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來?！?/br>
    第三次。

    「再來?！?/br>
    第四次。

    「再來?！?/br>
    第五次。

    「再──」

    「等一下、等一下。緩緩，讓我緩緩……」慕江躺在墊子上喘著氣，不斷揮舞的手表示著她的抗拒，「喂，說好的防身呢？說好的憐香惜玉呢？說、說好的他一次我一次呢？都是假的??？」

    「嗯……我已經很輕了，要再放水，被摔的就是我了……」

    慕江仍維持著大字形的躺姿，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妥，「小塵清，是不是我平常一直說你矮，你趁機報復呢？是不是?。俊?/br>
    「才沒有呢?！姑媲暗哪泻⑧止局?，「我會抽高的?！?/br>
    她懶懶地坐起身，露出她的招牌調戲笑，「唉呦呦，這么瘦可沒有本錢抽啊。吃多點、多長點rou，不然這小身板怎么讓女人靠呀。」明明就跟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在她面前一點法子也沒有，只有彆扭跟害羞的份兒。

    「不要再逗他了，跟塵清說這什么話，還未成年呢。」

    「滿十八歲了不起?。课蚁聜€月也要滿十八歲了?！鼓浇匦抡酒鹕?，朝面前的人揮了揮小拳頭，「換我摔了、換我摔了?！鼓侨饲辶饲搴韲担嫔系?，側了個眼，「別看戲了，回家寫作業(yè)吧?！?/br>
    「喬陽哥，手下留情?！鼓泻⒘粝铝诉@句話，就回更衣室去換下道服。慕江聽了不滿意了，「什么啊，明明是我要摔人，為什么要你手下留情？」

    「來吧?！箚剃柧o了緊身上的腰帶，站穩(wěn)步伐，朝慕江招手。她也不囉嗦，照著剛剛學過的步驟和姿勢，上步、蹲身、蹬起──

    「用力了嗎？」喬陽若無其事地開口。

    「……你是不是……重了？」慕江咬牙切齒了一番才松開他。他歪著頭，挑起眉，「我前陣子瘦了兩公斤?！?/br>
    她忍不住扶額嘆氣，隨即深呼吸，恢復精神，「再一次？」

    「隨你?！?/br>
    嗯，上步、蹲身、蹬起──

    「喬陽！你當陪我玩不行??？」

    「知道為什么讓你被摔這么多次嗎？」慕江搖頭，喬陽繼續(xù)道，「讓你耐打點，至少不會被打一下就倒。」說完，他便收了步子，打算結束，殊不知慕江看準了這個空隙，三個動作行云流水，喬陽的眼前瞬間就成了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

    她哼了一聲，轉了轉脖子，「哪門子防身術教這樣的。臭喬陽?！?/br>
    身后傳來拉門打開的聲音，兩人聞聲看去。慕江露出得意的笑，喬陽抬起的頭又重新躺回墊子上。

    門邊，滿身大汗的尚儒溫見了這場景，愣了幾秒，隨即笑開，「你終于擺了喬陽一道?！?/br>
    慕江朝地上的喬陽做了個鬼臉，隨后和尚儒溫道，「我今天可是被摔了好幾次呢。這小子居然說是為了讓我耐打點，還跟我顯擺體重，太討厭了?！?/br>
    尚儒溫踩上墊子，走到他們旁邊，將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放到了一旁，然后朝慕江招了招手。和喬陽的動作如出一轍。

    慕江站到他面前，尚儒溫主動把他的右手伸出來，她果斷一抓、一蹲，砰地一聲，他露出了讚賞的笑容，從地上起身，跟個沒事人似地，「動作再果決一點就很好。來，再陪你練五次?！?/br>
    慕江就這樣狠狠地摔了尚儒溫五次，加上之前的一次，總共是六次。尚儒溫最后被摔在喬陽旁邊，索性就躺著休息。慕江也有些累，也跟著與地板為伍，只不過她是坐著。她見尚儒溫滿頭的汗，連道服衣領間的鎖骨處都汗涔涔的，她側了個身，撈過毛巾，扔在他臉上，「擦擦汗。天涼了，小心感冒。」

    尚儒溫把毛巾對半折，搭在上半邊臉上，遮住了眼睛，額前的瀏海柔柔地落在毛巾上。慕江看著這樣的尚儒溫，忍不住打趣道，「嘖，尚儒溫，你這樣露出鼻子跟嘴巴還挺性感的。帥啊?！挂凰?，慕江被自己的校服外套蓋住了臉，還沒來得及反應，喬陽的聲音就傳來，「少花癡了，快回去?！?/br>
    慕江緩緩把外套拿下來，穿好，然后冷不防地踹了喬陽一腳，「就花癡。就花癡不行？」喬陽抬眼睨了她一眼，慕江也不怕，「怎么，尚儒溫在呢?！?/br>
    尚儒溫勾起嘴角，懶懶地開口，「回家小心?！?/br>
    她這才消停，「哼。走了。不送?！?/br>
    拉門開了又關，道場回歸寧靜。

    喬陽側頭看他，「摔不疼？」

    那好看的嘴角又揚起來，「哪會疼，小女生的力氣。」

    「她是不會節(jié)制，摔都是真摔?！顾麄円话闩闳撕猛婢毦毝际菚Ａ袅猓矔晕⒆o著，剛剛讓小師弟摔她也是護著摔。而慕江不懂，摔了喬陽一次，喬陽就不想動了，尚儒溫還讓她這么摔，肯定疼的。

    「平常練習也是真摔，慕江還沒師兄們狠?！顾孟履樕系拿?，那雙眼睛終于露出來，帶著笑意，與喬陽視線相交。兩人之間，靜默了幾秒。喬陽收回目光，坐起身，撥了撥頭發(fā)，「回吧？」

    「嗯，我去沖個澡，五分鐘?！股腥鍦匾财鹕?，穩(wěn)穩(wěn)地站好，把毛巾掛回脖子上，「對了，下次別一直摔慕江了?？傔@樣摔，還是會吃不消的。」

    「以后就都讓單塵清陪她玩兒。別拉我下水?！?/br>
    「塵清是要比賽的人啊。才國三，別摧毀國家希望?！股腥鍦啬袼伎剂讼拢唤?，「不過，他就是太認真了，所以還是讓慕江陪他玩玩，消遣下吧，繃得太緊，傷神。」

    這下，倒不知道是誰陪誰了。

    喬陽也站起身，拿過自己的包包，先一步走向更衣室，同時揮了揮手，「我換好衣服在外面等你啊?！?/br>
    夜晚。冬日。靜默小巷。黑白校服。

    他們二人并肩走著，氣溫的降低并沒有產生影響似的，尚儒溫的外套扔在肩上，喬陽壓根沒帶，兩人皆是短袖襯衫。

    畢竟身體底子好，不怕冷。

    「下週是三模。休息嗎？」喬陽先開口。

    「嗯，就少練個一小時吧?！股腥鍦匚⑿Γ粨Q來了對方的白眼，他這時才真正笑開，「習慣了。而且運動有助于高三生活?！?/br>
    「別把慕江的話拿來重復?！?/br>
    「別總是針對慕江，她惹你了？」他打趣道，「以前她還喊過你喬陽哥哥你忘了？」

    「我不想想起來?！箚剃柶财沧?，順手扣住尚儒溫的手腕，將他往自己這里拉，一輛車才得以從他們旁邊通過。喬陽下一秒就松開他，將手放回褲子口袋，彷彿剛剛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沒有眼神的交會，也沒有言語。

    反倒是尚儒溫先開了口，「其實剛剛不會撞到的。我有注意路?！?/br>
    這樣的解釋之詞，完全是因為小時候他總被喬陽說走路不看路，怕現在喬陽又要唸叨，趕緊先搶為快。而喬陽哪會不知道他的說話動機，也沒說破，就只是憑藉著一點點的身高優(yōu)勢斜睨了他一眼，無奈中帶了點笑意，「還是小心一點好。要不小心怎么了，痛還是痛在人身上。」

    聽見他順和地應了，喬陽便不再說話，反而拿出了手機開始看。

    「走路不要看手機?！?/br>
    「要撞了跌了之前拉我一下就行。」

    尚儒溫別無他法，只能默默同他走著，聽他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自己說話。突然地，他悄悄將手放進褲子口袋，就像喬陽一樣。兩人因姿勢而微微拱起的手肘時不時地碰到身邊的人，細微地、若有似無地，就像是在確認對方的存在一樣。

    他們的距離，從喬陽拉過尚儒溫那一下之后，就再也沒有變遠。

    這樣的親近，唯有一方閃躲，才能夠中止。

    然而，沒有人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