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負霜有微光:(二)
二 「拜託、拜託,就當陪我去一下廁所嘛。嗯?」 「廁所是在廁所,不在七班。地理位置差這么多,你讓誰信???」 「借講義呢?這個不錯!不是青梅竹馬嗎?他一定會借你的?!?/br> 「你乾脆找喬陽去,他也是尚儒溫的竹馬啊?!?/br> 「……慕江!」 她終于認命地將視線從單字本移開,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你行行好,我現(xiàn)在滿滿都是背單字的渴望。不然我的名義借你,你自己去跟尚儒溫搭話行吧?說我要借七班上廁所、說我要借講義也行,都行──」 「你要借什么講義?」只聽到了最后一句的當事人正站在窗邊,帶著關(guān)切的眼神問道。那位想搭訕的主兒看見本人,驚呼了一聲,趕緊逃出了教室往廁所方向跑去,剩慕江一人抱著單字本安靜地傻著眼。 尚儒溫眨了眨眼睛,側(cè)了個身靠在窗臺上,「怎么了?」 慕江回過神,無奈地嘆了口氣,神情哀怨,「你說,當初看上了你的臉所以跟你當朋友的我,現(xiàn)在是不是有了報應(yīng)?」 他輕笑,「所以沒有要借?」 「沒有?!顾餍躁H上她的單字本,不顧形象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你呢,你純粹路過?」 「我來借講義?!?/br> 「……你在打趣我?」慕江真誠地懷疑。畢竟黑化的尚儒溫很少見,但不代表不存在,這讓慕江不禁猜,難道他剛剛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沒有。這有什么好打趣的?」尚儒溫站直身子,朝教室內(nèi)抬了下手,慕江的頭上瞬間多了本講義,而旁邊正站著一個人。慕江抬頭看那本書,眼睛半是發(fā)亮、半是不滿,「是、是數(shù)學(xué)……而且還是臭喬陽的神奇數(shù)學(xué)講義……」她視線一轉(zhuǎn),「我求你求得要賣身你都拒絕,但你居然借給尚儒溫……」 「你再講那兩個字我就把你的十萬單字給燒了。」 「什么字?求你?賣身?」 喬陽反應(yīng)很快地向她的桌子伸出手,但慕江更快,早就死死抱住自己恨不得供奉起來拜的單字書,順便拉了尚儒溫的手擋在自己面前,「不要衝動、不要衝動,尚儒溫在喔?!?/br> 喬陽瞇起眼睛,惹得慕江心虛,轉(zhuǎn)頭去搬救兵,「尚儒溫,你看喬陽,他都這樣動手動腳的。」尚儒溫抱著本數(shù)學(xué)講義,對這樣的場景習(xí)以為常。他笑了笑,將被慕江抓著的手抽回來,拍了拍慕江的頭,又用一樣的方式拍了拍喬陽的頭,權(quán)當是哄小孩,卻完全沒有要哄好的意思,只說了句,「不要吵架了,我走啦。放學(xué)后見。」 被留下的兩人一時無話,但也因為尚儒溫剛剛那一個舉動的「降火作用」,彼此都乖了不少。 / 最一開始的他們,在冬天相遇。 尚儒溫和慕江是名副其實的童年玩伴。起初是家長帶著去公園,兩個人會同其他小朋友們一起玩,后來進了幼稚園,同一班,彼此才互通了姓名,想起對方是「每次玩鬼抓人都當鬼的那個」或是「每次玩躲貓貓都會第一個被找到的那個」,緣分便一直牽引了下去,中班、大班、一直到小學(xué),總是活潑好動的慕江帶著安靜乖巧的尚儒溫跑來跑去,變成了慕江帶他玩,而尚儒溫便幫她擋去長輩們的責備的分工型態(tài)。他們闖禍時在一起、被處罰時也在一起。 在他們小學(xué)四年級時,喬陽搬到他們社區(qū)、轉(zhuǎn)進了他們班。 而交集的起始,在道館。 那一天,慕江早早地被叫回家寫作業(yè),喬陽的爸爸帶著喬陽到道館報名,打算讓他學(xué)柔道。兩個大人的對話,喬陽沒有興趣,他默默地看著場上那些人一次又一次的動作練習(xí),看著他們在大冬天里,滿頭大汗。白色道服、吆喝聲、口號,喬陽心里沒有感覺,不排斥但也不感興趣。 他看著看著,看見了角落里一個小小的身影,同自己差不多身材,卻和旁邊那些比較年長的人一樣在練習(xí)著,且絲毫沒有因為年齡小而有所偷懶。 那個帶著專注眼神的人,動作連貫流暢,帶著力量地,一次一次,起身抑或倒下。 那是柔道第一次讓喬陽感受到熱度的瞬間。 也是喬陽第一次見到尚儒溫的瞬間。 喬陽就這么開始練起了柔道,陪練的人當然是尚儒溫。而慕江常常會在一旁當觀眾。喬陽從小時候開始就不是那么平易近人,小慕江起初不敢對他造次,都乖乖地,尚叔叔讓她喊他哥哥,她照做,拿糖果給他、順便賣賣笑這事她也做得很歡快,雖然喬陽五次有四次不買單。后來比較熟了,知道喬陽不過爾爾,她便皮了起來,不過也只是仗著有尚儒溫在的底氣。 「喬陽哥哥,我也要摔你。喂,你過來啊?!?/br> 「你離我遠點。不然我把你摔在水泥地上。」 「尚儒溫,我也想要玩。」 「那我給你摔?」 「我想摔喬陽,就想摔他?!?/br> 「你給我過來──」 「等等、等等!儒溫、尚儒溫快幫我擋他──」 「……你們都冷靜一下……」 / 尚儒溫從浴室里出來,邊擦著頭發(fā),邊走進自己的房間。身上依舊是一件短袖、一件棉質(zhì)運動褲,依舊是一白一黑。他走到桌前坐下,開了桌燈,桌上的手機螢?zāi)徽昧疗?,是訊息。他查看,隨即微笑,給那人回覆了兩個字后,索性又走回去浴室把毛巾掛好。 再出來時遇上了尚爸爸,「冬天不吹頭發(fā),小心頭疼。」他搖搖頭,微笑,「很快就乾了,沒事。」 「今天也別太晚睡。」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就進了房間。 尚儒溫回到了桌前,果然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一排貼圖,他又回了「晚安」過去,然后把網(wǎng)路關(guān)掉,開始唸書。 兩個小時過去,他終于從數(shù)學(xué)講義中解脫。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拿起手機看時間。十二點半。將身子靠向椅背,尚儒溫把自己的講義闔上,卻沒有闔上喬陽的,然后就這樣想起慕江。 慕江應(yīng)該是不知道喬陽的數(shù)學(xué)講義幾乎都是空白的吧?知道是空白的話,就不會想要借了。尚儒溫猜。因為喬陽有寫的題目,題號上都有個圈,而那些圈都是尚儒溫圈的。 因為是他問他的題目,他問了,所以他寫出來給他。 『要問的,你就圈一圈,我上課無聊時寫給你?!?/br> 他知道,喬陽很討厭做題目,應(yīng)該說、是很討厭寫作業(yè),要花很久的作業(yè)他不愛碰,能很快寫完的他就會很快解決。所以要他寫這些題目,或許……是麻煩他。尚儒溫看著上頭的筆跡,忍不住去想像喬陽寫著這些的樣子。是撐著下巴、百般聊賴地?還是寫一下、趴一下?還是── 尚儒溫歛下眼,收了思緒,給喬陽發(fā)了個訊息:你有想好的志愿嗎? 發(fā)送后,他收拾桌面,不指望會很快收到回覆。但震動聲突如其來地,倒是小小地嚇了他一跳。 喬陽:還沒睡?這么晚了。 彼此彼此吧。尚儒溫心想,邊拿過手機打字:要睡了。訊息吵醒你了? 喬陽:沒,沒睡。然后,沒什么特別想的志愿。 此刻,喬陽手臂枕著后腦勺,一手舉著手機,看著剛剛自己發(fā)送出去的句子,輕呼出一口氣。見他已讀卻沒有回覆,他又有些緊張。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緊張的。 尚儒溫看著那十幾個字,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喬陽又傳來了:不要擔心。 更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了…… 但他的嘴角還是彎了起來。 尚儒溫倒是不擔心大考,只是想知道……喬陽會不會有想去的地方。而喬陽以為他擔心,還叫他不要擔心,實在是、有點不像他的作風。 尚儒溫:我不擔心。(笑)睏了,要睡了。晚安。你也別回傳了。早些睡。 喬陽看著那個表情符號,心里有種異樣的感覺,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默默消化掉。 其實是有想好的。志愿??葡禌Q定了,只是學(xué)校還沒。他沒有和尚儒溫說。 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決定的方法。 而這些,不能讓尚儒溫知道。 喬陽把手機扔到一邊,望著天花板,等待睡意降臨。 一秒、兩秒、三秒…… 他慢慢闔上眼睛。 其實是沒有勇氣知道,你會希望我們待在一起嗎、的答案。 是想、還是不想? 是會、還是不會? 沒有勇氣知道,所以不能問,也不說。 只能在夜里心想一句:晚安,儒溫。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