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洗完菜后，就被眾人踢出廚房，因?yàn)樗菢?biāo)準(zhǔn)的「慢工出細(xì)貨」，做起事來太精細(xì)，用比人多兩倍的時間做出比常人好一倍的成果，可手腳也實(shí)在太慢，終被林春以一個婉轉(zhuǎn)的方式「勸」他出去玩wii(電視游戲)。

    陳秋這么一問，三人都緊張兮兮的跑到廚房門邊，探出頭來看李旭。李旭轉(zhuǎn)過頭來，摸著腦后，

    先是淡淡地笑，及后那止不住的笑意如湖上上盪漾的波紋，愈盪愈遠(yuǎn)、愈擴(kuò)愈大，他遲疑了一會兒，說:「有。第一天就過去看他，然后幾乎每天也……就太久沒見面。我也不曉得形容那感覺。唉，說溜嘴了，其實(shí)王秀明有段話要給你們聽。他叫阿真替他錄下來，再send到我email，叫我今天播給你們聽。本打算吃完飯后才講，給你們一個驚喜的?！?/br>
    戴志的臉色很古怪，林春看他先是皺眉，最后又捂著嘴悶笑，背靠著門板、捂著肚子，搖搖頭說:「唉，慘了慘了，又完了一個……」

    「什么完了一個?」林春聽不懂，陳秋卻一臉了然，附在林春耳邊細(xì)細(xì)解說。林春聽了后，似乎受了驚嚇，自言自語說了句「不是吧」，再探頭望望外面的李旭。只見李旭一提起王秀明，就連本來愛玩的電視游戲也不玩了，獨(dú)個兒拿著手掣、停下手，微微仰首不知在想什么，一臉純真的癡笑，那模樣就似……

    林春不敢再想下去。陳秋撇撇嘴說:「什么嘛，真便宜了王秀明。就這樣把李旭拿下了，真是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br>
    「不不，我看還未得手。以李旭這種奇怪的死板性格，一定沒想到那個方向去。就看王秀明能否點(diǎn)石成金了?！勾髦緮倲偸?，一副經(jīng)驗(yàn)老到的口吻。外面的李旭全然聽不到他們?nèi)说挠懻?，已是一副癡兒樣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吃飯時，話題自然離不開王秀明。他們一個勁地問著王秀明的情況，比如什么時候才能看他、他頭發(fā)有沒有脫光、是不是瘦得像樹枝般。出乎意料之外，聽李旭說，王秀明的樣子幾乎跟以前沒兩樣。沒錯，頭發(fā)都剃去了，所以還戴著帽子，有時王秀明會戴著連假發(fā)的帽子，穿起以前的t恤牛仔褲，跟化療之前沒兩樣。他也沒有像電影中的癌癥病患般、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只是略為清減一點(diǎn)而已。

    「那傢伙以前踢足球，又有常跑步鍛鍊身子，底子一向好，所以這次患病雖然是元?dú)獯髠珱]有變成『殘花』，到底根基好。」李旭狼吞虎嚥地吃飯，口齒不清地說:「還是高高瘦瘦的，皮膚比以前還要白上幾分，大概是在室內(nèi)久留了，很少曬太陽?！?/br>
    「哈哈，王秀明以前就像只白皮豬，怎也曬不黑。如今比以前更白了，豈不像個大姑娘?」戴志一邊想像，一邊笑了，又說:「記得之前跟王秀明比過，我跟他的腰誰比較幼，還說最幼那個就最像女人。結(jié)果我竟然比他幼上那么半寸，真氣死我!不知現(xiàn)在再量，結(jié)果又會如何?」

    「一定是秀的腰比較幼。雖說他的外表看似沒什么改變，可真正穿起衣服上來，就顯出那分別。以前我跟他常交換衣服穿，他常常說我的衣服太窄，現(xiàn)在他再穿，不只稱身，還有點(diǎn)松身。他以前的牛仔褲都不太合身，穿時一定要系皮帶?！?/br>
    光憑李旭的三言兩語，大家都在腦海構(gòu)想王秀明現(xiàn)在的模樣。聽李旭說，王母想讓兒子多休息，而且又怕太多人進(jìn)去，會把細(xì)菌帶入屋，.所以暫時只能讓李旭過去。大概再過兩三星期，才可以讓他們四個人一同探王秀明，李旭說:「媚姨答應(yīng)了，在七月里，我們就能上去?！雇跣忝鞯膍ama姓余，單名一個「媚」字，所以李旭習(xí)慣叫她媚姨。

    飯后，幾個男生(除了李旭之外)在廚房乒乒乓乓搞了一大輪，終于把碗碟洗好。李旭已躲在陳秋房里，先開了王秀明send來的file，等他們出來。他們既興奮又緊張，泡好熱茶、柚子蜜，林春還拿了幾包薯片嶉來，李旭哭笑不得:「看你們這架勢……簡直似看電影。沒啦，不要期望太多，那段話很短而已，大概五分鐘左右吧。我播啦，各就各位……」

    王秀明給大家傳來的是一段影音檔，只有聲音，沒有畫面:「喂，是我啦。沒有拍樣子，一來是太殘，若拍下來之后流傳出去，恐怕有損世人心中、我那玉樹臨風(fēng)勝潘安的形像，二來是太麻煩了……」

    王秀明的聲音如常地快活，說話時也沒幾句正經(jīng)的。若是以前的陳秋，一定早已嘖嘖幾聲吐糟，跟王秀明抬槓，現(xiàn)在他也凝神靜聽，只是嘴邊還是有些傲慢、不以為然的笑意，輕說:「那傢伙還是老樣子欠打，跟某位戴先生一樣?！?/br>
    「……都是阿真。說什么我終于出院了，就應(yīng)該拍段片跟你們回禮，又說之前你們在旅行日也拍了一段片送給我，我不回禮就顯得太『那個』。真不知道為什么有一個像阿真那樣的弟弟，好欺負(fù)，又乖得奇怪。說起來，阿真叫我跟你們道謝，說你們在旅行日對他照顧有加……」

    林春細(xì)聲說:「有嗎?」

    未幾，王秀明就說:「哼，感謝你們?門都沒，我老早就從李顏聽說過那天的事了。你們這群傢伙，任得那一票可怕的女生『魚rou』阿真也算了，最過分的還是戴志偉跟陳秋，說什么阿真是我的纖細(xì)版，所以一邊欺負(fù)他、看他臉紅，然后想像老子臉紅的樣子，還在哈哈大笑——我說得沒錯吧?」

    語畢，大家也悶笑起來，又聽到王秀明的聲音:「……不過，算啦。反正我也覺得阿真這老實(shí)人挺好玩的。言歸正傳，你們明天就放榜了。媽的，真老土，但我想不到怎樣轉(zhuǎn)話題嘛，又不是跟你們對談，只好沒話找話說。我不是電臺dj，別指望我會跟你們說『放榜了，不用太緊張，當(dāng)時有盡力做就好了』，這種噁心的體已話我才說不出來。嘻嘻，你們就等死吧，我預(yù)祝你們有個無眠夜，看你們怎睡得著?！?/br>
    戴志撫額低笑:「這小子，明明人不在，但還是很想打他一頓?！龟惽锎罅c(diǎn)頭，一手拍上戴志的肩。

    王秀明又說:「你們幾個人呢，我也不擔(dān)心。林春這種書kai子就算了，一定又屈機(jī)啦(註一)，不過，那傢伙定是一臉冷靜，內(nèi)里卻緊張到腸子打結(jié)吧?呵，陳秋，你這晚要不就化身成『美麗的秋秋』，代我們好好撫慰一下林春書生這位緊張大師?就食老本，cosplay一下女僕啊、av女優(yōu)、動漫性感女神之類的，愈悶sao的人才是愈好色的……」

    林春不爭氣地臉熱，陳秋的眼神極似怨婦，畢竟幾天沒偷到腥。

    「戴志偉，你最懶惰了，頭腦又不好，除了經(jīng)濟(jì)科之外幾乎沒科考得好的。但聽說你文學(xué)突飛猛進(jìn)，士別三日，果然讓我刮目相看。但我也不擔(dān)心你，因?yàn)槟氵@人沒什么好，就是運(yùn)氣好!當(dāng)年會考，你的成績比現(xiàn)在還要差勁一千倍，最終還不又是拿了個十九分，順利升回原校?哈哈，當(dāng)時狒狒強(qiáng)那跌眼鏡、下巴也掉下來的樣子可真經(jīng)典，他本來打算留在學(xué)校里面，以為你一定不可能拿夠十八分升中六，打算出手段保送你上去，料不到不用保你，你就憑自己的能力上到中六了。這次，你亦會上到大學(xué)吧。但我還是勸你一句，你應(yīng)該為自己的興趣與前途著想，不要為了爭那一口氣，就眼白白放走自己真正想讀的大學(xué)——你應(yīng)該明白我指什么吧?」

    林春揚(yáng)起眼皮，見戴志一臉苦笑。他們都聽得明白。其實(shí)戴志偉一直最想入到c大的社工系，只是他為了避陳心，才刻意不將c大放上前，而選p大、l大，結(jié)果卻也將c大社工系放在25個choices之內(nèi)，只是放得很后。而且，以戴志現(xiàn)在的成績，如無意外應(yīng)該剛好入到c大社工系的。王秀明跟戴志認(rèn)識多年，所以知道戴志跟陳心的關(guān)係。林春不清楚戴志為何要避陳心，只知他們分了手而已，陳秋知得較多，但亦無透露半點(diǎn)原因，而李旭是當(dāng)中最遲鈍的一名，連他倆的關(guān)係也不知道，只以為戴志跟陳心是好兄弟，只是最近為了些小事爭吵、絕交了。

    「陳秋，很久沒跟你干架，我骨頭都開始癢起來。等我身子再好一點(diǎn)，一定跟你正正式式打一場，我就不信我會打不過你這娘娘腔!話說回來，真想不到你會入bba……跟你的形象蠻配合的，你這種公子哥兒，一身銅臭味。但是，現(xiàn)在近得『書』多，被『書』香薰得多了，那身銅臭味應(yīng)該減輕了?哈哈哈。你跟書kai子一定穩(wěn)入c大，到時候看緊點(diǎn)，別說我沒有提醒過你?！?/br>
    陳秋一副「想當(dāng)然爾」的傲然樣子，林春聽到「看緊點(diǎn)」三字，不期然想起之前陳心說過的話，顯得更侷促，一味垂著頭。李旭嘆氣說:「秀這傢伙，病過一場之后，好似變了個人似的，胡說八道，有時我也聽不懂他說的話?！勾髦菊f:「我看他不是胡說八道，是大澈大悟才對。」

    以下是王秀明最后幾句話:「李旭……這傢伙天天跑過來，我跟你沒什么好說。啊，你們不知道吧?我第一天回家，他就過來央我媽，說不管怎么樣也想見我一面。我媽就放他進(jìn)來了……」王秀明靜下來，幾乎隔了十秒，才說:「在你面前，我說不出『感謝』這些rou麻話。但是，你知道我是怎樣想，那就行了。唉，算啦，以你那頑石似的死腦筋，又怎可能會明白?你們有空就試著教化他吧，尤其是林春，你挺有辦法的，請多多幫手。我不囉嗦了，反正下個月就能見面?？傊銈兩喜簧系酱髮W(xué)都不是最重要，上哪間大學(xué)、入哪個系也好，最重要是自己開心，不要意氣用事。我等著你們向我報喜。加油啦?！?/br>
    錄音完結(jié)，沉默成為透明的塊狀體，重重壓在各人頭上。好半晌，李旭噗一聲笑出來:「這段話我也跟你們一樣，是第一次聽。秀叫我等齊人才可以聽嘛。那傢伙還是老大不正經(jīng)，真是的?！?/br>
    各人陸陸續(xù)續(xù)笑了。心情應(yīng)是輕松的，但聽過王秀明的話，各種情緒如種種化學(xué)物料，在體內(nèi)混合、冒煙，發(fā)出嘶嘶聲，生起極其復(fù)雜的化學(xué)化用。各懷心思，卻一同大笑，暫且忽視王秀明點(diǎn)出的各種事情，拒絕深究。青春是一杯酒，甜甜刺刺，會嗆喉，但痛得爽，酒勁又大，使人暈陶陶，如置身迷離的仙境。不想太快醒來，一旦醒了，就會宿醉、頭痛，并且被現(xiàn)實(shí)的白光刺得雙目生痛。

    註一:屈機(jī)……真的很難解釋，可參考某年度的香港會考中文paper，哈哈，大概是指一些很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