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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我一生當中,影響我最深的人,大概就是我爸了。 我爸是在一家飲料公司負責送飲料的職員,儘管已經(jīng)年近五十,還是每天載著整臺貨車的飲料在每個店家之間跑來跑去。我曾經(jīng)和他送過一次貨,才知道送貨原來也是有學問的。 如果店家沒有指定數(shù)量,在抵達送貨地點之后,他要先走到冰箱前,估算店家大概需要的數(shù)量,賣得比較好的產(chǎn)品就多一些,反之則少一些。 接著,他要再從貨柜里搬出需要的數(shù)量,藉由推車運到冰箱前,把冰箱里被消費者翻得凌亂不堪的飲料排列整齊,製造日期比較早的要靠在前面,新進的貨要擺在后排,當空間不夠放完全部的飲料時,還需要動點腦筋思考要怎么對換位置才擺得下,有些比較懶的人,就會直接把自己的飲料排到其他公司的位置,爸爸發(fā)現(xiàn)的時候,通常都會將它們放回原位,然后排列整齊。 因為爸爸的公司做的幾乎都是乳製品,保存期限不長,他可以休假的時間不多,每個禮拜都要送六天的貨,特別是夏天,有時候還要弄到晚上八九點才能回家。遇到颱風假,或者是一些國定假日的時候,他也沒有辦法好好的在家休息,還要再去上半天的班。 但也因為這個東奔西跑的工作,讓他見過各種人情冷暖,他常常教我一些做人的道理,遇到大大小小的事情該如何變通,該怎么做才最適合在這個社會上生存。 有一次,我的電腦出了點硬體上的問題,雖然我對電腦也小有研究,但是也只限于軟體上,硬體方面還是要交給專業(yè)的人才行。我爸把我的電腦載到電腦賣場,然后找到當初組這臺電腦的店家,檢查哪里出了問題。 「學著點啊?!乖诘陠T檢查電腦的時候,我和爸爸站在旁邊,他對我說完這句話之后,走向那個店員。 「哪里出問題了?」我爸問。 「其實有很多種可能,但是還是要進一步確認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沟陠T回答。 「喔,這樣子啊?!刮野贮c點頭,「欸?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很像陶喆?」 「嗯……有??!」那個店員絲毫沒有辦法掩飾嘴角的笑意。 然后我爸走了回來,「等著看,接下來他就會更賣力的干活了?!?/br> 果然,就像我爸說的,盜版陶喆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干勁,過了不久,他便笑容滿面地走過來告訴我們是電腦的主機板出了問題。沒想到這么簡單的一句話,竟然起了這么大的作用。 在我剛學會騎摩托車的那段時間,他也常常警惕我,轉(zhuǎn)彎的時候不能按著煞車,不然容易打滑,紅燈剛轉(zhuǎn)變?yōu)榫G燈的時候要先等一下,確定左右沒有來車之后才可以過,諸如此類。他還說,過了十一點之后,很多路口的紅綠燈就會變成僅供參考而已。 爸爸說過的話,我一直都記在心里,唯獨這最后一點,我在大二上學期的某一天徹底的忽略。那天晚上,在將近十二點的時候,我騎車經(jīng)過我家附近的一個路口,被一臺超速又闖紅燈的轎車直接撞上,當時的我在地上滑行了多遠,我已經(jīng)忘記了,也不愿再去回想。只記得自己第一次坐救護車,被擔架抬進急診室的感覺很糟糕,一聞到醫(yī)院里特有的味道,就讓我有一股莫名的恐懼感。 我想,換作是誰都不會想要再經(jīng)歷第二次,當時的我,一度以為自己是死定了。 醫(yī)生說,因為我是右側(cè)的上半身先著地,右肩膀有嚴重的挫傷,輕微骨折的右腳必須打上石膏,身上有多處大大小小的擦傷,有些傷口比較深的,可能需要縫上幾針。而幸好有安全帽的保護,再加上不是頭部不是第一個著地,我只有輕微的腦震盪。醫(yī)生說,如果沒有那頂安全帽,我的小命可能會直接被老天爺給收回去。 負責辦案的員警和醫(yī)生說了同樣的話,還說我的運氣真的很好,出事的那個時段,街道上空無一人,更別說是車子了。不然的話,我很有可能會在滑行的過程中又撞上其他東西,造成更嚴重的傷害。而且以當時肇事者的時速來說,受這樣的傷算是很輕微了。再加上出事的地點就在醫(yī)院后面的街上,送醫(yī)的時間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延誤。 那一陣子,我爸和我媽每天每夜都在病房里陪伴著我,也不時地有親戚朋友來探望,阿弟在聽到我出車禍后沒多久就趕到了醫(yī)院,讓我有一點點感動。 除了我爸媽之外,另外一個日日夜夜陪在我身邊的人,就是書婷了。在他們有工作的事情必須處理的時候,只有書婷留在我的病房里照料我大大小小的事情,而且半句怨言都沒有。 其實對于她這樣子貼心的行為,我應(yīng)該要十分開心才是,但我反而是非常不贊成的。打從一開始,她和我說她跟學校請了幾天假的時候,我就和她說這樣不好,要她回學校上課。但是她說假都已經(jīng)請了,所以堅持要留在新竹照顧我,拗不過她的我也只好點頭答應(yīng)。但是到了第二個禮拜,我就感到有些不對勁了。 「你是用什么理由請這么長的假?。俊固稍诖采?,我問。 「我就說出國啊。」書婷削著蘋果,目光不太自然地游移著。 「少來!就算過得了學校那關(guān),你阿姨那邊要怎么交代?我記得她連你平常想請假都不太準了?!刮艺f。 「哎喲……我跟她說你出了車禍,她就破例讓我請假嘛。」她回答。 「書婷?!刮业恼Z氣嚴肅,認真地看著她,「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是用什么理由請這么長的假?」 面對我一再地逼問,書婷面露難色。她沒有回答,只是輕咬著下唇。 「不,要,騙,我。」我刻意加重了語氣。 「好啦!」面對我的逼問,她不安地看了看我,之后終于開口,「我……翹課啦……」 「翹課?」我的聲音瞬間增高了八度,「你是說,過去這一個多禮拜,你根本沒有向?qū)W校請假,全部都是翹課?」 「對,可是你聽我說,我這學期修的科目,教授都不會點名,作業(yè)和報告就借同學的來抄一抄,只有一個多禮拜沒去,應(yīng)該不會跟不上進度……」 「這不是點不點名的問題吧?一個多禮拜沒去上課,你又知道不會跟不上進度了?作業(yè)可以抄?我都不知道原來做模型也可以用抄的!」我發(fā)誓,這是我唯一的一次對書婷發(fā)脾氣。儘管她曾經(jīng)和我說過,她相信我絕對不會對她發(fā)脾氣,但這次我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可是……」答不出話的書婷顯得有些著急,雙眼也泛出了淚光。 「可是什么?你給我回去上課!現(xiàn),在,就,回,去!」也不管是不是在醫(yī)院里,我大吼著。 「可是我差點就失去你了耶!」突然,她放聲大哭了起來,「比起讓我失去你,翹課算什么?翹課算什么嘛……」 那是唯一的一次,我對書婷發(fā)了這么大的脾氣。 也是第一次,我相信自己和她能夠一直走到永遠。 一直到永遠…… -- 是啊,換作是我,比起讓我失去你,翹課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