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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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年,警方有來醫(yī)院做過調(diào)查?!箘⑨t(yī)生說,「他們在處理這個案子的時候,當(dāng)時在場的醫(yī)護(hù)人員都有耳聞過一點?!?/br> 劉醫(yī)生想表達(dá)的是,如果朱曦曈不相信,她可以去問這間醫(yī)院的其他人,他們都可以證明接下來這個故事的真?zhèn)巍?/br> 「其實當(dāng)天提議要去飆車的人不是溫肆遠(yuǎn)?!?/br> 朱曦曈錯愕抬眸,對上劉醫(yī)生眉眼中的那抹悲傷。 「你還記得車禍那天是幾號嗎?」 心口揪了一把,她當(dāng)然記得了。 那天是她生日,三月二十八號。 「三月……二十八號。」 「如果我沒記錯,那天是你的生日,對吧?」 四目交接,像有什么東西在拉扯。 「你哥哥一暘他為了在午夜十二點、你生日過了之前趕回家?guī)湍銘c生,喝完酒的他從酒吧回宿舍,叫室友小肆騎車載他回家?!?/br> 朱曦曈摀起嘴,眼淚唰的一聲驟然而下。 「可惜那次,很久沒回家的他還是沒能回到家,因為他們在路上出了車禍。」 夜漫漫長路也漫漫,那條回家路肯定特別辛苦。 「事后,行車記錄器顯示,途中一暘一直催小肆催油門騎快一點,甚至可能因為醉了,還有不止一次干擾駕駛的行為。」 劉醫(yī)生揉了揉眉心,大大嘆了口氣。 「最大的一次干擾駕駛的行為讓車子偏離車道、撞上護(hù)欄,這也是他們在橋上翻車前最后的畫面。」 聽及此,朱曦曈已經(jīng)泣不成聲,掉下的眼淚墜落于地,像世界為兩個少年下了一場滂沱的雨。 劉醫(yī)生抽了幾張衛(wèi)生紙放到她手里。 「你知道為什么你和你爸爸mama聽到的是另一個版本的故事嗎?」 這個時候的朱曦曈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組織不了,只能搖頭。 「因為小肆讓我們別說真話。」 他永遠(yuǎn)記得當(dāng)年一個十九歲的男孩已經(jīng)自顧不暇了,卻還想保護(hù)一家人的模樣。 「他自導(dǎo)自演了這個說法,從警察、醫(yī)生到護(hù)士,他讓我們保密真相,對外一律用這版回應(yīng)之?!?/br> 所以才有朱曦曈兩年前聽到的那個故事。 「他為什么編了一個對自己這么沒有利的故事?」讓她討厭他討厭了將近六百個日子。 朱曦曈抹了把淚,終于成功把一句話問出了口。 可聽見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又掉淚了。 「小肆不想給你造成心理負(fù)擔(dān),就沒明說那天其實是因為要去幫你慶生才出的車禍?!箘⑨t(yī)生說,「又不想在一暘走之前還讓家人對他印象不好,所以也沒供出一暘喝醉然后在車上干擾駕駛導(dǎo)致出車禍的事實。最后,他用了一個最笨,可也是眼下唯一一個可以讓他成全大局的方法,謊稱那天晚上是自己心情不好叫一暘陪他去飆車,以及他騎車上的疏失,才促成了整起車禍的發(fā)生?!?/br> 這是十九歲的溫肆遠(yuǎn)對他朋友和他朋友的家人做出的最大的犧牲和成全。 「小肆那孩子早都想好了。」劉醫(yī)生說,抬起袖子揩了揩眼角。 朱曦曈用雙手伍住臉,想接住似是要原地撒成一片海的眼淚和傷悲。 她不知道那個時候的溫肆遠(yuǎn)有多么徬徨,而他又要擁有多堅韌的信仰才能把一切計畫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讓自己成為整件事里唯一的一個壞人。 想起那些日子對他的誤會、討厭和不諒解,她就有宛如冬降大雪般刺骨的心碎,痛得徹底。 那天在溫肆遠(yuǎn)的后座上,她說得一點也沒錯。 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他是不惜飛蛾撲火也要捨己成人的溫肆遠(yuǎn)。 如果可以,她想回到兩年前,奔上去抱抱那個身負(fù)重傷仍眼里有光的男孩。 到家的時候,她收到了溫肆遠(yuǎn)的訊息,問她到家了嗎,和如果需要的話,隨時打給他。 因為剛才在溫肆遠(yuǎn)回到診間之前,朱曦曈就和劉醫(yī)生告別了,并請他帶話給溫肆遠(yuǎn),說她家里臨時有事,她得回家一趟,不能陪他做檢查了。 朱曦曈從口袋里掏出鑰匙開門,走到客廳時發(fā)現(xiàn)爸媽都在。 「曈曈回來啦?」朱爸、朱媽日常的問候她。 「爸、媽?!顾p喚,可才剛出聲就哽咽了。 「哎呦,怎么哭了?」兩個人對望了一眼。撇除朱一暘的事,女兒長大后就沒哭過,也難怪他們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朱曦曈坐上沙發(fā),拉過朱爸、朱媽的手。 「爸、媽,你們相信我嗎?」 「相信啊,怎么可能不相信你?!?/br> 「我今天全部都知道了?!怪礻貢渔i了下眉頭,含淚的眼睛純粹而憂傷:「當(dāng)年和哥哥一起出車禍的人,溫肆遠(yuǎn)他沒有錯?!?/br> 一個已被灰塵封存多年的名字突然又被搬到了眼前,朱爸、朱媽一時之間有些無言以對。 朱曦曈用力吸了兩下鼻子,把真正的那個故事一字不漏的說了一遍。 「整件事情,不是溫肆遠(yuǎn)的錯,也不是哥哥的錯,更不是我們的錯?!惯@是她最后給這個故事下的結(jié)論,也是她對這件往事最由衷的詮釋。 而朱爸、朱媽已經(jīng)潸然淚下。 「溫肆遠(yuǎn)把哥哥當(dāng)他的朋友,到最后都還在保護(hù)他和他的家?!怪礻貢诱f,試圖擦過眼淚,卻發(fā)現(xiàn)其實止不住,「而哥哥……他離開家這么長時間,卻始終念著要回來替我過生日?!?/br> 最后,她看向一臉自責(zé)的朱爸、朱媽,然后雙手溫暖的握上了他們的手。 「而你們其實和我一樣,也是愛著哥哥的吧。」 她大概能猜到幾分爸爸mama當(dāng)時點頭簽器官捐贈同意書時的想法。 「我們每一個人到這件事結(jié)束的最后一刻都還在愛著另一個人,這大概是這件事之所以不那么悲劇的原因吧。」 所以說到底,這件事里沒有壞人,只有超乎常人所及的善意。 「曈曈你知道嗎?爸跟媽其實從來沒有對你哥哥失望過?!?/br> 在二十一歲之前,朱一暘是一個大家公認(rèn)的好孩子,但凡認(rèn)識他的人都會夸他好。 是大三那年寒假,交往多年的前女友劈腿了,他們最終以分手收場,可失戀后的朱一暘也走歪了。 聽說是因為前女友的劈腿對象是一個痞痞的男生,所以朱一暘也把自己搞成了一個干盡各種搬不上臺面的事的痞子,因為他真的很愛他的前女友。 他后來開始學(xué)壞,最后甚至離家出走,自己跑去申請住校,大四上便住進(jìn)學(xué)校的宿舍,沒再回過家。 因為他知道家里看不下去,而他想要在這個他摯愛而曾經(jīng)也愛過他的家里留下最后一絲尊嚴(yán)。 他出車禍的那天是朱曦曈的十八歲生日,雖然晚上喝過酒不能騎車,但他還是請他的室友,也就是溫肆遠(yuǎn),載他去買蛋糕然后送他回家,他要給meimei過生日。 那是他離家后第一次回家,因為就算他再壞,他還是很愛他的meimei朱曦曈。 而他的meimei朱曦曈自始至終都相信他還是她那個集世間所有陽光于一身的哥哥。 結(jié)果今天,他曾以為這輩子都會嫌棄、唾棄他的爸爸和mama竟然說,他們從來沒有失望于他。 朱曦曈多希望朱一暘的在天之靈能聽到。 「我們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一個天使。」他是人間小太陽,是所有人的家。 這是朱爸、朱媽對他們兒子最高的評價。 他們唯一后悔的是,這些話沒能早些告訴他。 「那時候簽字把一暘的眼角膜捐給肆遠(yuǎn),其實就只是因為我們相信一暘還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如果今天是他來簽這個字,他一定會二話不說的簽下去?!?/br> 朱曦曈曾經(jīng)不理解這個做法,可今天她終于明白了這個決定的偉大。 「爸、媽?!?/br> 朱曦曈說,輕輕拭去眼淚。 「我們和這件事和解了,好嗎?」 讓愛更好的被體現(xiàn)出來,這或許才是某些人離開的意義吧。 可朱曦曈目前還不想讓溫肆遠(yuǎn)知道,包含她是朱一暘的meimei,包含他們已經(jīng)知情了整個真相。 那份朱曦曈建議他去取的報告書真的奏效了,最近他陸續(xù)收到了幾家公司的面試通知,好事總算如約而至。 朱曦曈看著他久違的笑容,心里只有一個想法。 他現(xiàn)在好好的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要她拿那段過往去打擾和牽絆他,她捨不得。而且說到底,他其實本來就不該被牽扯進(jìn)這場車禍里。她希望他和朱家不要再有什么愛恨情仇的羈絆,他們的開始可以單純到只是在初角灣的一片海之前。 雖然這幾天,溫肆遠(yuǎn)一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就想哭。 溫肆遠(yuǎn)瞇了瞇眼。 「我哪礙著你了嗎?」他偏了下頭,「衣服顏色不對?鞋子錯雙了?」 朱曦曈雙眸泛淚,「我想哭。」 因為她知道,他不會刻意追問她原因,除非她自己憋不住想說。 果然他什么都沒問,只是問她大海好不好看。 「大海美嗎?」 朱曦曈愣了一秒,「美啊?!?/br> 「大海是水做的,眼淚也是?!箿厮吝h(yuǎn)笑了下,「大海還是咸的,眼淚亦然?!?/br> 她抬眼,他垂眸。 「四捨五入,眼淚其實和大海一樣。」 此時彷彿有片大海,洶涌在咫尺之間。 「所以想哭就哭吧,不要害怕掉眼淚?!?/br> 溫肆遠(yuǎn)說,伸出拇指輕輕擦去朱曦曈不知何時滑落頰邊的眼淚。 「有時候哭也可以是一件很美的事情?!?/br> 朱曦曈總想,一個人有力量的時候,大概就是這個瞬間吧。 想哭的時候突然看到他笑,就想著這個世界上肯定還是有好事的吧,才能讓一個人笑得這么開心。 三月下旬,原本前幾週都雨落滿城,這週突然就放晴了。 太陽暖暖的灑了下來,暌違一整個冬天。 溫肆遠(yuǎn)想了想,也許是因為朱曦曈的生日快到了吧。 他著手聯(lián)絡(luò)sunny、有天、奕頡和蘆漫葭,打算這幾天約個時間,五個人一起來幫朱曦曈慶生。 「那時間的部分,我現(xiàn)在去和她確認(rèn)?!谷航M通話的尾聲,溫肆遠(yuǎn)這么說。 蘆漫葭腦子轉(zhuǎn)了半圈,突然驚覺不對。「不行不行不行……」 「怎么了嗎?」sunny發(fā)問。 「你是驚喜啊,現(xiàn)在不能出現(xiàn)的?!?/br> 「蛤?」奕頡毫不隱諱他的不理解。 「哎呀,你不懂?!固J漫葭堅持,「小肆你就當(dāng)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忘記她生日那種都可以。」 「那你去確認(rèn)時間?」有天提議。 「嗯,我去。」 所以才有了接下來的這頓午餐。 「你今天沒課啊?」朱曦曈剛下課,趕到約定的餐廳的時候,蘆漫葭已經(jīng)坐在那邊等候一段時間了。 「那課挺廢的,翹掉了。」蘆漫葭擺擺手,不以為然。她竟然為了眼前的這個女人翹了兩次課,想想都不敢相信?!付医裉煳矣懈匾娜蝿?wù)在身,必須完成?!?/br> 朱曦曈噴笑,「又要我去當(dāng)間諜蒐集有天的什么情報了是嗎?」 這種事之前已經(jīng)發(fā)生過兩三次了,她都習(xí)慣了。 「你說,我?guī)湍悴痪托辛藛???/br> 蘆漫葭乾笑兩聲,「哎呀,今天不是這件事?!?/br> 朱曦曈掠了掠眼皮。 「你生日不是就在幾天后嗎?」 聞言,朱曦曈停住了正在碗盤上動作的手。 「你那天有空嗎?」蘆漫葭問,梨渦淺淺的掛在嘴邊。 朱曦曈看向她和她的笑容,知道那是一種期盼。 讓她一瞬間不知道她該怎么拒絕了。 「盼盼?!?/br> 「嗯?」 「今天,你才是他們的間諜吧?」她牽起嘴角,眼睛彎了下卻沒有笑意。 蘆漫葭看穿了她眼底的惆悵,悄悄的卸掉了嘴角的笑容。 「你們是不是想幫我慶生???」 「曈曈……」 雖然不知道她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但蘆漫葭還是握住了她的手。 果然還是閨密,一個眼神就能看透。 「我真的很謝謝你們?!拐娴?。 朱曦曈咬住下唇。 「可是我沒有過生日的打算。」 一般人可能是沒有這個「習(xí)慣」,但她是直接連「打算」都沒有了。 「我已經(jīng)兩年沒過生日了?!怪礻貢釉秸f越小聲,「今年也沒這個打算?!?/br> 如果可以,她也想過生日,還是和初角灣上的這群人。 但弄丟了她最愛的哥哥,在這樣的一個日子里,大家都在祝她「生日快樂」,可她是真的快樂不起來。 如果一年里只能留一天想念他,她會選在自己生日的這一天。 就像兩年前,朱一暘也是在這一天心心念念著她。 當(dāng)晚,蘆漫葭在群組召開緊急會議,和大伙回報了這個重磅消息。 「所以沒說為什么嗎?」有天問。 「沒有。」 奕頡也說不上哪里怪,但總覺得這當(dāng)中一定有問題。「出來吃個飯、說一聲『生日快樂』總可以吧……」 「聽起來就是不行的成分比較多?!箂unny什么不懂,最懂人心?!笗訒铀坪跏窍胫苯雍雎阅翘焓撬纳盏氖聦崱!?/br> 見大伙還想爭取點什么,一直沒出聲的溫肆遠(yuǎn)突然發(fā)話了。 「我好像知道為什么了?!?/br> 他說,聲音重得像天空突然下起了一場大雪,雪覆大地,遍地入冬。 他下線,撥了一通電話。 「林醫(yī)生嗎?林尉,林醫(yī)生?!?/br> 溫肆遠(yuǎn)手指緊緊掐著手機(jī),關(guān)節(jié)都泛白。 「我是小肆,溫肆遠(yuǎn)?!?/br> 「兩年前那個一暘的朋友,小肆?」林醫(yī)生的聲音沒怎么變過,和兩年前一樣溫柔?!肝矣浀媚?。」 「謝謝林醫(yī)生。」 溫肆遠(yuǎn)收緊了原本空著的左手。 「那林醫(yī)生還記得一暘的meimei嗎?」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林醫(yī)生記得還是不記得。 「記得啊,那時候她才十八歲,長得漂漂亮亮的,只可惜來這里的時候從來沒見她笑過?!?/br> 溫肆遠(yuǎn)一個揪心,差點就動了掛掉電話的念頭。 「她叫什么名字?」 最后,他還是問出口了。 而儘管在心底默唸了一百遍「不是她」,他還是聽到了那個叫他窒息的答案。 「朱曦曈?!沽轴t(yī)生有些不確定的補充:「如果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叫這個名字。」 掛上電話,溫肆遠(yuǎn)沿著墻壁滑坐在地,將臉埋進(jìn)雙膝之間。 其實在打這通電話之前,他就大概確定了。 他只是需要第二張嘴來告訴他,對,一切就是這么的陰錯陽差又歪打正著。 三月二十八號,他剛剛才注意到并意識到這個日子。 然后按著蘆漫葭帶回來的話回推兩年前,兩年前的三月二十八號正是朱一暘的忌日,他們一起出車禍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