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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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命不好! 這事在保守的漁村里,是人盡皆知的事。 她是,許淑媛。 她在眾人的期待中誕生;卻在家人的絕望中成長…… 母親臨近花甲之年,才懷上她。家里扣掉那些來不及長大的小孩,淑媛上面還有六位姊姊,所以宗親對母親這胎寄予厚望。 父親許魁罡是漁村里少數(shù)的知識份子,既明事理、也能替人看字,在村里頗有威望;若說父親真有遺憾,那就是──沒有兒子。 廟里通靈的長輩說,父親前世是名武將,殺人太甚,這輩子注定沒有兒子;就算有,也會馬上失去。 那些夭折的孩子里,究竟有幾個是男嬰?母親不愿追憶。只是偶而會聽村人提起,那十幾年前離奇溺死的小哥哥;聽說都已經(jīng)上小學(xué),模樣生得也好,可惜終究沒能保住…… 間言碎語到此為止! 嚼舌根的婦女們發(fā)現(xiàn)淑媛正自前頭走來,紛紛有默契的三緘其口。 「鳳如嬸兒,阿爸已經(jīng)幫你把信寫好,叫我拿來給你。」淑媛來到一名正在補(bǔ)網(wǎng)的婦女面前,將父親替人捉刀的書信遞了過去。 婦女先是一愣,連忙接了信后,才不自在的笑道:「好好、幫我多謝你阿爸。」 淑媛點了點頭,逕自轉(zhuǎn)身離去。她知道,再不走就是自討沒趣了。 待她走后,婦女抽出信紙,雖大字不識,但卻對那端正的筆跡很是滿意。婦女嘆了口氣道:「像罡仔這么有才情的人,可惜沒個男丁?!?/br> 「阿誠那孩子走得離奇,這就是天公伯的報應(yīng)?!挂慌缘慕鹁I嫂道。 婦女們一陣唏噓。這時,最年長的云英阿婆道:「你們有沒有覺得,淑媛出落的越發(fā)像她大姊了?」 大姊? 言盡于此,因為那個在幼弟意外身亡后,便神秘消失的許家長女?許寶珠。沒人愿意再提起這個名字…… 年輕一輩的人只聽說,她因為愧疚沒照顧好幼弟,跳海自殺了;但老一輩的人卻認(rèn)為,寶珠是讓當(dāng)年的那個外省老兵給拐跑了。 總之,許家長女的下落,就如同被拋棄在岸上的浪花,無影無蹤。 村子里廟前的那間雜貨店,由村長所經(jīng)營。 單手托腮,慵懶的趴在柜檯上的少女,是村長的掌上明珠,伍菊霏。她天生就是一副豐腴貴氣的模樣,美其名是圓潤白皙,但說穿了就是胖。 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淑媛朝著她家店里走來,肥厚的眼皮不禁擰成一團(tuán)。 這個許家么女,還沒斷奶母親就因高齡生產(chǎn),撒手人寰;父親的態(tài)度時冷時熱,姊姊們先后遠(yuǎn)嫁他鄉(xiāng),淑媛可說是在自生自滅中成長。所以她自私自利,還有些貪得無饜??v使人人都說她與那個當(dāng)年,被稱為漁村之花的長姊有幾分相似;但是看在菊霏的眼中,也不過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阿霏,我要兩斤米,還要一瓶醬油。」淑媛道。 「好,你等等?!咕睁热×艘黄考茏由系尼u油放在柜檯上,接著拿起斗升到后頭去秤米。然而,當(dāng)她手捧著米袋回到柜檯時,那瓶醬油卻不見了! 「奇怪、醬油呢?」菊霏詢問道。 「什么醬油?」淑媛一臉淡定。 「我剛才明明先拿了一瓶醬油放在柜檯上,你真的沒看到?」菊霏有些不高興了。 「我真的沒看到你有拿什么醬油,你不是直接就到后頭去秤米?」淑媛說得真切,彷彿是菊霏在自找麻煩。 菊霏氣不過,一把搶過淑媛手中的茄芷袋。果然,那瓶不見的醬油就在里面,她一把將醬油舉到她面前,怒斥:「你說、這是什么!」 淑媛愣了片刻,然后神情恍惚的說:「??!這是我之前在別的地方買的,忘記拿出來用了?!?/br> 菊霏聞言,更是火冒三丈,罵道:「死鴨子嘴硬,這上面明明有我們店里的標(biāo)記,是上午才剛進(jìn)的貨。請問你是跟誰買的?笑死人了,村子里哪來第二家雜貨店?你該不會要說,你是進(jìn)城里買得吧!」 「這個……那是我記錯了,應(yīng)該是你剛剛沒放好,醬油才滾進(jìn)我的袋子里?!故珂鹿首鳠o辜的道。 「最好啦!你之前不是說沒看到,現(xiàn)在又說我沒放好;你的話根本前言不搭后語?!咕睁瓪鈮牧?,不是她想咄咄逼人,是對方真的太白賊了。 淑媛被人當(dāng)面洗臉,竟然不覺羞愧,神態(tài)自若的說:「阿霏,你很兇耶!那有人像你這樣做生意的,回頭我跟你阿爸說去,看你怎么辦?!?/br> 「你給我閉嘴!簡直是做賊喊抓賊?!咕睁瓪獾呐淖?,懷里的米袋落了地,粒粒精米灑了一地。 「哎呀!看你笨手笨腳的,米都給弄臟了。」淑媛露出可惜的表情,隨即又道:「要不半價賣給我,反正外面的人都看到了,留著你也賣不掉啊?!?/br> 「許淑媛,你實在是無藥可救了。」菊霏尖叫?!改憬o我出去,以后別再來我們店里了,我東西寧可放到壞掉,也不賣給你?!?/br> 「你這樣浪費,會有報應(yīng)的;既然都要丟掉,不如送給我,還能積點功德?!故珂锣┼┎恍?,而店門外已經(jīng)圍了一群看熱鬧的村民。 菊霏正值妙齡,可脹紅的臉像是快要中風(fēng)了,她一把將淑媛撞到門外,碰!的一聲,索性今天不做生意了。 淑媛起身,不依不饒的拍打著門?!肝梗∥?!你東西不賣我,但至少袋子要還我?。∥?!開門啊……!」 隔日,村長的姪子伍宜昌,將那只茄芷袋送到許淑媛的家里。 伍宜昌是村里出名游手好間的廢物,除了睡覺就是酗酒鬧事;菊霏費了些心力,才說服堂哥幫她去尋許家穢氣。 只是,事后的發(fā)展卻讓眾人跌破眼鏡。這伍宜昌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許淑媛的符水?回家后就吵著要娶淑媛,逼著父母遣人登門說親。 淑媛素日的行為雖然讓人不齒,但畢竟是讀書人的女兒,許魁罡自然不愿將閨女嫁予市井無賴。 為此,淑媛上演了一齣跳海明志的戲碼,讓父親不得不答應(yīng)伍家的提親。 菊霏氣的連飯都吐了出來,啐道:「yin賤之人,裝模作樣。真的想死,就救不回來了啦!」 淑媛婚后不久,夫妻倆便搬到城里去了。狼狽之合,村里的人都容不下他們。 幾年后,許魁罡病逝,女兒們盡皆遠(yuǎn)嫁四方,香火無人繼。 許家昔日的榮光,也算是散盡了。再也不被記憶…… 荒蕪的許家轉(zhuǎn)眼便破敗了,秋風(fēng)帶來幾多愁。 今晚,玄衣男子,踏夜而來。 他隨興翻看屋主生前留下的書帖、卜籍,還有女兒們這些年陸續(xù)捎來的書信。片刻后,他從某一封信里,抽出了一張剪報,內(nèi)容是某縣市農(nóng)民眷村的公寓情殺案的報導(dǎo)。 玄衣男子瀏覽了一下內(nèi)容,輕松的吹起口哨。這個旋律,只有他與那人聽得懂…… 磚墻的裂縫里,鑽出了一隻壁虎,滾落在地變成一個灰頭土臉的阿伯。他恭敬的語氣帶著自責(zé),對男子說道:「公子,我們晚了一步,寶珠的魂已經(jīng)先被他們勾走了?!?/br> 「不要緊,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更有趣的東西。」儘管沒有旁人在看,他的笑容依然傾倒眾生。 「喔?此話怎講,我分明只看到一團(tuán)烏煙瘴氣?!乖S淑媛的本事,已然人蟲共憤! 「貪、嗔、癡,乃人世三毒。那許家么女三者兼具,其靈魂是無比的沉淪與墮落……假如,能將她弄到手的話……」玄衣男子思忖著,如此滋補(bǔ)的靈魂,是要送禮、還是自用呢? 壁虎突然緊張了起來?!改俏覀兊泌s緊出手,聽說旅人已經(jīng)找上她了?!?/br> 「不忙,就讓他們先去碰碰釘子。」玄衣男子從容的走出許宅,回歸夜色。 他盤算著,讓旅人前去凈化一下那污穢的靈魂也好;不然,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有時候吃太補(bǔ),也是會……反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