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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少年不思議在線閱讀 - 01 老椅子

01 老椅子

    我小時候住在舊式的唐樓里,那種唐樓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的建筑,不但沒有電梯,甚至連抽水馬桶那樣的基本衛(wèi)生設(shè)施也沒有,在這個時代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存在。

    所以少年時最常聽父親說過的話便是:如果掙夠錢,我們便舉家搬去住洋樓。家中的環(huán)境雖然簡陋,出入的梯間又窄又暗。

    但我卻從沒有甚么意見,因為每當(dāng)爸爸上班、jiejie上學(xué),工人到街上買菜時,這里簡直便是我的伊甸園,我的烏托邦。

    我想怎樣也可以,由房間到客廳,我都是王者。

    當(dāng)時的唐樓雖殘舊,但地方卻是出奇的寬闊,特別是樓底高度,一般掛了吊扇還有好一段空間。

    這地方,對于三呎小人兒來說感覺是何等偌大,甚至深邃。每次望著天花的角落,都會覺得那陰暗中不知藏了甚么似的。

    由于唐樓樓底高,空氣也格外流通,即使在夏季,亦給人涼快的感覺。入到夜里甚至?xí)嘘囮嚭狻?/br>
    我家有兩張「鴨屎綠」色的皮製沙發(fā),一張是單人,另一張可坐三人,理論上剛好我們一家四口。

    但母親在我有記憶形成之前聽說已經(jīng)跟了另一個男人走了,從沒歸來。

    家中只有父親、姊姊和我一人,日間還有個負(fù)責(zé)照顧我的家傭。

    父親最愛靠在單人沙發(fā)上看報章、看電視、看我們,或坐著發(fā)愣。

    姊姊則常躺臥在三人沙發(fā)上看雜志、看電視、看她自己,或提著電話與另一邊廂絮絮不休,時而哭鬧,時而訕笑。

    所以我許多時都只有縮在屋角的另一張木椅上。這張木椅不知道是甚么時候來到我家的,雖然舊,卻很寬闊。

    在我的記憶里,自懂性開始經(jīng)已有它的存在,曾經(jīng)問過爸爸這張椅是甚么時候買的,他想了好一會兒也想不起來。好像他跟爺爺搬進(jìn)來的時候,這張椅經(jīng)已存在。

    他記起爺爺說過這張椅用的木材很名貴,不但造工精緻,而且年深月遠(yuǎn),掉了它太可惜,于是便將它留存在家中。

    聽爸爸說爺爺生前最喜歡,便是坐在這張椅上睡午覺的。

    起初我常深深不忿,趕在爸爸和姊姊之前坐到沙發(fā)上??墒强偙桓赣H差遣取這個、拿那個,然后眼白白看著姊姊乘虛而入,奪取了我的位置。

    我都只得無奈地坐回那張舊木椅上。

    可是當(dāng)我年紀(jì)越大,越來越愛坐在那里,漸漸不再跟父親和姊姊爭沙發(fā)坐了。

    我除了愛上那種清涼的感覺,木椅還予我一份不能言喻的靜謐。年少氣自盛,但跳躍的心靈卻甘于棲息在這一張木椅上。

    木椅可坐一個半成年人,那時我蝦著身剛好可以睡在上面。這張椅比床更叫人好睡,我記得很多時深宵看電視節(jié)目,無論內(nèi)容如何精彩,也會不由自主地徐徐酣睡,沒一回把節(jié)目看完。

    像這樣一張舊椅子,本來也沒有甚么特別可言。而我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有甚奇怪之處。

    直到我十歲那年的某個晚上,不可思議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令我發(fā)覺這張椅,除了陳舊外,原來還有不可思議的靈性。

    那一晚,爸爸因公事要到內(nèi)地,姊姊則因為隨著同事去了宿營。我家雖然人丁單薄,但我也是生平首次獨個兒留在家中。

    那一晚我慣常地躺在木椅上看電視,不過往常當(dāng)我睡著了的時候,總會被爸爸抱著回房間去,從未試過躺在椅上睡到天明。那一晚當(dāng)然例外。

    我記得當(dāng)時正值炎夏,天氣十分悶熱。晚上即使穿著單衣不蓋被來睡覺,也會流得通身大汗。

    可是當(dāng)我睡到夜半,矇矓中竟然感到有股徹骨的寒意透體而來。我感到全身都在顫抖,可是卻無法清醒過來。

    忽然間,我聽到四周好像有人聲在移動,而且不止一個人,像是一群人。一群正在倉卒離開的人。

    我好想睜開眼睛去看,可是眼皮像千斤重的鐵閘,說甚么也無法打開。

    過了不久,我的耳邊響起了一把沙啞的老人家聲音,說的不似是粵語,似是國內(nèi)的普通話,又像鄉(xiāng)間的俚語。

    總之就是無法聽得懂,只能大概了解到對方正在催促我起來。

    雖然我也想起來,但四肢和眼睛實在無法作出相應(yīng)配合。漸漸地我感到寒意加深,直透入心,凍得好像就在冰窟一樣。

    我內(nèi)心本能地響起了警號,意識到有危險降臨,整個人經(jīng)已清醒過來可是越清醒,越感到這種無法動彈的恐怖。

    我開始驚怕,開始掙扎,可是除了意識,我全身上下每條神經(jīng)都彷彿失去聯(lián)系,我連自己是否存在也不敢肯定。

    再過片刻,我又聽到那老者在叫我。而且叫得更急,好像再不起來就會大禍臨頭似的。

    其實我也感到自己好像到了生死關(guān)頭似的,可是無論我怎樣掙扎,最后還是徒勞無功。

    我漸漸意識到不是我自己的問題,而是有股不可思議的外力在壓著我,令我不能動彈。

    我忽然感到想起曾經(jīng)聽家中的女傭說過,夜半時睡著了無法動彈,是因為被「鬼壓」了。

    我心想自己一定是被這種可怖的夢魘所壓制著。但知道又如何,我始終無法擺「鬼壓」。

    這時候我又再聽到那把沙啞的聲音在催促我起來,比之前更急,聲音中好像帶有一個死字。

    我心中大叫動不了,接著我感到身體在震動。這種震動不是來自我的身體,而是我躺著的椅子。

    我感到震盪越來越大,就像整個人被拋到波濤洶涌的怒海當(dāng)中,不由自地驚叫了一聲,人便從椅上滾到地上。

    「啪」這一下跌下來,非但令我身體四肢回復(fù)感覺,更加令我感到實實在在的痛楚。

    我還未定過神來,經(jīng)已聽到屋外四周傳來消防車的警號聲。我連忙走到窗邊,衹見窗下早已佈滿了消防車。

    窗的另一邊,即是我家的隔鄰,不斷有黑色的濃煙涌過來。

    我聽到樓下有圍觀的人驚叫:「隔鄰單位原來還有人!」

    「是個小孩!」

    「小朋友,不要慌!有消防員會來救你的!」

    我終于知道了,是鄰居單位正在起火。

    我登時心中驚慌地走到門邊,只見黑黑的濃煙經(jīng)已從門隙間冒進(jìn)來。

    我不小心吸了一口氣,經(jīng)已咽嗆不斷,整個人感到天旋地轉(zhuǎn)。

    再過一陣有火舌從門隙吞吐進(jìn)來,我知道門外應(yīng)該經(jīng)是一片火海。

    我連忙退回窗邊,但黑煙卻似破門而入的野豺狼,直向我撲過來我慌忙驚叫。

    幸好這時一條水柱從窗外射進(jìn)來,將撲過來的濃煙壓住。接著有個消防員站在云梯上,緩緩來到窗邊。

    他向我揮手大叫,我于是爬出窗口,由他伸手接我到云梯上。

    雖然只有五樓高,但是懸空在這支單薄的鋼架上,我實在怕得要命。

    這時我已見火燄破門而入,開始侵吞我家,匆匆一瞽,竟見到那張折了腳的木椅,正倒在大廳中央。

    就像一個負(fù)了傷的斗士,正面對一群兇猛殘暴的火狼,準(zhǔn)備作殊死一戰(zhàn)。

    同一時間,我又看到火光掩映暗角里,約隱約現(xiàn)地站著一個白發(fā)長鬚的枯瘦老人。

    我看不到他的臉孔,只看到他的手正在擺動,彷彿示意叫我離開。

    我落到地上,望向火場,心想如不是及時驚醒過來,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在火場里被燒成灰燼。

    大火救了一整夜,到了凌晨時份才被撲滅。我在醫(yī)院里聽到電臺報導(dǎo),知道隔鄰一對老夫妻,經(jīng)已在睡夢中被燒死了。

    下午時候,爸爸和姊姊都已趕到醫(yī)院。由于我沒有大礙,又觀察了好一段時間,于是便讓我出院。

    一家三口無家可歸,惟有到爸爸的友人家中暫住。

    當(dāng)晚爸爸罕有地抱著我睡,我感到他的心還未定下來,可以想像到他知道家里火警,兒子被送到醫(yī)院時,心中是何等的驚惶擔(dān)憂。

    到了第二天火場解封,我們重回屋里,眼見大門已成木炭,兩邊墻隔爆裂。

    惟有走到大廳時,卻見那張倒在地上的木椅雖然被燒焦,但它身后的地方,卻出奇地未有被波及。

    爸爸苦笑地說:「太好了。最小我們還凈下半間屋可住?!?/br>
    我執(zhí)起那截斷了出來的椅腳,想將木椅殘存的軀殼扶起。只可托了之下,燒通了的木枝,經(jīng)已碎片般裂開。

    姊姊叫道:「這張椅不能再要的了,快拿其他有用的東四吧!」

    我很想告訴爸爸和姊姊有關(guān)昨晚的事,但卻不知如何開口,若不是這張木椅及時「捨身相救」,我可能經(jīng)已跟隔鄰的夫妻一樣,在沉睡里被燒死。

    我想那對老夫妻未必真的是在沉睡里去世的,可能跟我一樣,因為不能動彈,最后被活活燒死。

    時至今日,那張椅經(jīng)已灰飛煙滅,遺下的椅腳亦在搬家過程里遺失了。

    留下的,只有我這段驚心動魄的少年不思議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