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落日一起下墜
多虧了當時單菁晗的鼓勵和建議,井與齊現(xiàn)在正在學校禮堂里頭領(lǐng)獎,大概7個工作日,獎學金就會發(fā)到她的賬戶里。國際生要拿獎學金簡直是難上加難,環(huán)顧四周,大概不是本地人的也就只有她一個,不過如果不是自己確實發(fā)了幾篇好文章,應該也拿不到這些錢。 井與齊的心里正在開花,也許今晚可以請單老師吃頓高級餐廳的飯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給單菁晗花錢。 她知道最近單菁晗在忙雜志的事情,說是一個出版社還是什么雜志社想要單菁晗的文章,這些都是她從單菁晗零零散散的電話里聽出來的,具體什么情況她也不知道,唯一確定的就是單菁晗這段時間一直在忙,她回家的時候井與齊都睡著了。 也不知道單老師這幾天晚上吃的都是什么… 把井與齊從思緒中拉出來的是臺上主持人的聲音,已經(jīng)叫了她的大名三次,她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頒獎的教授表情凝重,一臉“你他媽怎么配的?”。 “sorry…” 井與齊像只把尾巴夾起來的小狗,灰溜溜地拿了證書就跑掉了。 臺下的角落坐著這只小狗的主人。單菁晗知道井與齊不會喜歡看到自己出現(xiàn)在下面,所以一個人悄悄找了個后排的角落待著,看見這小孩在上面發(fā)呆一動不動,單菁晗給井與齊的手機上發(fā)了條消息。 “你想我了嗎?” 井與齊在臺下解開領(lǐng)帶的同時,看見自己手機屏幕亮了。 來自信息 「mommy」 “你想我了嗎?” 井與齊的臉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紅,手忙腳亂地回復: “nooooooo!” 單菁晗把井與齊慌慌張張的樣子看得一清二楚,又不忍心戳破她的小心思,把相機收好,趁井與齊還沒走到后排,趕緊先溜出去。 要是井與齊發(fā)現(xiàn)自己還帶了相機來拍她,估計晚上要氣得不吃飯了。 井與齊已經(jīng)大四了,然而就算是算盤打得叮當響的她,在被單婧晗問起之后的打算時,還是會啞口無言,慌不擇路。拿到這份獎學金,這份獎狀,井與齊覺得這些東西比她想象得還要沉甸甸的。 按照她的學術(shù)水平,她完全可以爬到更好的大學念碩士研究生,甚至讀博士,而且大部分是有獎學金的。申請季已經(jīng)開始,自己也遲遲不動手。 Y老師之前建議井與齊留在本校,這樣一邊可以和單婧晗換個角色相處,一邊也能繼續(xù)她的研究。 但是人就是有野心的。 井與齊就是最有野心的那撥人之一,否則她不會冒這么大的風險孤身一人跑到這里念書,也不會為了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去賣身,她過得滋潤了,就有更好的軟實力去在科研界競爭。她其實知道,自己是不甘心的。 但是,總會有但是的,井與齊發(fā)現(xiàn)單婧晗也許就是那個但是,那個讓她猶豫不決的第二女主角。 井與齊給單婧晗發(fā)了條信息,附送一個地址,是城區(qū)里一家意餐,是井與齊在收到自己獲得學術(shù)獎學金郵件之后就立馬去定的。 提前了兩周,就是為了今天。 “Sorry miss, we didn’t receive your booking information.(抱歉小姐,我們沒收到你的預訂信息。” “what??”井與齊尷尬地站在門口,墊著腳往那個小本子上看,“here!” “it’s Jung, not Jing.(這個是鄭不是井)” 什么鬼,把姓寫錯可還行? “nonono, I am this Jung, I booked here 2 weeks ago! Are you fu’ kidding me?(不不不,我就是這個鄭,我兩周前就定了,你他媽玩我呢?)” “Sorry, that’s the rules.(抱歉,我們有規(guī)定。)” “Maybe check the number?(也許看看號碼對不對?)” 單菁晗在井與齊背后慢吞吞地說道,隨后她在井與齊耳邊低語: “不吃這家也可以的,沒關(guān)系的小魚?!?/br> “我不!媽的,老子好不容易賺了知識的一桶金,還不讓我花了???” 單菁晗捏了捏井與齊氣得通紅的臉。 “That’s the fu’4 not 6!(這他媽是4不是6?。?/br> “Sorry miss, the number is not correct.(抱歉小姐,電話號碼也不對。)” “You know it’s right! You know that it was only a god damn mistake!(你知道這是對的,你明明知道這他媽就是被寫錯了?。?/br> 單菁晗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井與齊拉回車上,這一波估計是遇到了Asian Hate了,但是預定信息能寫錯成這樣也不知道是有意為之,而是無心之失。 “我真搞不懂?!本c齊重重地砸下車門,“就算要搞種族歧視,也不至于這樣吧?Jung不能是榮格?我說英文也沒亞洲口音??!” “好了好了,我們?nèi)€別的地方就好了?!?/br> 單菁晗一邊摸了摸井與齊的頭,一邊準備發(fā)動車子。 “唉!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你說他,一看就知道是寫錯的東西,不給我們道歉就算了,還非說不是我定的,亞洲面孔真不好混?!?/br> “帶你去個好地方?”單菁晗抓著井與齊的手腕晃了兩下,“我以前剛來這里的時候,經(jīng)常去那里。” “和你的前妻嗎?” 完了,說錯話了,井與齊剛說完就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干嘛,我又不吃人,你剛剛這么用力砸我的車門,我都沒罵你呢?!?/br> “對不起單老師?!?/br> “是和她一起去的?!眴屋缄祥_始慢慢踩下油門加速,敞開的車窗讓風透了進來,頭發(fā)隨風飛起,有種電影里奔著落日的逃亡感,“那時候還沒那么多事情,單純周末到哪里玩一玩,雖然本地人不經(jīng)常去。” “哪啊到底是?” “帶你去看落日。” 單菁晗單手握著方向盤,微微晃動腦袋,井與齊可以聞到她頭發(fā)上的味道,單菁晗用剩下的那只手戴上了棕褐色的墨鏡。 真像個女明星,她可真好看,井與齊咽了口口水。 Santa Monica的落日和其他的海邊落日都不同,作為66號公路的最末端,這里充滿公路感的建筑和小小游樂場,都讓這個坐落在大城市的小海灘變得格外有煙火氣。沙灘上的碼頭直直地延伸到海里,太陽在下墜,整片海域都被渲染成金色。 這里的空氣濕度可比城里高多了,混雜著咸咸的海洋氣息,井與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里很悶,但是空氣卻又清新得不得了。 也許是旁邊的這個女人的原因,井與齊想。 海岸邊的游樂場有點過于熱鬧了,井與齊已經(jīng)被三個橫沖直撞的小孩撞到,被一個倒著走路的小孩踩到了腳,還被一個小孩誤認為是她的jiejie。 “怎么樣?這里還不錯吧?” “有點太吵了…” 井與齊抬起腳揉了揉被踩疼了的腳趾。 “你這個手,先去洗了再來牽我。” “哇,你就是有潔癖吧?我都說了我沒腳氣了!” 單菁晗不理睬無能狂怒的井與齊,彈了她一個腦瓜崩后指了指另一個方向,“那里可以洗手?!?/br> 今天好像是什么嘉年華,但是應該不是什么官方節(jié)日,要不然怎么自己從來沒聽說過?井與齊皺著眉頭,在水龍頭下不耐煩地沖洗自己的手,又不是要上床了,干嘛做多此一舉的事情。 等井與齊走回去的時候,看見站在原地的單菁晗手上突然多了一個紅色的氣球。井與齊張望四周,發(fā)現(xiàn)好多小孩手上都拿了這個。 “你干啥?” “給你的啊!”單菁晗自顧自地把氣球系到井與齊的手腕上,“以免你走丟了?!?/br> “你好老套,看的是什么時候的青春愛情國產(chǎn)電視???” “我和你演的?!?/br> 井與齊其實很想對單菁晗翻白眼,但卻又發(fā)現(xiàn)自己樂在其中。 她竟然害怕自己走丟誒! 自己親媽都不擔心自己會不會走丟。 井與齊轉(zhuǎn)身去買飲料和熱狗的時候,單菁晗走到一個熱鬧的攤位面前。 原來這里在賣面具。 雖然距離Halloween還有差不多三周,但是也許是因為主題嘉年華的緣故,面具和頭飾一樣成為了這里的暢銷品。 “給你的?!?/br> 井與齊提著兩個大袋子,一臉疑惑地盯著單菁晗。 “現(xiàn)在還沒到萬圣節(jié)呢?!?/br> “主題嘉年華,不想應景嗎?” 單菁晗戴著黑色蕾絲制感的半臉面具,遞給井與齊的是純白色的半臉面具,在眼角處有一個小小的黑色疤痕,手感相比起單菁晗的自然要硬上不少,但是井與齊戴上后反倒有一種神秘的氣息。 “誒誒誒,我是不是很像德古拉?” 單菁晗嗤笑一聲: “你還是比較像德古拉的…小粉絲?” 她知道面具下的井與齊一定皺緊了眉頭,但是這樣愚弄她真的很有趣。 周遭是五顏六色的氣球,她們像浸泡在一片氣泡狀的海洋里,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面具,神秘的面紗讓所有人失去了原本的身份。這種微妙的“去個性化”在井與齊和單菁晗身上顯得尤為明顯,在不用擔心是否會被發(fā)現(xiàn)的前提下,她們好像一對普通情侶,周末到游樂園放松的普通情侶。 熱狗的味道難以下咽,但是井與齊卻吃得很開心。她時不時抬腕看看自己手上的氣球,臉上的面具告訴她此刻她終于不再是需要避嫌的大學生,她只是旁邊這個阿姨的sugar baby罷了,可以在人滿為患的游樂園牽起mommy的手,大口貪婪地呼吸著mommy身上的味道,享受著被“標識”的快樂。 “想不想坐那個?”單菁晗指了指前面的過山車,“很有名的哦!” “切,那不都是游客去玩的嗎?” 單菁晗停下腳步,歪了歪腦袋,“你就不能當作是被我?guī)С鰜砺糜蔚男『???/br> “誰要當你的小孩?!?/br> “那把我給你的錢還給我?!?/br> “mommy?!本c齊立馬轉(zhuǎn)頭對單菁晗露出了她標志性的營業(yè)笑臉,“我是小孩,嘿嘿,我是游客,你說我是什么就是什么?!?/br> “你怎么現(xiàn)在一點原則都沒有了,果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井與齊可沒搭腔,她盯著迎著落日下墜的過山車出了神。 好向往… 井與齊寧愿多排一輪的隊,也要坐在第一排,單菁晗死活拗不過她,只好尷尬地對工作人員笑了笑。 “別的排不行嗎?剛剛你還不樂意坐呢!” “你不懂,別的排,少了點意思。” “這不是那種刺激類型的,都差不多嘛!” 井與齊搖搖頭,“你真不懂。” 第一排的確是風景獨好,單菁晗坐上第一排才體會到不用盯著別人后腦勺的感覺其實還不錯,難道小孩喜歡的是這種? 天已經(jīng)被僅剩的那點太陽給染成紫色和橙色,太陽馬上就要完全落山了,這應該是“落日飛車”的最后一班。井與齊額前的碎發(fā)耷拉在白色的面具上,沒有戴眼鏡,白色的面具把她的雙眸凸顯得亮晶晶的,完全就是個剛成年沒多久的小孩模樣。她一直抿著嘴,也不主動開口跟單菁晗說話,直到單菁晗主動開腔。 “小魚,你不會是害怕坐過山車吧?” “沒有!” “那你怎么這么緊張?” “我沒緊張!” 過山車開始下墜,井與齊瞥見單菁晗的頭發(fā)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飄在空中,黑色的面具緊貼她的面部,她順勢又嗅到了單菁晗耳垂背后的香水氣味,聞上去像是白玫瑰。 真好,戴上面具誰也不認識。 井與齊沒有像單菁晗那樣隨著過山車的起伏搖擺而高舉雙手,放聲歡呼,她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來過游樂園了,她有點忘記這種“I don’t give a fuck about anything”的放縱感,唯一讓她感到放縱的,竟然是臉上的面具。 海邊的落日飛車有獨到的浪漫氣息,游船就在目光所及的遠方,變成小點,太陽一點點沉入海底,剩下的渲染色只給整個氛圍增添了一絲溫馨。 落日飛車會在最高點的平臺停留幾秒,那幾秒能見到的光景大概是整個車程中最美的一幕,尤其是第一排。 但這可能也不是井與齊想坐第一排的理由。 “單老師?!?/br> “嗯?”單菁晗轉(zhuǎn)過頭,看見井與齊正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 海風把井與齊的頭發(fā)也吹得亂飛,像個懵懂的少年。 “我好像有點喜歡上你了。” 單菁晗還沒反應過來,井與齊就湊上前來吻上她的唇。 這種復雜的,難以置信的,慌張的,驚喜的情感,隨著這個吻,跟著落日飛車和夕陽,不斷下墜。 要墜到其中一個人的心底里去才會罷休。 ------------------------ 井與齊盯著落日飛車出了神。 好向往… 她看見一對情侶在車上接吻,下車后緊緊擁抱在一起。 真好… 井與齊突然感到自己把事情變得太復雜,她意識到自己對單菁晗的感情已經(jīng)逐漸冒了頭,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她有點記不清了。到底是一開始對單菁晗有了性欲,還是看見單菁晗給自己做早餐,和她交換社交網(wǎng)站賬號開始的? 戴上面具,就像走到社交世界的盡頭,不會有人知曉,更不會有人評價。 井與齊突然向往起簡單的戀愛。 第一排的風景是最好的,以前總害怕被別人看到,有了面具,不如讓他們在后面看個夠吧。 落日飛車下墜的時候,氣球飛走了。 井與齊突然意識到,有的東西一旦開始,時間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