你頭上?!?/br> ???吉祥傻眼了:「可是我不說,其他人也可能自己猜到的?!?/br> 蕭子逸狠瞪他一眼:「你不多嘴其他人哪會看得出來?」 這話已變相証實了吉祥最初的猜想。 吉祥只有苦著臉:「大少,其他人也是有眼睛的……」 「我不管,這個家里我說了算?!故捵右莅缘榔饋砀居欣碚f不清:「有人尋她的不是,就是你亂傳話害的。」 吉祥真覺得無語問蒼天,今年本來很順遂的,都近年尾了卻突然被主家這么針對,真不知是衝撞了哪一路神明? 找時間到廟里拜一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