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1 關(guān)于神也做不到的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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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如果在未來某一天……母親有可能會受到傷害,你會怎么做?』旅館房間的陽臺處,長發(fā)的男人凝視前方,語氣略帶遲疑的詢問。 『當然是滅了他?!挥葟洜栃θ葺p松地說道,顯然這對他來說根本不算是什么具有難度的〝問題〞,因為答案從來都是顯而易見的,完全不需要耗費一點腦力思考,『會讓小雀兒受到傷害的,不論是誰,是什么,都不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完全不出人意料的回答,一個非常符合多拉斯家男人會有的答案,『那如果……那個人…是你自己呢?』 尤彌爾上揚的笑弧頓時僵住,『如果在未來,會傷害到,甚至可能會危害到母親性命的人,是你自己,你又會怎么做?』琥珀金色的眼珠隱隱約約透露出些許迷惘。 尤彌爾答不出來,臉上的笑意逐漸消退,開始沉思,『剛才在房里,我動手掐了她,只差一點就要掐死了她,只差一點……?!?/br> 尤彌爾愣住的看著婪燄,『一想到稍早,在那種危急時刻,我有可能會再次失去小梓,回到房間的時候,我一度想用某種辦法把她囚禁在一個地方,哪怕是要折斷她的手腳,她的翅膀,我也想把她關(guān)在某個只有我的地方,那個我能夠完全確保她不會再受到傷害,進而消失的地方,為了不要付諸行動,我當下真的不敢碰她,甚至希望她可以離我遠一點,讓我一個人靜靜平復下那股衝動就好?!?/br> 『可是在聽到她說要走,離我越遠越好,去到一個我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時,我……終究還是忍不住的……動手傷了她?!凰斐鲭p手注視著,『若非在最后一刻我及時找回了理智,我很有可能就會這么直接掐死她……為了不讓她再有機會離開我?!?/br> 『小梓曾教導過小月,愛一個人就是要竭盡所能的對那個人好,給她她所想要的,無論是一個世界還是一個家,然而我的愛情,從來都只有想到自己,為了得到,強取豪奪,為了擁有,綑綁囚禁,難怪他們都說……我最愛的人是我自己?!挥⒖o瑕的臉孔驀然扯出一抹苦澀的自嘲笑意,『父親,我想,我們貫徹始終的愛情,錯了?!?/br> 尤彌爾內(nèi)心強震,婪燄徐徐的看了過來,『真正令她們窒息的,是我們的愛情,真正會傷她們最重的,是我們本身,假使我們學不會放手,無論重來多少次,歷經(jīng)多少回,結(jié)局……都還是一樣的,一樣是個悲劇?!凰唤肫鹪谕菚r,稻禾曾告訴尚未恢復記憶的他和雷湛說這個故事注定是個悲劇,當時的他還不肯相信,現(xiàn)在……卻由不得他不信了,『有些時候,最好的愛情恐怕就是放手?!?/br> 『當婪燄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明明在笑,看起來卻像在哭?!晦D(zhuǎn)述整段對話時,尤彌爾難得臉上沒有帶笑,盯著前方的空氣,臉上的表情一如他的語氣都是淡淡的,任由我怔愣的眼神定在他的側(cè)臉上,『不得不說,婪燄的這些話確實給了我警醒,也讓我去反思,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教過我們怎么去愛,所以我們愛人的方式錯了,而且錯得離譜,才會在最后時候生死兩隔,好在我們?nèi)缃穸加辛酥匦略賮淼臋C會,再加上我比婪燄幸運的是,小雀兒沒有從前的那些記憶?!凰员绕鹄窡穑攀悄莻€真正擁有嶄新再來──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成為在雀兒喜眼中,一個完美無缺的戀人──機會的人,因為在他和雀兒喜之間是一張全新的白紙,并沒有什么放不下的過去──或者說,傷痛。 尤彌爾轉(zhuǎn)頭望向我,玫瑰金眸中似乎蘊涵著千百種的情緒,最后融為一體成了〝復雜〞二字,『我知道要你完全不計前嫌恐怕是強人所難,但就像我當年對你說的,對我們而言,既是愛,也是佔有慾,能夠把我們逼到放手這個地步,其實比要我們死在你們手上還要強人所難。』 『我希望你,即便不接受,也請不要懷疑──婪燄他,是真的愛你?!?/br> 忍不住心臟犯疼的鼻酸,眼眶發(fā)熱卻依然在強撐著,『小梓,離開這里吧!』 我震住,不可置信的瞠圓雙眼,『無論是去哪兒都好,出去走走吧!』尤彌爾衷心的建議。 『在我年輕時候外出旅行時,有個老旅人曾經(jīng)告訴我,家的定義就是當你累了,倦了,不想再漂泊時,一個令你心甘情愿所待的地方,哪怕前方有再漂亮美麗的風景,你也在你所留的地方甘之如飴。』尤彌爾說,『然而對你而言,你心心念念,窮盡所有去追求的〝家〞卻是讓你受到最多傷害與委屈的地方,導致于〝家〞這個地方已經(jīng)成為你的累贅,在你還是人類時,為了小月和婪燄,為了許許多多你所在乎的人勞心勞累,如今重生了,過去的那些傷痕并沒有隨之消散,反而成為了阻礙你人生重新開始的牽絆。』 『也許在你旅行的途中,你會發(fā)現(xiàn)更符合你心中期望,也最適合你待的地方,又或許當你走過一遍世界,感覺到流浪的疲憊與困倦時,那個令你最想待和安穩(wěn)下來的地方,就是你所追求了兩輩子的〝家〞。』 『所以這次不為任何人,只為你自己,出走一次?!挥葟洜柲曋遣恢挥X被紅眸中溢出的淚水所浸濕的臉龐,心疼的勾起一抹長者般慈愛的微笑,『從前,你教會了我們,只有當你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時,你才有辦法去追求和把握,可同樣地,你也要記住一點,唯有你自己幸福以后,你才有資格要求那些關(guān)心你的人一起無憂?!?/br> 黃昏時分,一名穿著翠綠錦袍的男人站在一處宮殿外引頸期盼,過了一會兒,貌似等不及地抬起腳步,似乎準備要入內(nèi),這時,一位白袍男子款款而來,綠袍男人立即收回差點要越界的腳,眼睛發(fā)亮的喊道:「阿潤!」 白袍男子收到呼喚的抬眸,雙瞳剪水,皓齒唇紅,搭配一頭飄逸的長發(fā)與輕薄的白袍,說是天仙下凡也不為過,「箏殿下。」不料,開口的嗓音儘管清脆如玉珠撞擊,可仍聽得出來是個偏向男性的聲線。 靈潤悠悠行禮,膝彎不到一半,就被對方急急拉起,「哎我不是說了嗎?要你見了我別行禮,你怎么老是說不聽呢?」皇甫箏略帶困擾的說。 「禮不可廢?!?/br> 「拜託,咱倆都可以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了,哪來這么多禮?」皇甫箏撇撇嘴的嘀咕,實在受不了對方的古板守舊,硬梆梆的像塊木頭似的。 「再者,我同樣也對殿下說過了,沒事請勿來玄天宮叨擾,可殿下依舊日日故我?!?/br> 皇甫箏一僵,悄悄地覷了一眼隔壁的友人,見對方還是照舊目不斜視的前行,看來并沒有生氣的跡象,默默松了一口氣后,又揚起燦爛的笑臉,「哎??!我來還不是為了怕阿潤你無聊嘛!何況玄天宮內(nèi)都是一堆年紀超大的叔叔阿姨們,我要是不來,阿潤都要找不到可以說話的對象了?!?/br> 「殿下多慮了,玄天宮內(nèi)的前輩們并不會倚老賣老地冷待底下的學徒們,而且宮內(nèi)也有許多與我年齡相仿的學徒共同學習,所以我并非無人可交談。」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更不放心嘛!玄天宮內(nèi),不論是老資歷的還是年輕小輩們都對他家阿潤青睞有加,他要是不再把人看緊一點,哪天出現(xiàn)一個不長眼的狼崽子把他垂涎已久的rou叼走了怎么辦?皇甫箏暗自皺了皺鼻子,話說這傢伙怎么越大,對他的態(tài)度就越生份了?還記得小時候多少還可以看見對方被他惹得生氣的樣子,那張因為怒氣而紅撲撲的小臉可美極了,可惜現(xiàn)在大多時候都是這副冷冰冰,恪守己禮的姿態(tài),令他甚少再見那堪比落日馀暉的美景,話說玄天宮到底是怎么教育底下的學徒的?把他一個漂漂亮亮的水靈人兒教成了一塊無趣木頭。 腳步一頓,「殿下若是嫌我無趣,大可不必再勉強自己來與我相處?!?/br> 皇甫箏突然回過神,發(fā)現(xiàn)原本走在自己旁邊的靈潤已經(jīng)落后在自己一步之外,本來面無表情但還算是淡然的姣好面容煞是浮上一層冰霜,頗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氛圍,難道……他方才不慎把自己心中所想的隨口說出來了? 發(fā)覺皇甫箏面有些許侷促,像是不確定自己做了什么惹怒了他,靈潤緩緩的移開了視線,別過頭看向他處,狀似間聊般的提起,「據(jù)說陛下有意為殿下大選各家閨秀,似乎欲在半年后為殿下主婚。」 皇甫箏愣住,對方……怎么會知道這件事?分明自己也是今日早會退朝時,皇兄私下把他留住稍作提起而已,難不成……這婚事并非是皇兄隨口一提,而是已經(jīng)籌畫許久,勢必舉行,以至于已傳令要玄天宮卜卦選日? 沒有聽見那平日里嘰嘰喳喳的男人急于反駁解釋,半晌,白色寬袖下悄然緊握的手,松開了,隨之也吐出一句幾近無聲的話語,「罷了,這樣…也好。」最初從記香樓初遇一別后,再次在這偌大的皇城內(nèi)重逢時,他其實就不應該放任這段情誼延續(xù)下去,尤其是在當這個男人離自己越來越近,開始表現(xiàn)出不滿于僅是友誼之間的狀態(tài)時,他就更應該要立刻斬斷,如此他才不會觸怒了帝顏圣威,如此他才不會連累了教養(yǎng)他的玄天宮眾人,撫育他成長的國師藻萍,如此……他才不會浪費了當年那個女人的苦心。 只是,為何他左胸的位置會有種隱隱不適的感覺呢?在他今日下午被藻萍喚去告知這項消息以后,就一直有一種細細麻麻的刺痛感,『靈潤,你和箏殿下這些年能夠成為竹馬之交,那是殿下性格宅心仁厚,也是陛下對殿下的縱容,但最多也只能止于此,萬萬不可再過,再近一步,身分終究是你們之間最大,也最不可諱言的問題。』除了靈潤本身便是一個令人省心的孩子外,藻萍自己也是個少言的人,現(xiàn)今卻難得如此苦口婆心,語重心長,『莫要挑戰(zhàn)帝權(quán),觸怒了帝顏哪!』 身分……是??!事過境遷那么多年以后,當年那段謀朝篡位的血腥歷史已被人絕口不提,所以除了自己和藻萍,誰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個該喚他〝皇叔〞的逆賊之子,如果讓眼前這個男人得知自己的父親就是那名殘殺他母妃,迫害他和當今陛下多年的皇甫祺,怕是……別說喜歡,就連原本的友誼都會蕩然無存了吧! 思及此,他忽然害怕起在這個總是對他笑顏相對,替他低調(diào)沉悶的生活帶來快樂絢麗的男人眼中看見仇視與厭惡,為了逃避那樣的畫面,靈潤控制不住自己的回身往玄天宮的方向快步前進,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好似那樣的未來就不會有到來的一天,好似……這樣他們兩個人就能回到重逢的那一天,相遇卻不相知。 倏地,一股強大的拉力扣住了他的手肘,把他整個人蠻橫的往后一扯,為了避嫌,招惹猜忌,特意避開學武的靈潤不穩(wěn)的晃蕩,直到背部撞上一旁的宮道圍墻,才勉強穩(wěn)住差點要跌倒的趨勢,他隨即注意到一道陰影壟罩在自己的頭上,下意識的仰起頭想要看清,卻順勢承受了從上落下的吻,美眸頓時睜大,直到感受到那人輾轉(zhuǎn)吸吮自己的嘴唇時,他才驚得回神開始掙扎,試圖撇開頭躲避對方的親吻。 接受皇子教育,想當然自是練過武藝的皇甫箏輕而易舉地壓制住懷中的人,一手更是少有霸道的扣住那線條秀美的下巴,逼他正視自己的雙眼,「阿潤,我可以接受你不想承認你對我的感情,我也可以接受你目前還只想作我兄弟的想法,我告訴我自己要有耐心,我可以給你充足的時間等你自己想通,但是──」茶色的眼眸不見平時的游戲放蕩,認真的令人心驚,「我絕對不允許你有想要丟下我的念頭,不允許你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低頭,妥協(xié)地捨棄〝我們〞?!?/br> 靈潤的嘴唇詫異的張了張,為什么……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紈褲會知道自己內(nèi)心的所有想法? 「假使你真的那么狠心,那你也別怪我對你無情?!鼓粗笗崦恋娜嗔巳噫碳t的下唇,覆著一層被他吻上的水光顯得誘人至極。 「你…你想要干什么?」靈潤突然對眼前的男人感到陌生害怕起來,彷彿他從未了解過這個他自以為瞭若指掌的男人。 「我只是要給你一個選擇,」皇甫箏那張已擺脫大半少年稚氣,初顯成年男子輪廓的容顏淺淺笑起,不同于平時的朝陽卻也孩子氣,有股成熟卻也深不可測的魅力,「看你是想保持原樣,我給你時間讓你自己慢慢想通,自愿的與我在一起,亦或者,今晚我就直接把你擄回我的寢宮要了你,讓你成為我的人,明日我就有理由去請皇兄指婚了?!?/br> 靈潤一張美麗絕倫的面孔隨著對方的話語一陣紅一陣青,「這有差別嗎!」 「就結(jié)論來說是沒什么差別?!够矢~笑著聳聳肩,朝靈潤更加欺近身軀,幾乎把整個人都壓在他那單薄的身子上,「但阿潤你要明白,對我而言,我皇甫箏這輩子只要,也只會有你一個人?!闺S著耳邊低語,呼出的熱氣吹拂過白瓷般的耳蝸,染上一層羞澀的緋紅,鮮嫩欲滴的讓皇甫箏內(nèi)心躁動,渴望能張口品嘗,他想,那滋味肯定比看起來的更加美好。 在兩人相處上,即使皇甫箏貴為皇子,當今皇帝最是寵愛的胞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地位,卻也不曾有過像現(xiàn)在這般的強勢,靈潤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胸口處的不適好像也被對方這般強勢的舉動驅(qū)散,轉(zhuǎn)而使得他的雙頰微微泛熱,同時,他也感覺到一處比他自身更加火熱的物體抵在他的下腹附近,再搭配上對方那若有似無的蹭動摩擦,他瞬間反應過來那處火熱是為何物,原本就些許泛熱的雙頰立即爆紅,還以為飄浮在周圍的是浪漫的旖旎桃花,沒想到卻是某隻禽獸的〝春意昂然〞! 「喏!」壓在靈潤身上的皇甫箏頓時一聲悶哼,似乎難以承受疼痛的彎了身板,「阿潤你…竟然……!」該死的,要是踢壞了他的寶貝,以后他還該怎么給對方〝性〞福!不曉得是惱怒還是疼的,他憋紅了一張臉。 本被壓制得無法動彈的靈潤,這回輕松的推開阻擋自己去路的手臂,沒好氣地鼻哼了一聲,「既然殿下這么急不可耐,明日我便去請藻萍姑姑幫殿下大婚的好日子選得近些,最好就是明日,才好讓殿下有處發(fā)洩,免得在外頭隨地發(fā)情,丟了皇室顏面?!?/br> 皇甫箏發(fā)現(xiàn)靈潤前行的方向已不是方才逃避時要去的玄天宮方向,而是朝著他的寢宮,每日一起用晚膳是他拉著靈潤從小培養(yǎng)起的習慣,想來這人暫時是不會再打算放棄他了,最起碼還會龜縮的選擇繼續(xù)過著原本的生活,再加上看見對方除了冷冰冰,恪守己禮姿態(tài)外的另一面──久違的情緒起伏──即使只是惱羞成怒也令他高興不已,「阿潤你別擔心,無論前方有什么阻礙,我都會一一擺平,你只需安然的待在我身邊便罷?!勾桨暌稽c蠕動,幾近無聲,讓人無從發(fā)覺的音量,卻是他許多年一直重復許下的承諾,即便那個人從未聽見,因為他在等,等那人心甘情愿的走向他,到時他便會日日夜夜在對方耳畔輕呢,這段單戀日子以來他曾暗自許下的所有戀念諾語。 「哎阿潤你等等我啦!你要請國師把大婚之日挑選在明日也好?。》凑@么短促的時間,皇兄那邊肯定也還沒選定新娘人選,要不我也去奏請皇兄,展現(xiàn)我這個胞弟的貼心,親自為他提供一個皇妃人選,你覺得如何?」皇甫箏追上去,親暱的伸手攬住對方的肩膀,如靈潤所愿的朋友嘻笑姿態(tài),「美人,明日便是我倆的新婚大典,你開心否?」手指輕挑的挑起靈潤的下巴,臉上的笑意放蕩肆意。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調(diào)戲,就算是再好脾氣的人也會發(fā)飆,「開心你個頭!」靈潤不客氣地打開那隻在他下巴放肆的手,順勢再給對方一記肘拐,「還有,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是美人,我是男人!你再不讓太醫(yī)看看你的眼珠,治治你的眼拙,我就替你剜了它,哼!」靈潤生氣的罵道,加快步伐速度脫離男人的勾攬。 見對方被他激怒,皇甫箏非但沒有緊張,反而繼續(xù)調(diào)戲:「非也非也,本殿可不眼拙,否則怎能這般及早便看上了玄天宮內(nèi)的第一大美人?」 「你!」靈潤氣結(jié),轉(zhuǎn)身瞪他,可惜美眸天生自帶水光波瀾,此時又是滿面霞紅,因此一點也沒有懾人的威迫力,反是只會令觀者大嘆──春光無限好啊! 「哈哈哈──」 其實心里也明白對方只不過是老愛在嘴巴上佔自己便宜而已,除此之外,就如他方才所言的,他給了自己極度的尊重,從不用權(quán)力脅迫自己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情,這樣好的人……眼看身著翠綠華袍的男人放肆的捧腹大笑,一身飄逸白衣,板著臉孔的男人也不禁被對方的歡喜所影響著,嘴角上揚些許,真希望對方能永遠像現(xiàn)在一樣的無憂無慮,喜樂一生。 起風時,在潔白與翠綠吹動間,誰也沒有注意,一羽丹紅隨著展翅高飛而慢慢飄落。 在燈光略顯昏暗的大殿內(nèi),一人宛若扶柳之姿的倚靠在椅背上,纖纖長指輕執(zhí)羊脂玉杯,酒紅色的長發(fā)松綁放到身前,一顆淚痣為那張盛世美顏畫龍點睛,帶出無盡嫵媚妖冶,乍看之下是一名絕世美女,然而仔細一瞧,便會發(fā)現(xiàn)對方身上那件暗紅底色,中央刺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蛟龍底下竟是一片平坦,絲毫沒有一個女性該有的特徵,「阿凈。」 狀似無人空蕩的帝清宮,卻從暗影處無聲浮現(xiàn)一抹人影,「這數(shù)百年來,你可曾覺得厭了或乏了?」 阿凈思索了數(shù)秒,并非是因為在揣測帝王提問下的用意,而是真的在認真的回憶過往,然后搖了頭,「不?!?/br> 「是嗎…挺好的。」皇甫靖凌扯唇,淡淡一笑。 「孤倒是乏了……孤…呵?!鼓妮p笑一聲,隱約帶了點自嘲,「如今,我終于明白為何帝王總會自稱孤?!?/br> 孤,獨有一人,站在世界頂點的高峰處,雖然擁有從高俯視一方世界的浩瀚,可那般磅礡卻僅有自己,無人能夠比肩分享,高處不勝寒。 或者說,他找不到那個可以讓他甘愿全心分享所有的人。 『能不能,你從未給予我機會?!?/br> 『現(xiàn)在,我正給你機會,放下帝位,或者,放下我。』 記香樓分離前的最后,那日的一切在他腦海中還是那么清晰,恍若昨日,緊盯他的杏眼,他無比渴望能夠得到的女人正等待著他的答案。 『若你走出這扇門,而今以后我倆素不相識?!粡南嘤龅较嘧R,在他印象中從來都溫柔的女人卻給出狠話,『皇甫靖凌!』最后的警告,也是最后的機會。 「如果……」皇甫靖凌低喃。 『呵…呵呵…哈哈哈──』女人突發(fā)的笑了起來,神經(jīng)質(zhì)的,歇斯底里的,彷彿在嘲笑自己竟然會對他在帝位與她的選擇上有所期待,纖細脆弱的身子笑得哆嗦,令人心疼,忽地,笑聲嘎然而止,突兀的使人感到絲絲詭異,『若能得君心,卿負天下又如何?』 「奈何……天下更勝卿,卿自不再望君心?!顾噪x的吐出那段只屬于他和她的記憶最后。 所以,哪有什么如果呢?當初他不就做出選擇了嗎? 『為了王位捨棄,你們不也是?別再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了,要說我不配,你們同樣不配?!?/br> 所以,當那有著一雙金色眼珠,宛若魔鬼的男人對他如此批評時,他無從辯解和反駁。 所以,即便在那場大火之后,女人未死,卻再也沒有只屬于他們之間的故事,有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站在一旁看著,如同最初在遠古時期的赤業(yè),如同每一世每一輩子的角色,也如同最后這一世的他,皇甫靖凌,一個只能旁觀卻無法介入女人愛情之路的──見證者。 『我們大家,終歸不是對方真正想要的?!黄茢〉耐莾?nèi),他們所有人好不容易齊聚一堂,再次回到引發(fā)這一連串事件的最初地點,『雷湛與婪燄,要的,不是我,而是勝利。你要的,也不是我,而是,勝過他們?!槐疽詾榛氐酵?,勾起女人的所有記憶,他便能夠獲得女人垂青的機會,沒想到她依舊對他的癡心妄想搖了頭。 『你是愛我,但愛之中,更多的是敬,我對你而言,一如你喚我,是創(chuàng)造你的母神,是引領(lǐng)你成長的長輩,而非女人?!?/br> 她試圖告訴他現(xiàn)實,可他不愿相信的破口吼出:『你胡說!』 然而,即使他再不想相信,不去承認,可最殘酷的現(xiàn)實是──『即便是我胡說,我也無法愛上你,哪怕你殺了他們?!?/br> 所以,無論他是真如對方所言的把她當作信仰,或是他始終以為的堅若磐石的愛情,都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她不愛他。 這百年來,他總是在想,假使他們不曾去到望城,他不曾強制喚醒對方的記憶,對方是不是就還會認為他是真心把她當作女人來看待,而非信仰?這樣起碼在那兩個男人把她傷到體無完膚時,她還會知道有個男人正無怨無悔的愛著她,她能夠隨時放棄他們的回頭來找他,讓他給她想要的幸福。 但,他最常想的是,假使后面的傷害挫折都不曾發(fā)生,他在那個時候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那么,只屬于他們之間的故事是否就能夠持續(xù)下去? 明明他都為了要得到對方而去謀取帝位了,怎么就在女人好不容易給出他選擇時,選錯了呢? 『這…這不可能!我明明就親眼看見的……你們也看見了不是嗎?在落央宮內(nèi),她明明……她明明……』 『她說力量不夠,落央宮內(nèi)的力量只夠治好她的殘疾,但對于要延長油盡燈枯的壽命,遠遠不夠?!?/br> 『救救她……你們救救她……我知道你們會有辦法的,你們救救她吧!』 『他們的力量全都封印在她體內(nèi)了,現(xiàn)在的他們充其量不過是只有恢復所有記憶的妖族而已,得等到她死了,力量才會解封回到他們體內(nèi),所以現(xiàn)在的他們根本毫無他法!』 『那…那不然等力量回歸以后,你們再重新復活她……』 『他們辦不到?!?/br> 那一夜,如此晦暗,他不想因此而絕望,稻禾卻打碎他努力擠出的每一個希望,每一個……希望,坐在皇位上的男人像是呼吸困難的稍稍昂首,閉眼蹙起的眉洩漏出痛苦。 『當年復活她的,不是他們,而是〝你們〞!』稻禾吐出的殘忍好像永無止盡般,『如果沒有你提供的那縷──她為保護你而被你吸收的──神力,即便他們兩個將力量耗費殆盡,也不足以重新凝聚消散于天地的神魂,之所以會成功,那是因為有〝三位神祉〞的力量!』 『她告訴我──這次,是真的要結(jié)束了?!?/br> 結(jié)束……他本以為,就算沒有得到她,看著她幸福也是好的,就如同這九世以來的每一個旁觀者角色,只要她能幸福,就算他僅能在旁邊看著,無法插足也無所謂,只要她能幸?!?/br> 『不……就當我求你們,你們救她好不好?』為此,他不惜低頭哀求長久以來,那兩個被他視為死敵的男人,『我求求你們救救她?。 ?/br> 可在最后,打破他希望的,是她,『凌……』輕到宛如氣聲,『別為難婪燄和雷湛了,不是他們不想幫忙,他們是真的做不到?!粦K白無色的臉還是帶著那抹溫柔的微笑,好似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人,不是她。 所以,在這百年的時光中,他總會設(shè)想,與其讓那樣的結(jié)局到來,是不是他根本就不應該放手成全女人留在那兩個男人身邊?更會忍不住妄想,如果女人選擇的是他,他會如何如何的規(guī)劃他們的未來,給予對方幸福? 「如果……」他微睜鳳眼,目光迷茫的仰望著挑高的屋頂,梁柱上,宛若騰空飛起的黃金蛟龍在視線中被霧氣弄得模糊,「如果當初放棄了帝位……」他和她之間又會如何呢?會不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一人一隻大手各牽著一邊小手,一男,一女,一孩子,樸實而幸福的生活著? 『凌兒,想娶她為妻?!幻髅魉蛑蜻@輩子對他有過養(yǎng)育之恩的女人道出如此承諾。 只可惜,這世界從來沒有如果。 他到底,還是犯下了錯,辜負了她。 透明的酒液仰頭灌進口中,一點溢出的從嘴角流落,宛若代替那在眼眶中流轉(zhuǎn)卻始終不滑下的眼淚,若說這百年來他學得最會的一件事便是──如何不再為了曾經(jīng)的失去痛哭流淚,哪怕他再痛。 辛辣的酒液口感刺激出更多濕意,他卻緊閉著眼硬是把淚液逼回體內(nèi),捏在手中的玉杯承受不住帝王強大的力道,啪咂一聲的浮增裂紋攀于表面,如同他已經(jīng)碎裂不堪,滿是斑駁的心。 「孤,」再次睜眼時,鳳眸重回平靜,殷紅的菱唇挑起一邊嘴角,慵懶的淺笑,「真心羨慕你?!沽w慕你不曾犯下大錯,羨慕你覺得此生不虛,羨慕你一世問心無愧,蔓陀國的帝王望著皇位底下的貼身侍衛(wèi)如是道。 阿凈站在象徵皇權(quán)高高在上的階梯下,昂首回望著上方,尊不可侵的帝王,數(shù)百年的不離不棄,他們是有著尊卑之分的主僕,亦是情同手足的知己,從當選上還是皇子的對方的貼身侍衛(wèi),進而被對方賜名時,他這一生就是只為了守護對方而存在,若說這個男人是光,他便是影,這世上從來都是光影不離的,「主子,你還有我?!顾麤]有喚對方陛下,而是使用即使對方落魄時,也不改口的尊稱,在他眼中,不管皇甫靖凌是一國之帝還是一介商賈,這個男人都是他阿凈發(fā)誓會誓死追隨的主子。 聽見阿凈認真說出口的話,皇甫靖凌不禁沉沉笑了一聲,「呵,是啊!我還有你?!钩斯~兒,我也僅剩你了,幾近無聲的喃喃低語,而后他對他說:「往后,仍舊麻煩你了?!孤闊┠悖B同我的份一起,一直問心無愧的活著。 彷彿聽進男人未說之語,阿凈單膝跪地,「是!」 還算帶有暖意的雙眸從自家侍衛(wèi)上移到桌案上的一卷帝詔,頓時變得淡漠冷情,如同對待外人時的疏離,『皇兄,就算你告訴我,未來你要將帝位傳承于我,因此我必須娶那些大家閨秀,延續(xù)血脈,可你明明就很清楚我喜歡的人是誰,不是嗎?』皇甫箏認真嚴肅的注視著他,與他爭辯著,『這一輩子我就只想要阿潤一個人,不管他是否能給予我子嗣,無論他的真實身分到底是什么。』 皇甫靖凌一怔,關(guān)于當年的那個秘密,他守口如瓶,『你怎么……?』遲疑的問,不確定對方話里的意思和他所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果然如他所想,皇甫箏見狀思咐道,似笑非笑,頗是嘲弄的扯動嘴角,『雖然和皇兄比起來,我是不學無術(shù),可不代表我就是傻瓜,何況……』似乎是因為提及自己心中那人,臉部線條變得柔和許多,『他的眼睛和那個男人很像?!欢际且浑p多情如水的桃花眼。 『皇兄,』他嘆息一口氣,像是感慨逝去,也像是釋懷受過的傷,『都過去了?!?/br> 再耿耿于懷,緊抓不放過往,最后受傷的人,也不過是自己,畢竟最好的例子,不就在自己眼前嗎?這個從未從過往走出來的男人,儘管他現(xiàn)在擁有世上至高的權(quán)力和地位,他卻再也不像從前在民街上那般恣意快活,所以在自己看來,這座皇位,不過也是一個外觀奢華精美的囚牢而已。 那是一卷指婚的詔書,新娘是目前在民間名聲與軍事戰(zhàn)績最高的姜氏家族的嫡女,這樣的家族地位單是配后位也是綽綽有馀的,他本意將此女指婚給皇甫箏,既能穩(wěn)定現(xiàn)今國勢與軍心,更能為他在未來承接帝位時作鋪路,然而皇甫箏顯然比起江山,他更愛美人,『如果非要我娶其他人才能夠繼承這個位置,那么這個皇帝我不當也罷?!换矢~說得理直氣壯,好像在他眼中,這至高無上的帝位不過路邊玩物,『因為比起我自己,我更愛阿潤,所以我皇甫箏此生只會娶他一人,愛他一人,至死不渝。』言詞鏗鏘有力。 似曾相識,那樣的皇甫箏……『小梓,跟我回宮吧!讓我用盡一切好好愛你?!凰苍@般堅信愛情且對那個女人承諾過。 執(zhí)起朱筆,沉穩(wěn)且迅速的填上新郎的姓名,拿起象徵帝王的玉璽,騰空在詔書的上方,仔細一看似乎還能發(fā)現(xiàn)那雙交疊在玉蛟的手暗自顫抖著,『我皇甫靖凌這一輩子,只會愛張梓一個女人,只會娶她成為我唯一的妻子,一生不離不棄。』 咬牙,烙下紅印,一顆不知來向的水滴從上墮至玉蛟,蜿蜒流下,當抬起玉璽時,不慎濕暈了紅色方印的邊角。 『當初,商賈之身的你能因為我是人類,就推開我拒之門外,現(xiàn)在你已成皇帝,你真以為我們能走到最后嗎?』素雅的容顏煞是刷白,像是不可置信他竟能在前一刻說出那般殘忍的話。 原是新郎姓名的位置不再留空,朱筆落下的字體與玉璽烙下的帝印好似在相互爭鋒攀比誰更心殤似血──蔓陀國帝皇甫靖凌將迎娶姜氏嫡女,封此為后。 『謝謝你愛我?!豢偸钦剐榕匀藥頊嘏拿嫒莞仓粚訜o法溶盡的哀傷,雙眼空洞的盯著前方池塘里的水中彎月,『只是,當你成為皇帝的那刻,我們的緣分也盡了?!?/br> 宮簷外,不知何時留下的一羽殘紅隨風捲進大殿內(nèi),半跪的阿凈隨手撿起,好奇的來到外頭,卻是空無一物,完全找不到紅羽的可疑來源,僅有一輪巨大的滿月高掛于空,只是隱隱月中,貌似有一鳥影越飛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