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育幼院途中，志豪問我：「阿姨，叔叔作我爸爸好嗎？我好喜歡他，他會看病，又會種水果，明天他來，我可以告訴他，想叫他爸爸嗎？」

    這問題來得太突然，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跟他不熟，不能確定他會不會答應(yīng)?！?/br>
    「噢！叔叔?？淠阌譁厝嵊稚屏?，你們怎么會不熟呢？」

    我有點訝異，說：「你們在一起談過我？」

    「叔叔偶而會問你好不好？不過，都是我先告訴他。」

    「你告訴他什么？」

    志豪反問我：「阿姨，你會不會愛生氣啊？」

    「你看呢？」心想，孩子就是天真。

    「我覺得你跟叔叔一樣好，只有你們跟院長不覺得我是個跛腳的小孩。叔叔說，等我長大，可以到他農(nóng)場幫他種果樹。到那時候，他老了，我可以賺錢養(yǎng)活他?！?/br>
    我笑著說：「那時候怕你養(yǎng)老婆孩子都來不及，那有多馀的心思管叔叔有沒飯吃?！?/br>
    志豪突然大笑說：「你騙人，被我逮到了吧！」

    我驚訝地問：「我騙誰啦！」

    「騙我??！還說你跟叔叔不熟，我跟他說我喜歡你，想叫你mama，老了我賺錢養(yǎng)你，絕不會讓宋太太欺侮你。叔叔回答的跟你講的一模一樣。你們兩個好會騙人，其實你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對不對？」

    我默不作聲，我們永遠(yuǎn)也不可能成為好朋友。他脾氣好是因為你還是個孩子；對我，可沒那么好的脾氣。

    想到他的怪脾氣，也對自己最近常對他發(fā)無名火而感到不可思議。什么時候我也有勇氣頂撞人，而且是毫不保留的衝撞恩人韓少威。

    志豪開心地逗我，說：「阿姨，你害羞不說話了?！?/br>
    「我沒騙你，等你長大自然會懂。」

    志豪有些失望地說：「如果你們是好朋友多好，我喜歡你也喜歡他，可是我的命運就像這隻患了小兒痲痺癥的腳一樣不幸。為什么你不跟少威叔叔作好朋友？我跟你在一起，叔叔就一個人在竹屋；我到竹屋，你又一個人待在房間里。」

    「竹屋還有定叔他們，就像育幼院還有乾媽和其他小朋友一樣，我們都不孤獨?！?/br>
    「叔叔很寂寞?！?/br>
    「你知道什么叫做寂寞？」我笑問。

    「當(dāng)然知道。叔叔還沒來翠湖育幼院前，我常常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看其他小朋友玩游戲，他們都說我的腳不好，不可以跟他們玩。一直到少威叔叔發(fā)現(xiàn)我躲著人哭，他才開始跟我玩；而且只跟我一個人玩，還教我讀書。他好有學(xué)問，什么都懂。直到你來，幫我把鞋底墊高，讓我走起路來平穩(wěn)了許多。叔叔說你比他更聰明，他跟我相處那么久都沒想到要這樣做?！?/br>
    我暗忖：『少威的確是個好人，可是他為什么…，跟他不可說的過去有關(guān)嗎？唉！也許真的是我自己不好，容易引起他生氣?！?/br>
    「阿姨，你在想什么？明天叔叔來育幼院，我們一起出去玩好嗎？」

    「我每天都得到養(yǎng)雞場工作，你忘了。養(yǎng)雞場是我們生活的命脈，我一定得努力工作，才能讓我們大家過好日子。而且每個人每天都有工作必需要忙，每天該做的事不能留到明天，才能把事情按時完成。」

    「好吧！我待會就到你房間把功課作好，明天就可以放心和叔叔玩一天囉！」

    我點點頭。

    他興奮地告訴我如何安排明天的節(jié)目。

    一大早，我就走進雞舍，準(zhǔn)備把一整天都花在這里。儘管老趙催我離開，我仍堅持和他們一起清潔雞舍和排水溝。

    「阿姨，我來幫你。」志豪從外面跑進來。

    「別過來，地又濕又滑，你趕快出去。」抬頭看見少威就站在志豪身邊，他捲起褲管，脫掉皮鞋，一言不發(fā)，搶過我手中的大掃把和水桶，幾個起落，穢物全被推進排水道。不一會兒工夫，雞舍在三個大男人合力下弄得乾乾凈凈。

    他把掃把、水桶交給老王，說：「今天就辛苦你們了。」回頭對我和志豪說：「可以走了吧！」

    志豪興高采烈地催我快點去準(zhǔn)備，說：「我和叔叔說好先來幫你作完功課，再一起去郊游，院長已經(jīng)答應(yīng)，現(xiàn)在，我們可以去烤rou了。」

    「烤rou？沒準(zhǔn)備怎么去？」

    「叔叔全準(zhǔn)備好了，昨天答應(yīng)陪我一整天，所以，一大早他就到市場買rou、烤架，還有木炭、飲料。」他看我興趣索然，求道：「阿姨，拜託啦！我好想你跟我們一塊去，郊游的地方一定會有很多小朋友，他們都有爸媽陪著，我沒有。你去好嗎？」

    「江小姐，別讓他失望了。他的請求加上我的誠意，請你跟我們一塊去，好嗎？」

    志豪一直磨著我，對他我不忍心拒絕，現(xiàn)在我才體會出少威講的「你的話會令人心疼」的感受。

    沒想到少威的轎車是那么豪華，我開始對他來翠湖的原因更加好奇。

    今天令我很尷尬，志豪的朋友都以為我跟少威是他的父母，少威不拆穿，我也只好忍著?；氐接自海艺f了志豪，他認(rèn)錯，不想少威卻護著他說：「他渴望有父母，是人之常情，何必一回來就掃他的興。」本想跟他說滿足小孩的虛榮對他只有害沒有益，沒想到他快速拉著志豪進育幼院，把我和烤rou架撇在汽車旁。

    晚上，志豪敲我的門，進來向我道歉，說：「叔叔說我錯了，會害阿姨嫁不出去。要我記住，下次不能再犯?！顾\懇嚴(yán)謹(jǐn)?shù)匾卉v躬，說：「阿姨，對不起！」

    真奇怪！在我面前和在志豪面前的他竟判若兩人，難道這就是依齡所說的雙重性格嗎？

    又跟以前一樣，他親自按時送蔬果來育幼院。有時是我，有時是他躲著對方。好奇心不能拉近我和他的距離，他的冷傲仍令我望之卻步。

    志豪已上小學(xué)三年級，功課在少威的指導(dǎo)下愈來愈進步，而他對少威和我也愈來愈親蜜、依賴。

    一到暑假，志豪徵得乾媽的同意到翠湖渡假，返校日少威開車送他去學(xué)校。

    今天，志豪打電話給我，說：「阿姨，叔公回家陪他小孩，果園的人嫌叔叔煮的飯不好吃，你可以來幫我們嗎？」

    我問乾媽的意見，乾媽說：「你自己決定，真的討厭他就別勉強上山。不過，韓老闆是富家子弟，要他煮大鍋飯恐怕真會要了他的命?！?/br>
    「那好，我去，煮好飯就回來?！?/br>
    韓少威開車載志豪來接我上翠湖，煮好飯菜后，我準(zhǔn)備下山，志豪賴著不肯讓我走，少威誠懇的留我，我只好依了他們。

    在竹屋吃飯是件非常彆扭的事。我和他越來越懶得開口，也都沉默得像兩個啞子；如果不是志豪，我實在不愿意再見到他。

    定叔不在這一個禮拜，我每天都上山為他們準(zhǔn)備飯菜。少威有空時，我就坐車子上山；大家都忙時，我就一個人走路上去。雖然只是短短七天，儘管我和他之間是如此彆扭，但我仍像吃了蜜一樣，愛上翠湖，對晨夕多變的翠湖戀戀不捨。

    定叔回來后，韓少威不再邀約我，我也沒有再上山，但對翠湖的情感卻與日俱增。

    我常在工馀之暇獨自爬上翠湖，靜靜地欣賞光與影在山谷中游移，還有隨季節(jié)的變化，四周的花草樹木把它們身上的七彩衣如油彩般涂抹在翠湖湖面上。美極了！這是我對翠湖唯一且永遠(yuǎn)不變的愛。每次在欣賞完不同的畫境后，我就悄悄地帶著愉快的心情回育幼院。

    今天養(yǎng)雞場的工作忙了些，等事情都作完已經(jīng)下午四點了，失望地告訴自己今天沒機會去翠湖了。老趙要我先回去休息，我要他們也早點歇息，隨即離開養(yǎng)雞場。一進育幼院，乾媽就告訴我志豪受傷了，要我去翠湖了解情況。

    我來不及換下工作服立刻奔往翠湖。到了竹屋，見屋里沒有人，等到五點多，仍不見他們回來。我往果園走去，那里也沒見到半個人；偌大的一片山，好像只有我一個人。我有些害怕，立刻退回竹屋，把屋里的燈火點亮。又過了半個多鐘頭，仍不見他們的縱影；以為他們已經(jīng)回去育幼院，只是和自己錯過了。正想下山，就聽到竹屋前門被推開的聲音，首先進來的人是定叔，接著是少威抱著志豪回來，志豪的右腿裹著一圈繃帶。他一見到我，興奮叫道：「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