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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聽起來才剛睡醒的樣子?』 陳靜甫睜眼就接到弟弟打來的電話,邊適應(yīng)晨光的明亮,邊回答:「感冒了……昨天睡太多。」含糊不清的聲音在轉(zhuǎn)頭看見橫過自己腰上的手臂后漸漸微弱。 她心底一怵,翻開被子,赫然出現(xiàn)的是申春酣甜的睡臉,從棉被縫隙鑽進去的冷空氣令他不滿地噘噘嘴,眼卻還是沒睜完全。 『喔,真不小心?!?/br> 弟弟還在說話,陳靜用鼻子發(fā)出類似于敷衍的聲響,心里頭擔(dān)心申春徹夜未歸是不是會驚動家長,一邊慌張地回想昨天發(fā)生的事情,記憶一張一張重疊復(fù)甦,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申春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打過來有、有事嗎?」陳靜邊說邊在不驚醒申春的情況下挪開他的胳膊,拉開被子看自己衣服都還在身上,舒口氣,紅著耳根下床。 『媽生日,你要回來嗎?』 「嗯。」 弟弟沉默數(shù)秒后,說出類似苦口婆心的話,『我勸你最好別回來,媽自作主張把相親對象找來了?!?/br> 陳靜的耳朵嗡嗡作響,她看著自己因為寒冷而被凍成紫黑色的腳指頭,五味陳雜,她揉揉眼睛暫時沒有回話,再抬眼眼眶已經(jīng)紅了一半,對于母親這樣的作為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咬緊嘴唇,飛快地和電話那頭說句「我還是會回去」后就掛上電話,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申春早醒了。 他大概是怕睡皺制服,才把它給脫下扔在一旁,間適靠在床頭不經(jīng)意露出顏色健康的臂膀,陳靜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睛一時之間語塞,她嘆口氣,將電話放回充電座,不敢看申春。倒是對方故意假裝沒有看見她怪異的表情,伸手探探她額頭。 「退燒了?!顾f,聲音很輕。 陳靜應(yīng)一聲,坐在床邊思索該怎么開口。申春是個聰明人,他翻身下床撿起衣服往身上套,「打過電話報備,和同學(xué)串通好了,說是在他家熬夜拼報告--我爸和我媽不會懷疑我,別那個表情?!?/br> 他在晨曦下變得潔白的手指掐往自己臉上,微涼的觸感令陳靜才發(fā)覺臉上什么心事都藏不住,在申春面前,老一五一實地就洩漏出來,根本藏不了多久。 原來她是個這么被容易看穿的人,申春就是恃著這點放肆。 陳靜難得想以身為成年人的身分對他苦口婆心,她提口氣,「--下、下次……不要再留下來……這樣……如果……」她不敢對上申春的眼神,含糊其辭地說,「如果被發(fā)現(xiàn),許抒會很傷心?!?/br> 申春不說話,先是面無表情盯著她看俄頃,接著低頭扣釦子。瀏海覆在額上,蓋住他漂亮的眼睛和眉毛,藏在鼻梁下的嘴唇似乎是抿的。他晃下頭,動作自信得好看,像是承應(yīng)又像是嘲諷地微笑,一根刺劃開傷口那樣螫人。 「那,就如你所愿,沒有下次?!?/br> 申春聲音宏亮地開口,五指爬過顏色柔和的頭發(fā),幾絲疏落掉在眼睛上,他煩躁拂開。陳靜垂著的脖子僵了僵,有點著急抬頭看看申春的臉色,想要辯解,申春炯炯的黑眼珠卻讓她不知從哪里起話頭才好。申春被激怒了,但她也只能困惑地看他繃著臉。 「……還會考慮到許抒的心情,我可以問你這是什么樣的心態(tài)嗎?」申春冷笑一聲,表情僵硬,他的聲音小了起來,但語調(diào)卻讓陳靜背脊發(fā)涼,「我他媽真是昏了頭才會留下來,陳靜?!拱l(fā)出粗暴而偏向宣洩意味的低吼聲后,申春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撇頭就走,留下陳靜一人惶惑地坐在床上,枕頭還留著申春后腦杓睡過的痕跡。 為他著想,錯了嗎?陳靜撫著枕頭,上頭還殘留他幾根纖細(xì)的毛發(fā),她撿起來無聊擺弄,不由得就愁眉苦臉起來。人都說頭發(fā)柔軟的人有著好性子,但她在申春身上似乎看不大出來。陳靜乾脆去洗把臉,打開筆電全神貫注在工作上,想說這樣可以暫時忘記申春的表情。 但并不是凡事皆能說忘就忘。 陳靜終究還是忍不住淚水,沒放聲哭喊,眼淚只是無聲撲簌在頰上,滑下來就用手背拭去,淚痕乾了又有另外一道潺潺的小水流遞補。她哭得眼睛都紅了腫了,依舊不吭一聲,整個房間除去外頭的喧囂和鍵盤冰冷的啪啪聲外,鴉雀無聲。 她是不是把愛申春想得太簡單了,以為無欲無求就能夠陪在他身邊,事實上刻意被遺忘的問題正一個一個接二連三浮現(xiàn),陳靜懷疑這樣沉默的關(guān)係是否能維持到申春膩煩為止。她要得不多;但申春,不曉得,沒膽子問,更何況問了又能如何?也只是憑留徒然。 週末陳靜準(zhǔn)備挑選要送給母親的禮物,翻過型錄,看上幾個不錯的包包,只可惜對現(xiàn)在的她來是貴了點。陳靜騎著車到處亂晃,想順便逛逛,不過可能真的許多事冥冥之中早有註定,她在一家店前遇到許抒,后者笑得還是那樣溫和可親。 陳靜原本想裝做沒看見騎車就走,怕遇到申春尷尬,但許抒自己跑過來。 「你好?!乖S抒扶住瀏海,欠欠身子,有禮貌的很,不是故意裝出來要博得誰好感的渾然天成。 陳靜拿下安全帽,笑得有點難看,「好久不見?!?/br> 許抒不介意地摸摸頸子,大概是天氣冷,她肩膀有點拱起,很可愛?!敢灰黄鸸浣??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我有點不習(xí)慣。」 「……申--男朋友沒和你一起?」 「他說他感冒了?!?/br> 陳靜聽完后先是一愣,不經(jīng)思考就問出口:「……很嚴(yán)重嗎?」看見許抒的臉后她又趕緊補上一句,「這種陰晴不定的天氣最容易感冒了,我之前病也才剛好。」 許抒秀緻的臉龐未帶異色,「昨天就發(fā)燒沒來學(xué)校,我去看他的時候感覺真的很不舒服,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拐f著,很自然就牽起陳靜的手。 「這、這樣啊?!怪荒苋嗡隣恐年愳o訥訥道。 許抒看看陳靜,微微一笑,「你很緊張嗎?」陳靜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見狀許抒又彎起嘴角,陳靜發(fā)現(xiàn)她每說一句話總會習(xí)慣性露出酒窩,「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你又沒做對不起我的事。」 陳靜心跳漏了好幾拍。之后許抒和她一起逛街,陳靜聽從她的意見買了冬天可以持續(xù)保暖的動物抱枕,就打算先離開--她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地和許抒相處一塊,那會不下一次提醒自己的介入是種愚昧的錯誤。陳靜不打算后悔,所以好幾次都避免去看她的眼睛,許抒當(dāng)然察覺了。 「事情很急?」 陳靜支吾,「算是吧……」 許抒拉緊圍巾,若有所思,牽著她的手還是沒有放。陳靜心軟了下來,「不、不然陪你再逛一下吧--」 「沒關(guān)係?!乖S抒搖搖手,示意無礙,她搓搓手臂,瞇起了柔和的杏仁眼睛,「有些事情,真的是強求不得的啊……謝謝你肯陪我逛街,再見?!乖S抒招招手,和她在十字路口分開。 綠燈的時候陳靜急匆匆跑過斑馬線,懷中的抱枕微微散發(fā)出的溫度恰好能溫暖一雙冰冷的手。不知道為什么陳靜在到達馬路那頭后停下腳步,轉(zhuǎn)回頭去,正好看見許抒佇立在原處,一頭紅色的發(fā)很是醒目,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陳靜看了后連忙別過頭去。 那該是種如何形容的表情……與其說是憂愁,倒不如說是一種不為的釋然。陳靜暗自將那種復(fù)雜的情緒塞回身體里,不安和心虛令她步伐有點不穩(wěn),她騎車返家的時候想起和許抒的兩次會面,每一次都讓她想掉淚。 陳靜在心里頭罵自己是死鴨子嘴硬的膽小鬼,明明吃了,卻又要裝做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