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號稱“閻難管”的神醫(yī)霍璟堯在徐州看診的消息一傳開來,二人所暫居的屋舍外,每一日無不是大排長龍,其中尤以窮苦人家為最多,最主要是霍璟堯只要是生活窮苦的病人均不收診金,甚至還大方贈藥,也因此有許多人遠從好幾個村鎮(zhèn)外來到這兒求診。 也由于每日前來求診的人數(shù)太多,所以兩人每每都要忙到近亥時才能得以歇息,不過看到病人帶著感謝的笑容離開,一天下來的疲累也都煙消云散。 送走了今日最后一個病人后,木蓁容將大門關(guān)起上鎖緩步的走回屋內(nèi),霍璟堯正忙著收拾藥罐等物,她便把廳內(nèi)散置各處的椅凳一一擺回桌旁。 末了,她為自己斟了杯了潤潤乾渴的喉嚨,望著霍璟堯忙碌中的身影,一道疑問逐漸浮現(xiàn)在她腦海中。許多年來,霍璟堯總是會四處的去替人看病,目的除了要替眾生擺脫病苦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要尋找他前世結(jié)發(fā)妻谷琴悠的下落。 但,到底是有多深的愛,才會讓他經(jīng)過多年的尋找未果之后,仍舊堅持不悔的繼續(xù)著。有多深的情,才會讓他對百年前已逝去的妻子,在今生已轉(zhuǎn)世并與他同存在世間一事深信不疑。 每回只要一提起谷琴悠,他的神情是如此的溫柔,眼神中的柔情更是教人只消望上一眼就為之沉溺,只是那樣的真切感情只為了谷琴悠而存在,她忽然開始想念起另一雙載滿同樣柔情的沉黑眼眸…… 忙完手中的工作后,霍璟堯準(zhǔn)備熄掉燭火回房去,回過身發(fā)現(xiàn)木蓁容坐在桌旁陷入沉思之中。 「都已經(jīng)累了一天了,怎么不早點回房歇息,反而坐在這里發(fā)起呆?在想什么?」 「沒什么?!顾剡^神來連忙搖頭,她怎能告訴他方才她又想起了君允懷?!肝蚁然胤咳チ?,你也早點歇息?!?/br> 她起身正要回房去時,一陣昏眩伴隨著嘔吐感猛然襲捲她,她蹲了下來捂著口乾嘔,直到反胃的感覺消去才拍著胸口順氣。 見她突如其來的嘔吐,他立刻蹲在她身旁拉過她的手為她把脈,即使她不停的表示自己只是因為太累所以才會如此時也沒有松手,最后他放開她,臉上的表情讓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你之前在青岳山時有替自己先把過脈才抓藥嗎?」 「沒有。」她搖首,心底的不祥愈來愈深。 他嘆了口氣扶著她站了起來,并讓她在桌旁坐了下來。「你已經(jīng)懷了身孕了?!?/br> 木蓁容登時傻住,他的話如同五雷轟頂般的將她的腦袋震得一片空白,她忘了如何思考也忘了該做何反應(yīng)。 「璟堯,你方才說什么?」她帶著一絲希望再問一次,剛才一定是他說錯了,也或者是她聽錯了。 「你已經(jīng)懷了身孕了,容丫頭。」他再一次告訴她,語氣十分肯定。 她有身孕了…… 木蓁容的手不自覺的撫上仍舊平坦的小腹,看著霍璟堯肯定的神情,她終于相信她已經(jīng)懷了身孕的事實,她懷了仇人之子的骨rou的事實。一股淚意直往上衝,她眨著眼不讓它泛濫成淚水。 「對不起,我先回房。」她站起來快步的走回房,當(dāng)房門閤上的剎那,她眼中的淚再也隱忍不住的落下。 更夫巡視著深夜的街道巷弄,三更的梆子聲回盪在安靜的夜里。民宅里,一扇房門輕輕的打開,木蓁容從房里走出來,皎白的月色照在她身上,蒼白的雪顏上美麗的瞳眸盛載了滿滿的無助。她抬眼望了下高掛在天空的無暇明月,一抹凄滄的笑容浮上她嘴角,如此潔白的月光照亮不了她未來的路,而飄送在空中的暖和微風(fēng),對她來說卻如同十二月隆冬時節(jié)里的刺骨寒風(fēng)一般的冷入骨髓。 她舉步來到前廳,掀開擺在角落的木箱,從中取出一小把紅棕色的顆粒藥材裝入一旁的藥壺里,便拿著藥壺來到屋后的灶房,她俐落的升火煎藥,約莫半個時辰后,一碗褐色的湯藥便完成。 她坐在一旁神色復(fù)雜的注視著桌上那碗冒著熱煙的藥汁,許久都提不起勇氣喝掉它,只因那碗藥是用麝香所煎出來的打胎藥。 一切都要怪她自己,為何那一夜她沒有推開君允懷,反而呢喃著他的名與他一同纏綿共赴巫山。他爹是她仇人??!她怎能讓自己懷了他的孩子,教她如何對得起被殺害的義父一家和其他所有的師兄弟們? 緊咬住牙關(guān),她端起碗就往嘴邊送去。這個孩子不能留,倘若今日她和君允懷不是因為這樣相識,或許她會滿心歡喜的迎接這個小生命的到來,但是滿門的血仇讓她就算想留也不能留。 她張開嘴就要服下手中的打胎藥,屬于麝香的獨特香氣竄進鼻中,反胃的感覺再度襲來,她立刻放下碗深吸幾口氣。過了一會兒,她再次端碗服藥,幾次下來還是無法喝下半口。最后,她摒住氣強迫自己灌藥入喉,但下一瞬間她便忍不住的將滿口藥吐出來。 淚水剎那間奪眶而出,她一揮手將碗打落,抱著顫抖的身體蜷縮在椅上,不斷涌出的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為什么要這么對我?為什么要讓我懷了他的孩子?我只不過是想要忘了他而已,為什么要把我忘了他的機會奪走,讓我想忘也忘不了?」 她哀傷的泣語著,椎心的痛狠狠的折磨她,皓齒咬傷了唇也不自覺?!溉绻悴皇撬暮⒆泳秃昧耍绻愕皇蔷蕬丫秃昧恕?/br> 灶房外一道白色身影閃過,霍璟堯沉著臉走回房,方才的經(jīng)過他全都看見了,看到木蓁容如此傷心,他便感到萬分的不捨。 打從和她相識以來,他不曾見她掉過任何一滴眼淚,但今晚她卻為了君允懷洩露出她從不輕易示人的脆弱。在他診出她懷了身孕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孩子是君允懷的,那日在杭州的客棧中見到他,只不過當(dāng)時客棧中客人絡(luò)繹不絕,所以君允懷并沒有看到他。 這個傻丫頭。霍璟堯忍不嘆了口氣,明明就已經(jīng)是愛他入骨了,卻又傻得不肯去面對,到底她要到什么時候才會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