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乖谛P(guān)下脫下鞋，我就往二樓房間走去。

    「你爸下班就要吃飯了，不要再讓我叫，聽到?jīng)]？」mama的聲音清冷，由此可知她心情不是很好。

    「喔?！刮业瓚?yīng)聲，她的口氣讓我莫名地燃起一把怒火。

    反正媽不爽就是遷怒，從我有意識開始就一直是如此。

    放下書包，我癱在床上，雙眼空洞望著天花板，像個活死人。

    今天早上金宇翔對慕妍露出那樣的笑容，我仍然沒辦法釋懷，那么溫暖的笑，如果我能擁有該有多好。

    過幾天就是慕妍的生日，我還得為她準(zhǔn)備生日禮物，而我竟然毫無頭緒，想不出有什么適合她。

    那么受歡迎又幸福的女孩子，會需要什么呢？

    半小時后，有人來敲我房門。

    「小嵐，吃飯了！」媽在門外喊，「你爸又去應(yīng)酬，不用等他了啦！」

    背脊一涼，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每每只要爸去應(yīng)酬回來，他跟媽就會大吵一架，媽說他每次都帶滿身酒味回家，況且媽滴酒不沾，更排斥那種味道，爸有應(yīng)酬幾乎都到深夜才到家，我時常在睡夢中被他們的吵架聲驚醒，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在睡覺前塞上耳塞。

    人家都說：「床頭吵，床尾和?！顾麄兪窃匠吃讲幌穹蚱蓿叶紤岩晌业降资遣皇撬麄儭笎鄣慕Y(jié)晶」。

    我嘆了一口氣，他們兩個今天一定又鬧到半夜。

    餐桌前，我跟媽各盛一碗飯，氣氛凝重得讓我不好意思呼吸。

    偷偷瞥了媽一眼，她的臉真的臭到不行。

    「小嵐?！箣屚蝗怀雎?，害我差點(diǎn)噎住，「以后要結(jié)婚的話，千萬不要找像你爸這樣的，一天到晚不是應(yīng)酬就是應(yīng)酬！想也知道他那愛喝酒的個性不是想喝酒不然就是去泡女人嘛！他當(dāng)我白癡?。康降子袥]有把這個家放眼里？」

    我悶不吭聲，繼續(xù)吃飯，當(dāng)作她是在罵空氣。

    「應(yīng)他娘的酬！當(dāng)初老娘就該讓他把酒戒了！」

    媽把碗筷大力往桌上一放，怒氣從鼻子噴出，「你也一樣！都高二了，什么時候要再考個第一名給我看？每次都第二名你不會拿到膩嗎？我的女兒程度難道只有這樣？」

    我動作一僵，臉色一黯，嘴里的食物頓時失了味。

    名次總是排在我前面，讓我在媽面前始終無法反駁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金宇翔。

    因?yàn)榈谝幻撬?，我才心甘情愿，把媽丟過來的炸彈，一顆顆往肚子里吞。

    「我吃飽了。」我把碗筷放進(jìn)洗手槽，低低地說。

    總是為了滿足別人的期望而努力著，我不知道我還能擁有什么。好像我周遭的人都很優(yōu)秀，而我是唯一的那個失敗者。

    「哼，全部都白養(yǎng)了啦！」走上樓的期間，還能聽到媽莫名其妙的怒吼。

    關(guān)緊房門，我如釋重負(fù)般，重重吐出一口氣。

    一陣巨響從一樓傳來，貌似重物撞擊墻壁的聲音，我懶懶地睨了電子鐘一眼，時間顯示十點(diǎn)整。

    「跟你講幾百次！我不喜歡你帶酒味回來，都把我的話當(dāng)屁！」

    「我一回來你就兇我是怎樣？」

    大戰(zhàn)已經(jīng)開始。

    「整天只會應(yīng)酬應(yīng)酬應(yīng)酬！你以為我很間都要守在門前等你回來是不是？你到底把家當(dāng)什么？你說??！」

    「工作很累你難道不用紓解一下壓力嗎？」

    「不會回來紓解??？酒莫非只能在外面喝？你在外面我怎么控制你的酒量？去應(yīng)酬回來就把整個家弄得臭氣沖天，三天也不散，你存心跟我作對是吧？」

    「小嵐搞不好已經(jīng)睡了，你小聲點(diǎn)行不行？」

    然而，媽尖銳刺耳的嗓音依舊能穿墻。

    突然，我的手機(jī)在這時候響起，盯住螢?zāi)蝗?，不管打來的人是誰，我都會把他當(dāng)成我耳朵的救星。

    金宇翔，好大的救星，等級五顆星。

    「喂？」我很快就接起。

    「小嵐……你睡了嗎？」

    「快了?！?/br>
    他不好意思地說：「抱歉，這么晚了還吵你。」

    我無所謂地一笑，「才十點(diǎn)多不算晚啦?！蛊鋵?shí)我想說的是如果是你，不管幾點(diǎn)打來我都不嫌晚?！改阌性捯艺f喔？」

    「嗯，我想約你一起去買慕妍的生日禮物?！?/br>
    「好啊。」我毫不猶豫答應(yīng)，「哪天？幾點(diǎn)？」

    他想了半晌，「就……這個禮拜六吧，早上九點(diǎn)在學(xué)校對面的那間超商集合，可以吧？」

    「可以啊，我正煩惱不知道該送什么你就約我了，這樣我就比較放心啦！」

    「干嘛，覺得可以順便問我意見就對了？」他完全說中我的目的。

    「唉，不要那么快揭穿嘛。」我故作羞愧，其實(shí)心里很開心他那么了解我。

    他的輕笑聲從另一端傳來，帶著幾分得意。

    我知道這樣的我很做作。

    在彼此都沉默著的那一刻，一陣重物衝撞墻壁的巨響再次傳入耳里，緊接著是接近失控的尖銳嗓音：「出去！都出去！如果覺得這個家對你一點(diǎn)都不重要就出去！」

    「夠了沒??？你別鬧了行不行？」爸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心一慌，還來不及切斷通話，金宇翔就丟問題過來：「那什么聲音？怎么那么大聲？」

    「應(yīng)該是有東西掉下來吧，沒關(guān)係?！刮冶M量把自己往棉被里藏，只為了遮掩那些聲音。

    家里發(fā)生的事情，絕對不能被發(fā)現(xiàn)。

    「可是我好像還有聽到有人在吵架……」

    「喔，那是隔壁鄰居的夫妻在吵架啦！我窗戶沒關(guān)，這邊隔音效果也不太好，習(xí)慣就好?！刮野肴鲋e，一心只想趕快結(jié)束通話。

    「這樣啊，你真辛苦。」他不再懷疑。

    「呵，還好啦。星期六我會準(zhǔn)時到的，那就晚安囉？」

    「嗯，晚安?！?/br>
    掛電話后，我大大呼出一口氣，一滴汗從額頭留下，心跳逐漸平復(fù)了，但整個人還是熱到不行，我起身將冷氣調(diào)低了兩度，才覺得舒服些。

    聽到爸媽爭吵的聲音，我早已習(xí)以為常，但我卻從沒像今天那么慌張、害怕，不知道是因?yàn)閶尳裉旎饸馓貏e大，還是因?yàn)楸唤鹩钕杪犚?，甚至問起?/br>
    「我說的話你哪一次聽進(jìn)去你說啊！藉口一堆以為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嗎？」

    真的吵死了……

    ＊

    週六，我跟金宇翔照約定準(zhǔn)時會面，再搭公車到商圈。逛了快半小時，一間賣拼圖的店吸引住我的目光。

    不是普通的拼圖，而是用攝影師拍出的景物製成的，隨便一款就是五百片以上，大概就是拼完后可以裱框吊在墻上那種。

    我拉拉金宇翔的衣角，告訴他：「我覺得那家不錯，應(yīng)該找得到適合的，你覺得呢？」

    他往玻璃門內(nèi)看了看，點(diǎn)點(diǎn)頭說：「可以啊，我也覺得不錯。」

    我簡直開心到快飛上天。

    「那我去對面的飾品店看看，你挑完以后我們再回到這里，」他特別叮囑：「不能亂跑喔?！?/br>
    我先是愣了一下，才向他點(diǎn)頭。

    觸到他不茍的眼神，我的心輕輕震盪了一下。

    他的語氣會那么認(rèn)真，代表他是在乎我的吧？

    一踏進(jìn)店里，各式各樣的景物拼圖陳列在眼前，好像全世界的風(fēng)景都擺在我面前一樣。

    每款拼圖的右下角都附著屬于各自的名字，主體是一大片海洋，角落站著一個人的，叫「滄海一粟」；背景是夜晚的城市，主體是幢幢高樓的，叫「夜城」；下半部是河，上半部的橋上有對情侶額貼額，背景七彩的霓虹燈將他們的身影照得唯美的，叫「幸?！梗忆N售量排第一。

    我的目光最后停駐在一款幾乎被清爽的天空藍(lán)占據(jù)的拼圖上。

    拼圖的下半部是樹林，上半部是一大片天空，那般無懈可擊的藍(lán)，彷彿能掐出水，只有幾朵零碎的白云點(diǎn)綴，更是叫人無法移開目光。天空的正中央，一隻鳥張著翅膀在飛翔，換個角度看，牠好像要飛往沒有盡頭的遠(yuǎn)方。

    看向右下方，那里貼著屬于那一瞬間的名字。

    「蒼穹之翼」，天空的翅膀。

    「你喜歡這一款嗎？」

    轉(zhuǎn)頭一看，老闆娘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

    我點(diǎn)點(diǎn)頭，又重新將視線轉(zhuǎn)回那片天空。

    「我也很喜歡，可是難度很高喔，天空那邊要拼超久的?！?/br>
    天空的部分缺少豐富的漸層，所以顏色相差不多，要將一塊拼圖拼在正確的位置，的確是很大的挑戰(zhàn)。

    嚮往成為空姐的慕妍，喜歡自由地飛往世界各地，就像那隻鳥，展開雙翼，就要拉著整片天空翱翔。送給她，真的再適合不過了。

    「沒關(guān)係，我就要這款。」我堅定說道。

    老闆娘走到庫存室，邊問我：「你要五百？七百？還是一千？」

    慕妍沒什么耐心，如果難度又高的話，五百片對她來說就夠她玩了。

    因此，老闆娘拿了一盒五百片的賣給我。

    走出拼圖店沒多久，金宇翔也從對面的飾品店走出來了。我們走向?qū)Ψ?，我見他手上提了個小袋子，便問他：「你買到了喔？」

    「嗯。」他笑得很靦腆。

    而我從他異于平時的笑發(fā)現(xiàn)端睨，忍不住好奇又問：「你買給她什么?。俊?/br>
    他看向前方，「……你到時候就知道了?！顾擅畹乇荛_我的問題。

    我望著他微紅的側(cè)臉，由心底升起一股不安。

    坐在回程的公車上，我整個人呈現(xiàn)癱軟的狀態(tài)。

    「逛街很累吧？」金宇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抬頭望進(jìn)那清澈明亮的雙瞳，他的半邊臉被陽光照射，半邊臉被陰影罩住，使他臉部的輪廓及線條更加分明。

    他唇角一勾，拍拍自己的肩膀，「如果你不介意，我的肩膀可以借你。」

    他溫溫的嗓音、暖暖的微笑、深深的注視，都使我忘了呼吸。

    慕妍不在，眼前這男孩的溫柔我可以暫時擁有吧？讓我就貪心這么幾分鐘，即便是暫時，我也已滿足。

    不多猶豫，我將頭靠在金宇翔的左側(cè)肩膀上，手緊緊抱住那盒拼圖，閉上雙眼，悄悄露出滿足的微笑。

    「……謝謝?！刮逸p聲呢喃。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肩膀可以借你。

    借了，可以不要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