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樹敵如林
到處是一片牡丹冷香。 “花魁起舞——” 隨一聲清幽琵琶附音,抖如銀瓶乍破。 女人緩緩仰起如鵝長頸,眉眼哀艷憐憫,自寬闊的廣袖和淅淅花雨中揚(yáng)起了一只手,指拈蘭花。 底下的呼吸聲都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條線條優(yōu)美的手臂上,雪白幼嫩,引人遐思萬千。 步月齡聽到底下有人神顛意倒。 “我活了百來歲,參加了八屆花神祭,都沒見過這么美的女人?!?/br> “誰說凡人女人不夠美,這樣的絕色,縱是修仙道上也少見得很,我若是得了她,一定要用仙草將她的千嬌百媚貯藏起來,日日觀賞琢磨!” “這你便少見多怪了,這女人是美,到底是個千人枕的,要真娶進(jìn)來只會臟了你我的身份罷?!?/br> 步月齡蹙眉,他雖自己也的確看不上這些皮rou生意的女子,但也知多半是生活所迫,絕不會也這么污言穢語大言不慚。 他回首看相易,小聲道,“她到底是不是什么勞什子的云間絕色姬?” 相易卻沒說話,他伸出手摸著下巴,夜風(fēng)微微吹散他的衣擺,他一沉默,那張青面獠牙上便看不出一點(diǎn)聲響來。 頗有些不動聲色的高人跡象。 ……高得步月齡想打人。 還沒等他說話,底下的女人卻動了。 如一尾葉間魚,似一只霧中鶴,隨著琵琶聲快撥如珠,她的手掌在空中連連而下,雪白長腿如花瓣掃開,與繃直的腳尖拉出一段夜色波瀾。 旁人聲音又兀然一窒,這女人不僅美得過分,還無一處不撩人。 白色廣袖急掀起一陣云海,女人搖曳過云海,清風(fēng)浮定,露一角眼尾艷紅便已是絕色。 步月齡望著她的身影,只覺得目不暇接,心跳一路加快,他轉(zhuǎn)過臉不看才好些,別的不說,這女人的的確確持有媚術(shù),他自恃一個女人再美,也不會讓他如此失態(tài)。 他聽到旁邊那卡著話不說的王八蛋輕笑了一聲,“還挺有定力啊,你看看下面那些人,早就癡得走火入魔了。” 步月齡的酒被這女人的舞點(diǎn)燃了,有些口干舌燥,神智卻還清朗,“那是他們少見多怪?!?/br> 相易看他,“那你說,你講過最美的女人是誰?” 步月齡一愣,有些遲疑道,“自然是我母親?!?/br> 相易,“……哦。” 他原本還想逗逗他,兀然想起主角的母親……還真他媽是個大美人來著。 相易又道,“除了你母親呢,天榜美人卷上,你最想看誰的樣子?” 步月齡道,“那自然是相折棠。” “全天下怕是沒人不想見他,絕色三千,怎么偏偏讓一個男人登上了榜首?” 他說到一半,抬起眼皮盯著他,“你不會又要跟我說,你就是相折棠了吧?” 相易道,“哦,你管我,我就說?!?/br> 步月齡道,“我——” 底下忽然一陣沸騰,步月齡望去,見那個女人朝這邊的樓頂清嫵一笑。 這一笑不知為何,笑得他背脊都抖了起來,滲人得要命。 “春樓——花魁娘子今夜點(diǎn)了春樓!” 相易拍了拍袖子,“來了!” 步月齡道,“怎么辦?” 相易道,“跑!” 步月齡,“?” 但見青衣一動,踏足點(diǎn)檐—— 這王八蛋竟然真的撒腿就跑! 喂要跑為什么不早點(diǎn)跑啊剛才為什么非要裝那種高人定力和氣魄啊! 相易剛點(diǎn)著屋檐走了幾丈,又折了回來,把他也捎上了,“你要是被她捉去了我也得完,跟著我!” 向來以“無論如何都要優(yōu)雅為先”的精致少年步某忍不住炸了毛,“……你別扛著我!” 相易有些為難地頓了頓,“好吧?!?/br> 他的力氣到底是比他大,步月齡只覺得自己被翻了一圈,再看得清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竟然被打橫抱上了。 ……更糟糕了好不好! 相易剛踏出春樓的屋檐,一道白光襲來,竟然是一道白練擋住了他的去路。 步月齡艱難地往下望去,見樓下的女人用蘭花似的手指攥緊了白練的另一頭,眉飛入鬢,斜眼似冰。 底下嘩然一片,誰也沒看見那絕世的花魁是從哪里變出的這條白練。 眾人的情緒被點(diǎn)燃得更高了。 “這白練不是凡器!” “春江花月夜到底是大手筆,這條白練應(yīng)當(dāng)是什么寶器吧?” “拿寶器來助興,了不得!” 助興? 她嘴角彎起,眼眸卻垂了下來,她的聲音似初沾露水的牡丹,透著冷絲絲的媚,“這位公子,是妾身的舞姿,不夠動人嗎?” 這一聲將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凝到了這邊…… 那戴著面具的是個什么玩意兒? 懷里怎么還抱了一個? 倆、倆男的? 相易嘆了口氣,從容道,“娘子舞得很美麗,可惜在下實(shí)在有要事在身,告辭。” “那可不行哦?!?/br> 云間絕色姬冷笑一聲,身影一翻,赤足點(diǎn)上白練飛來,似月下飛天仙! 下面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依然在大放厥詞。 “咦,春江花月夜果然厲害,這花魁娘子好似還會些法術(shù),應(yīng)當(dāng)是定了靈心的?!?/br> “……這,好像勉強(qiáng)可以娶娶了?!?/br> 相易懷里抱了步月齡,見她飛來,一路又后退了回去。 步月齡捂住自己的臉,“放我下來……” 相易道,“別吵吵,這女人是真能要人命的?!?/br> 云間絕色姬手中紅光一閃,見是一柄赤色長劍。 “喂,你是怎么認(rèn)出我來的?” 相易一邊跑一邊回頭懟她,“我見過的女人,就數(shù)你最虛榮,縱然是暗個殺,也非要眾星拱月,這樣呢,真的很不好?!?/br> 云間絕色姬赤足踏上尖檐,似一朵輕云,“哦?” 她一劍追來,白裙廣袖如白色牡丹散開—— 步月齡只覺得眼前紅光數(shù)點(diǎn),余光處的景色目不暇接,這兩人動作太快,他根本看不清楚。 底下吹笛彈琵琶的小姑娘們都愣住了,傻愣愣地抬頭瞇著眼睛瞅。 這和原先說好的不對啊,花、花魁怎么跳著跳著飛起來了? 云間絕色姬見他只跑不還手,滑溜得跟條泥鰍一樣,有些不耐煩,“你跑什么?” 相易震驚地瞥了她一眼,“大姐,講點(diǎn)道理吧,你來殺我還不準(zhǔn)讓我跑了?” 云間絕色姬臉色一冷,“誰是你大姐!” 相易道,“好好好,小meimei,云meimei,有話好好說,干嘛要動手?” 步月齡,“……”這仙道巔峰打架原來也都是這么扯嘴皮子的? 他倆一路從春樓飛到了月樓,底下不知情地還在歡呼雀躍。 “方才那一劍的劍氣,厲害?。 ?/br> “一個妓/女能厲害到哪兒去,頂多是個地靈境的——” “可我看都看不清……” 旁邊終于有個識貨的看不下去了,“不會說就別丟人現(xiàn)眼了,我蘇赭喜今年方方踏入天靈境三層,見這二位方才的身法,已令我望塵莫及!” 春江花月夜的老鴇捂著自己的嘴,傻愣愣地看著自己千金請來的寶貝兒飛上了天。 被吵醒了的青衣少年探出一個頭,搖了搖頭。 云間絕色姬心中不耐煩,見這人滑來滑去,偏是碰不到一角衣袂,手中劍氣一揚(yáng),長風(fēng)浩蕩斬去了月樓一角! 這一出戲也是來得突然,春江花月夜樓里皆是個仰仗祖輩的紈绔,呆愣愣地看著頭頂上一片涼颼颼的夜空,已經(jīng)驚得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這、這是祖宗輩的神仙在打架吧? 眾紈绔面面相覷,包在一團(tuán)。 我、我們就是想來嫖個娼啊……? 但聞到一陣幽香牡丹,步月齡耳根一紅,“你——” 相易低頭看他,莫名其妙,“???” 持劍的絕色仙姬莞爾一笑,“如果連我都不喜歡,那怕是不喜歡女人了吧,那我送你們一程——” 這一說完,牡丹香霧襲來,相易也覺得渾身燥熱起來,低頭倒抽一口氣,“女人怎么都這么毒?” 云中絕色姬從鹿翡城中的春江花月夜追到了鹿翡城外的花林,愣是跟丟了。 她左右轉(zhuǎn)了一圈,夜色浩瀚,樹影婆娑,有些氣急敗壞,“你跑得掉我又如何,謝閬風(fēng)和虛繇子那倆人怕你怕得很,求著我來開個先道,等過幾日梟也來了,你還能跑得到哪里去?” 相易捂著步月齡的嘴,苦笑一聲,“哎,你不就是想知道為什么我總是戴個面具嗎?” 步月齡張大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聽到這人嘆了口氣,溫溫?zé)釤嵬略谒念i邊,潮潤潤的。 “因?yàn)闉閹煒鋽橙缌?,世人皆欲殺?!?/br> 絕色劍姬挽起一劍赤光,恨得咬牙切齒。 “出來,相折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