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四放學收好書包，我拿出手機一看，有一封未讀的簡訊，那串號碼很陌生，我根本沒看過。

    「放學到游泳池找我?！?/br>
    沒有稱呼，沒有署名，但我能肯定傳這封簡訊的人是誰。我把那個號碼存進通訊錄里，便往游泳池的方向走去。

    走進泳區(qū)，我一眼就認出唐哲，他已經(jīng)坐在池邊擦拭頭發(fā)，他頭一抬，目光就對上我的，他的嘴邊泛起一絲笑意，混著一股奇妙的感覺衝撞進我的心房。

    耳邊盡是泳池的水聲，以及我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記得，我喜歡你笑的樣子。

    紀小嵐你冷靜點，根本沒什么好緊張的……

    站在他面前，我搔搔頭：「你游這么快喔？」

    「我最后一節(jié)課沒上啊?！顾抖渡碜?，「而且水冷?！?/br>
    我被他滑稽的動作逗笑，忍不住笑出聲。

    「干嘛？看我耍白癡你很開心？」他揚眉。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笑的樣子？」我不禁脫口而出，事后才驚覺這話暗藏的意味太過曖昧。

    我連忙摀住嘴，只差沒賞自己巴掌，紀小嵐你膽子真的變大了！

    「是沒錯……」他站起身，那完美到不像話的肌rou線條使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一步步朝我逼近，臉上的笑容逐漸加深，而我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再也無路可退。

    這熟悉的畫面讓我想起我們拼拼圖那個夜晚，他近距離告訴我他肚子餓了。

    這次該不會又是肚子餓吧？這里不是我家，是游泳池欸……

    「這里是游泳池欸……」媽呀，我居然就這樣說出來了！

    「所以呢？」水珠從他的發(fā)梢落下，滴在我臉上，冰冰涼涼的。

    所以？所以你要說什么就快說??！我的心臟快不行了！

    「所以你想干嘛……」我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很淡定。

    他抿唇一笑，「我想……」

    他一手按在墻上，微溼的發(fā)尾輕輕掃過我guntang的臉頰，我緊閉雙眼，屏住呼吸，任他不太平穩(wěn)的溫熱鼻息在我耳邊盤旋。

    就在我感覺五臟六腑都快被逼出來時，某人毫無預警發(fā)出一陣輕笑。

    我倏地睜眼，被這莫名其妙的狀態(tài)弄得一頭霧水。

    「我想……」他溫潤的嗓音帶著未散的笑意，「看你嚇傻的樣子?！?/br>
    我的心微微一震，也震出一點失落。

    他把書包往肩上一揹，往出口的方向走，「到外面等我吧?！?/br>
    我望著他高挑纖瘦的背影，剛才那股失落使我陷入沉思。

    到底有什么好失落的？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

    難道我還真的希望他……對我怎樣嗎？

    紀小嵐，你別再花癡了。

    從游泳池走出去，戶外清爽的空氣使人心情舒暢，我扭頭看向走在我身旁的男孩，又忍不住嚥了嚥口水。他制服的鈕扣完全沒扣，陣風揚起兩片白色襯衫，露出他的上半身。

    我極力抑住衝往頭頂?shù)呐炫妊海柑普?，扣子扣好。?/br>
    「沒差啦，回家就要換了?！?/br>
    你沒差我可是有差??！我如果流鼻血了全是你的錯！

    算了，眼不見為凈。

    看著前方的十字路口，我伸手扯扯他隨風舞動的制服：「欸，你家在哪里？」

    「走出你家那條巷子，再過一條馬路就到了?！顾麄?cè)過頭問：「干嘛？想來泡茶??？」

    「想送你回家。」我說。

    他一愣，然后失笑，「哪有女生送男生回家的道理……」

    「誰說沒有？」我抬頭瞥了他一眼，接著繞到他揹著書包的那一邊，手指勾住他的書包帶，晃了幾下：「我送你回家吧，男生?！?/br>
    他愣愣地看著我，神情有些無奈，我故意別開臉，假裝在看遠方的風景。

    半晌，我再轉(zhuǎn)頭，他的焦距定在前方某一點，嘴角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

    不久，唐哲在一排樓房的最右側(cè)停住腳步，我把目光定在最右邊那棟房子，詢問：「這就是你家喔？」

    「嗯?！顾c頭。

    我放開勾著他書包帶的手指，往前走了幾步，「那我先回去囉——」

    「段考是下星期嗎？」我「掰」字都還未出口，他就打斷我。

    「對、對啊?！顾麊柕媚涿?，我也答得斷斷續(xù)續(xù)。

    「要不要挑戰(zhàn)榜首？」他勾唇，笑得可圈可點。

    我反射性地說：「不可能啦……」

    「為什么不可能？」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金宇翔還在這個學校，就不可能有人搶得到榜首那個位置。

    唐哲大概也猜出我內(nèi)心的想法，他語氣儼然道：「他的名字，我看到都膩了，你沒想過要考贏他嗎？」

    我抿唇，低頭不語。

    「他就是沒感受過在別人之下的感覺，讓人捧在掌心久了，挫折容忍度就低?！顾┥砟曃遥缚冀o他看，讓他知道有人比他厲害?！?/br>
    他的肯定宛如一道金光照射我封閉在心底的自信，那句話為沉在底部的斗志燃燒起力量，神奇地喚醒我麻痺的意識。

    他見我似乎心動了，便伸出小姆指，「來吧，打勾勾?！?/br>
    猶豫了一下，我緩緩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上他的。

    「段考前我都不會去吵你，你努力唸書，把心思都花在準備考試，如果你成功了我們一起去海邊慶祝?！顾瘟嘶挝覀兿嗷ス醋〉男≈?，那是一個剛成立的約定，「答應我你做得到，好嗎？」

    在那雙深邃而誠摯的眼眸的注視下，我微微頷首。

    其實內(nèi)心還是有點忐忑的。

    松開彼此的小指，我忍不住又問他：「你真的那么相信我喔？」

    他凝視我片刻，一抹微笑在他嘴邊盪開，「嗯?！?/br>
    彷彿有什么溫溫的流進胸口。

    「什么都別想，當作是一種挑戰(zhàn)吧?！顾麚]揮手，在進門前還補了一句：「喔對了，謝謝你送我回來，女生?！拐f到「女生」，還特別加重語氣。

    我淺淺一笑，代替說不客氣。

    回到家，手機簡訊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太過響亮，我點進去一看，鼻頭忽然酸了起來。

    「加油，段考后我們海邊見。」

    金宇翔，你看著好了，我一定會打敗你的！

    ＊

    要我定下心讀書，并不是件困難的事，以前會為了讓自己有資格在金宇翔身邊，而把成績考好，現(xiàn)在不過是換了個心態(tài)去挑戰(zhàn)更難一點的關(guān)卡罷了。

    段考前一天，背完了英文單字，我的視線停在我右手小指上，似乎還殘留一點男孩手指的溫度。

    答應我你做得到，好嗎？

    天氣逐漸轉(zhuǎn)涼，學校已經(jīng)換季，我想像著唐哲身穿長袖制服，讓風吹動飛揚像翅膀的樣子，想像著他就是那隻飛鳥，載我飛往夢想的蒼穹。

    真正地，飛往天空。

    段考結(jié)束，我松了好大一口氣，從來沒有這樣如釋重負的感覺，每每寫完考卷若還有時間，我必定仔細檢查，不確定的答案也重覆思考數(shù)次。

    當成績都確定以后，紅榜也就快貼出來了。

    拿到成績單那天放學經(jīng)過中庭，一群人圍在公佈欄前，吱吱喳喳不知道在討論什么，我正想去湊熱鬧，卻因為眼前的景象而定住腳部。

    慕妍牽住金宇翔的手，一臉憂愁地望著他，金宇翔也面色凝重，雙眼死死盯住公佈欄，我從沒在他臉上見過那么黯沉的表情，他的手也很意外地沒有回握慕妍的。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又重又響，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

    貼在那里的該不會是……

    「紀小嵐?！?/br>
    聽到我的名字，我趕緊尋找聲音的來源。

    「別找了，我在你后面。」

    轉(zhuǎn)身，班長就站在我背后。

    「你看過榜單沒？」

    抑住那份激昂，我搖頭：「還沒……」

    「那就別去了，某人的打擊會更大?！蛊綍r不茍言笑的班長，此刻嘴角卻噙著笑意，「你終于打敗金宇翔了?！?/br>
    「真、真的假的？」我相信我的表情絕不只有驚訝能形容。

    「不信的話，看他那難以置信的臉就知道啦?！顾Я颂掳?，「我一直在期待你突破自己，看來你真的成功了?！?/br>
    胸腔內(nèi)翻起濤天巨浪，我突然好想放聲大叫。

    「加油，我可是很看好你?！顾Φ脿N爛，彷彿考榜首的是她，「差五分欸，紀小嵐，你蠻不錯的?！?/br>
    「謝謝……」原來，不是只有他認為我做得到。

    「謝啥？期末考繼續(xù)保持?！顾呐奈业募绨?，壓低音量說：「不過提醒你一下，你已經(jīng)踩到他的底線。」

    尚未反應過來，她就轉(zhuǎn)身背對我：「掰掰！」

    我愣在原地，始終沉浸在成為榜首的榮譽感里。

    我贏過金宇翔了，我做到了！這是真的不是做夢！

    在看紅榜的人潮絲毫不減，但金宇翔和慕妍已經(jīng)脫離人群，往校門的方向走來，還有一些人簇擁著他們，不知道是在安慰男主角呢，還是在陪女主角一起數(shù)落我？

    「我真的沒怎樣，先別煩我行不行？」以溫柔出了名的金宇翔難得面有慍色板起臉孔，那些急著對「有婦之夫」獻殷勤的八婆們便碰得一鼻子灰，一個個悻悻然離去。

    嘖嘖，我們的王子生氣了呢。

    他們經(jīng)過我身邊時，慕妍淡淡瞥了我一眼便移開視線，金宇翔也只是睨我一眼，然后快步離開學校。

    面對他們的淡淡一瞥，我的視線沒有閃躲，嘴角也勾得很得意，我已經(jīng)有資格，我不需要害怕。

    你們把我的感情丟地上踩，既然毫不重視，那我就以合理的競爭拾回我碎散一地的心。

    可是我怎么發(fā)現(xiàn)金宇翔剛才的眼神……有些哀傷？

    算了，那些不重要。我走回公佈欄前，迫切想尋找一個熟悉身影，張望許久，卻始終沒見到那抹桀驁不馴但率真的笑容。

    唐哲他來看過紅榜了嗎？他是否也看到我的名字在榜單第一欄？他會不會在游泳池？

    我快速用手機撥一通電話給他，等電話通的期間，我的心跳聲依舊清晰響亮，撞擊著耳膜，不曾間斷。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

    關(guān)機？他干嘛關(guān)機？有好消息要告訴他他竟然關(guān)機？

    我以最快的速度衝往游泳池，氣喘吁吁地問老闆：「老、老闆，那個……跟我穿一樣制服的男生……今天有沒有……來……」

    老闆大概是看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稍微愣了一下，才開始回想：「喔……有啊?！?/br>
    謝天謝地！

    「可是他好像在十分鐘前就走了。」

    我差點暈倒：不會吧……

    「好，謝謝?！刮业乐x后又離開游泳池。

    這下子只能到他家去找他了。

    我用最后的精力跑到他家，連續(xù)按了幾次門鈴，但都沒人來開門，門也是鎖的，他手機又沒開，完全不知他的去向。

    耗盡體力，只為告訴他我考上榜首這個消息。就算他早就看到了，我還是想以喜悅的心情，親口用我的聲音告訴他。

    告訴他，我真的做到了，我們可以一起去海邊慶祝了……

    蹲坐在他家門口，我先讓心跳及呼吸變得平穩(wěn)些，手往額頭一抹，竟抹下一片汗水。

    他這時候到底會去哪里啊……

    直到我忍不住又拿出手機想撥電話給他，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想見他的慾望已經(jīng)那么強烈。

    我已經(jīng)，習慣有他在的日子。

    ＊

    考試完，大家都在忙著籌備圣誕派對，班上決定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當天放學吃完晚餐，再回學校開趴。下課同學們都聚在一起討論，而我只能安靜地在座位上做自己的事。

    「食物、香檳、糖果都要帶，交換禮物是一定要的啦！」

    「好期待能跟金宇翔交換……」

    「你是白癡嗎？他當然是跟林慕妍換??！別肖想了?！?/br>
    「對了，這次的榜首呢？要理她嗎？」有人刻意放大音量，像是要讓我聽清楚點。

    「算了吧，她只會破壞氣氛?！?/br>
    「我看她不會想?yún)⒓影桑腥讼敫粨Q禮物嗎？」

    「才不要！掃興……」

    這些諷刺言語，其實聽久也就習慣了。

    「欸，紀小嵐?！固ь^，班長瀟灑地逕自坐在我前方同學的座位上，現(xiàn)在班上只有她會偶爾找我攀談，「你會參加嗎？」

    「圣誕派對？」

    「嗯，我負責調(diào)查人數(shù)?！?/br>
    「應該……不會吧?！刮铱嘈?，「沒人會希望我來，不是嗎？」

    她靜靜凝視我片刻，然后在我的名字旁邊畫了個叉叉。

    「其實我也沒有要來?！顾f。

    「為什么？」我有些訝異，「還是你想跟我一起過圣誕夜？」

    「才不要。」她用最殘忍的方式拒絕，「我要跟家人去吃大餐?！?/br>
    我馬上就笑了出來。

    ＊

    拼完「蒼穹之翼」隔天晚上我就打電話給爸，拜託他幫我把拼圖裱框，現(xiàn)在掛在我房間墻壁上，就像房里多了一片我們共同拼出來的天空，雖然缺了一小片，但那隻單翼的鳥，依舊在飛翔。

    忽然，手機在口袋里響了，我一看手機螢幕，頓時內(nèi)心泛起圈圈漣漪。

    是唐哲！一看見那正閃爍的名字，我突然有好多話想說。

    手機接通后，我卻只丟出一句：「你最近去哪里啊？都一直關(guān)機！」

    另一端，他的輕笑聲溫軟柔和：「原來你那么想我?！?/br>
    我耳根子一熱，「誰想你了？只是電話打不通覺得奇怪而已?！?/br>
    「紀小嵐是死鴨子?！?/br>
    「什么死鴨子啦！」莫名其妙。

    他依然在笑，「死鴨子嘴硬?！?/br>
    我覺得渾身都熱了起來，「你才是死唐老鴨啦……」奇怪，怎么我的口氣聽起來像在撒嬌？

    紀小嵐，你真的把臉都丟光了。

    「好啦不鬧了，你找我干嘛？」他終于說出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喔，就是……」我語調(diào)輕緩：「你看到紅榜了嗎？」

    沉默幾秒，他的聲音才傳過來，還隱隱含有笑意，「嗯?！?/br>
    我的嘴角也揚起，想像他笑出誘人酒窩的模樣，「我很棒對不對？一直以為做不到的事我居然成功了，你知道嗎？你都沒看到金宇翔的表情，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超爽！」

    「開心了嗎？」

    「超級！」我對著話筒大喊。

    「恭喜?！顾ＹR。

    「我們約定好的，要一起去海邊慶祝，你可不要忘記。」

    「怎么可能忘記？」他失笑。「你什么時候有空？」

    「讓我想想……」我快速思考了一陣，「二十四號晚上七點可以嗎？那天我們班有圣誕派對，我沒有要參加?！?/br>
    「可以啊，有需要準備什么嗎？」

    「禮物！」我馬上就回答：「交換禮物在圣誕節(jié)是必要的。」

    「好?！顾矡o異議，「那就敬請期待吧?！?/br>
    結(jié)束了嗎？

    該掛電話說掰掰了嗎？

    我似乎還有些困惑想請他解開。

    「欸，唐哲，」我低聲喚他，「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給你問。」

    深深吸了一口氣，調(diào)整好呼吸，我慎重開口：「如果……如果我這次沒有考到榜首，你會怎么做？」

    我們陷入一段很長的沉默，聽著彼此的呼吸聲，彷彿對方的氣息就近在耳邊。氣氛凝結(jié)在這個時刻，我握緊手機，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去海邊。」最后，他這么說?！覆贿^我就是相信你做得到，因為你答應我了嘛，對不對？」

    我愣愣地將目光移到右手小指上，那里微微發(fā)麻。

    他的聲音再次傳來：「喂，我的小指可不隨便跟人家勾欸?！?/br>
    「所以我應該要感到很榮幸囉？」我問，莫名覺得心里甜甜的。

    「誰叫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顾謴娬{(diào)。

    嘖，這傢伙真記「仇」。

    抬頭往掛在墻上的「蒼穹之翼」望去，一片清新的藍映入眼簾，在藍天中央展翅的那隻鳥，生動得宛如能飛離拘束牠的框架，飛到更遼闊的世界。

    然后，棲息在我身旁，讓我為牠拼上另一邊力量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