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Eris第二十二章
瓦倫斯看著他,慢慢地伸手去解開自己的領(lǐng)扣。塔希爾怔住了,瓦倫斯的脖子上戴著一條銀色的細(xì)鏈,正是自己當(dāng)年那一條。 瓦倫斯跪了下來,把那條腳鏈一圈圈地繞在他腳踝上,然后扣緊。 “……瓦倫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這種腳鏈了?!彼柕吐暤卣f。瓦倫斯回答:“是的,你現(xiàn)在可以有世界上最漂亮和珍貴的腳鏈或者腳鐲。但是,你已經(jīng)送給我了,八年前?,F(xiàn)在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可以隨意處置?!?/br> 塔希爾嘆息了一聲,他的嘆息很低,很輕?!澳翘臁?,你來了的嗎?” “每天都來?!蓖邆愃刮⑿α艘幌?,“每天都從日出等到日落。直到一個月以后,我受命前往羅馬,而不得不中止了這種等待。你知道嗎,塔希爾,原來金穗花不止有灰色,它還會有別的顏色。” “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這個山谷的時(shí)候,我沒有等到一個月之后就沒辦法再來了。我甚至連第二天都等不了……” 瓦倫斯的眼睛更像在做夢了?!皫滋旌螅@里的花變了顏色。紅色。像是血一樣的紅色。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像血的花朵,就像是被浸在才死去的人的鮮血里,讓花瓣吸飽了人的鮮血一樣。整座山谷就像是浸在一片血霧里,噢,塔希爾,你想象不到那樣的景象,山谷就像要燃燒起來一樣?!?/br> 塔希爾輕輕地說:“我不喜歡血的顏色。不過,如果能夠踩在像血一樣的花里跳舞,花瓣破碎的時(shí)候也會像血一樣染紅腳面的,我想,那樣的景象一定很美。也許,那才應(yīng)該是開在冥河岸邊的金穗花的顏色……?” 瓦倫斯望著他?!澳銥槭裁礇]來?” 塔希爾的臉上浮現(xiàn)了一個笑容,竟然帶著少許的凄傷。“那是我被送進(jìn)宮的頭一天。”看到瓦倫斯后悔失言的表情,他的笑容更傷感了?!澳阍谶@里看著滿眼血色的花朵等我的時(shí)候,我已經(jīng)躺在皇帝陛下的床上了。半夜的時(shí)候,他終于睡著了,我疲倦地睜大著眼睛,在想,那個呆子有沒有去?他會等我多久?他沒看到我,會不會失望?……” 瓦倫斯突然地把他抱進(jìn)懷里。只聽到塔希爾夢囈一樣的聲音還在回響:“后來,過了一年多,我再次見到了他。可是,那時(shí)候他完全不是那個偷看我跳舞的呆子了,他穿著華貴的服裝,年輕而英氣勃勃。他非常清晰和流利地向陛下講述著他外出的情況,而陛下一直在贊許地點(diǎn)頭和微笑……我躲在帷幕后面,沒有勇氣走出來,直到陛下一再地叫我。那時(shí)候,我看到了他的眼神……先是驚喜,然后是震驚,再后來……” 瓦倫斯把他的頭揉在自己懷中,喃喃地說,“別說了,別說了,塔希爾。是我不對?!?/br> “再后來,就是不屑和輕蔑……還有那么些失落……這是我最害怕看到的眼神,最最害怕看到的眼神……”塔希爾還是在說,“于是,我就開始對著陛下微笑,像平時(shí)一樣地服侍他。終于,他向陛下行過禮后,退下了。我知道,我應(yīng)該忘記那個呆子了。他當(dāng)時(shí)那么癡迷地看我只是因?yàn)椴恢牢沂鞘裁礃拥娜?,現(xiàn)在,他知道了,他跟別的人也沒任何區(qū)別。我只是個娼妓,是靠身體取悅男人的娼妓,我就是這樣的人……” 瓦倫斯突然地吻住了他的嘴唇。他的吻熱烈如同火焰,感覺到對方的嘴唇如同花朵一樣在自己的探求下逐漸地綻放。塔希爾在短暫的驚愕之后,開始回應(yīng)他的親吻。 他接吻的技巧比他別的技巧生澀。瓦倫斯這樣想著。當(dāng)他放開塔希爾的時(shí)候,塔希爾的臉上滿是紅暈,躲避著他的視線不愿看他。 “如果下次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就用這個方法讓你閉口?!蓖邆愃?jié)M意地看著他緋紅的臉色,然后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并不像我想的那么懂得接吻?!?/br> 塔希爾從睫毛下迅速地瞟了他一眼。這一眼的表情很復(fù)雜。“是的,因?yàn)楹苌儆锌腿诵枰腋麄冇H吻。任何技巧長期不用總是會生疏的。我的嘴派上的更多的用場是……” 瓦倫斯一伸手蓋在他唇上。“為什么你一說就是這種話?如果你自己看不起自己,你又怎么能讓別人看得起你?” “噢,那是因?yàn)槲业臍v史實(shí)在是太糟糕了。糟糕得連想用紙來嘗試包包火都不可能?!彼栞p輕挪開他的手,溫柔地笑。“別說了,瓦倫斯,我答應(yīng)你,以后不再說這種話了。如果這會令你不開心的話?!?/br> 瓦倫斯猛地把他懸空地抱了起來,塔希爾笑著發(fā)著了一聲喊,說:“放我下來,瓦倫斯。你要帶我到哪里去?” “當(dāng)然是再到那個山崖那里去?!?/br> 一來到山崖上,塔希爾從他的懷抱里掙脫下來,向盡頭奔去。他的腳在觸及膝蓋的金穗花里飛舞,如同翻飛的琥珀色的蝴蝶。瓦倫斯想追上他,塔希爾的聲音,被風(fēng)吹了過來,有些模糊和縹緲。 “不準(zhǔn)過來。站在那里,像你以前那樣,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我。” 瓦倫斯笑了。他還是走近了幾步,直到可以看清楚漸漸在消散的晨霧里塔希爾的臉?!爸辽僖茏屛铱辞宄恪!?/br> 看到塔希爾站在盡頭,他忍不住說,“回來一點(diǎn),塔希爾。今年干旱,水很少,摔下去可能會摔傷?!?/br> 霧像是被施了法術(shù)一樣突然散了,塔希爾的臉一下子清晰了。塔希爾站在山崖盡頭,他的黑色的長袍被風(fēng)吹得像是黑色的濃霧。他的臉色卻很蒼白,像是藏在黑色的陰影里的大理石的雕像。 他的表情讓瓦倫斯覺得心驚膽戰(zhàn)。他的笑容也像霧氣一樣,消失得那么突然。塔希爾揚(yáng)起了手,高高地舉在面前。 “你想要的朱利安臨終前的親筆手諭,現(xiàn)在就在我手里。瓦倫斯,如果我把它拋下去,然后再跳下去,你會先去要哪一樣?” 借著初升的陽光,可以看到他指縫間夾著一樣?xùn)|西。是的,像是迭起來的紙張。瓦倫斯的心開始跳,跳得非???,他懷疑自己的心跳聲塔希爾也會聽見。 瓦倫斯奔了過去,奔到塔希爾面前的時(shí)候,塔希爾手一松,有東西從他手里直墜了下去。瓦倫斯的手伸在半空,又收回來,攬住了塔希爾的腰。 他感覺到懷里的人的身體,是完全僵硬而冷漠的。 “塔希爾,這不是游戲。你不應(yīng)該把這樣重要的東西當(dāng)成一個考驗(yàn)我的玩笑?!?/br> 塔希爾收回了手,他的眼神更加冰冷?!翱简?yàn)?zāi)??如果是考?yàn),那么你就沒有通過。我是拋下去了,那又怎么樣?這里的水流不算急,你大可以找人來打撈?!?/br> 瓦倫斯對于他的反唇相譏并沒有生氣,而是一把把他抱了起來。“不,不用了。別生氣了,我們回去吧?!?/br> 塔希爾沒有掙扎。他躺在瓦倫斯的臂彎里,閉上了眼睛。他的神情,就像是疲憊到了極點(diǎn)而情愿昏睡的人。 朱利安的遺言,在你眼里,比我遠(yuǎn)遠(yuǎn)來得重要。 不,我不是說你剛才的回憶是謊言,你眼中的情感是真實(shí)的。我相信,我的的確確相信。只是,你還有更重要和更在乎的東西。你需要我,你想要利用我,而幸運(yùn)的是,你也喜歡我。所以,這兩者結(jié)合,也許還要加上我的美貌對情欲的刺激,就變成了一種帶著迫切的需要的愛。 真是一種奇怪的混合物。像祭司的祭壇里燃著的東西,蛇帶著花紋的糙皮,貓頭鷹的羽毛,蟾蜍的眼睛,沒藥的葉子,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混合起來,居然產(chǎn)生的不是惡臭而是香氣。 詭異但令人沉淪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