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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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且去休息,”宋琳瑯說道,“城破之日,定遂心愿?!?/br> 謝燕鴻說道:“靜候佳音?!?/br> 話音剛落,他轉(zhuǎn)身就要走了,宋琳瑯?biāo)坪跤行┯牣?,仿佛在等著他與自己還價(jià),又或者索要一些保證,畢竟他奉上了傳國玉璽。但她不知道,謝燕鴻已經(jīng)自己蓋著玩兒了一晚上,褪去了權(quán)力的偽飾,那不過是一塊石頭。 長寧也不在意,他們倆都不在意,親人的性命、朋友的遺愿,遠(yuǎn)遠(yuǎn)比那塊精心雕刻的石頭要重要得多。 傳國玉璽的現(xiàn)世,摧枯拉朽般地打擊了禁軍的士氣。 先帝駕崩的疑云、得位不正的傳言、老臣紛紛下獄、邊關(guān)險(xiǎn)些失守的危機(jī),這一切早就讓宋知望的皇位一日比一日不穩(wěn),傳國玉璽一出現(xiàn),先不論臣下兵卒們心中怎么想,連宋知望自己,也開始懷疑了——難道我真的不被天命眷顧? 他立在昏暗的宮室里,偌大的宮室,只點(diǎn)了一盞燈,燭火幽微。 已經(jīng)過了宮門下鑰的時(shí)辰了,放在往時(shí),除了要當(dāng)值的,宮人們?nèi)胍购蟊悴荒艿教幾邉?,宮禁中會是一片寂靜,但此時(shí),外頭總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竊竊私語,又像是有人腳步匆匆。 有人叩響了宮門,聲音急切。 “陛下!還請移駕!” 宋知望如夢初醒,外頭敲門聲越來越急,他卻沒有回應(yīng)。手邊是一把寒光凜凜的寶劍,那是孫曄庭巡行邊關(guān)之前,他親手所賜,后來他下旨召回孫曄庭,孫曄庭沒有回來,永遠(yuǎn)留在了魏州,只有寶劍被送回來了。 劍柄上的溝壑里還留有沒洗去的血漬。 他想起了與孫曄庭第一次說話,那時(shí)候他才十歲,母親只是個不起眼的宮婢,連太子身邊的小內(nèi)侍都比他聲氣硬。那會兒,一群勛爵子弟,簇?fù)碇哟蝰R球。太子一球擊出去,用力太猛,球越過圍墻不知去哪里了。 明明還有許多球,太子高高地騎在馬上,球桿一指,偏偏要他去撿。 球打到了樹上,被密密麻麻的枝葉架住。太子指名讓他撿球,旁的人都不敢搭手,他撩起袍子下擺綁在腰間,爬到了樹上,枝葉密集,蟬聲吵雜。 “左邊一點(diǎn)?!庇腥颂嵝训?。 他低頭看去,是安靖伯孫家的小兒子孫曄庭。 孫曄庭正抬著手擋住枝葉間漏下來的日光,認(rèn)真地幫他指方向。 宋知望從未和孫曄庭說過話,孫曄庭總是跟在顏家的和謝家的后頭,也不說話,旁人也不愛和他說話,就像他們也不愛跟宋知望說話一樣,他們明明也和大家在一塊兒,但卻好像不存在一般。 宋知望記得,那一日極熱,他趴在樹干上,伸手夠到了藏在枝葉間的馬球。 “陛下!”又是一把急匆匆的聲音,“秦將軍不敵身亡!陛下!屬下護(hù)送您出宮!” 宋知望還是沒有回應(yīng),他抬手將那唯一亮著的一盞燈打翻在地,火順著提前澆在地上的燈油飛速蔓延,很快地,火舌就舔上了宮室內(nèi)的桌椅。 火花灼熱,恍惚就像那一年的夏日。 他伸長的手夠到了馬球,馬球直直墜落,被孫曄庭接住。 “接住了!”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 第八十六章 恍如隔世 皇帝的寢殿燒了整整一夜,共有五座宮室受到牽連,閃爍的火光映紅了整個宮禁上空?;饻鐣r(shí)天亮了,燒得漆黑的殘?jiān)珨嗤咴诔抗庵忻爸谉?,到處彌漫著刺鼻的焦味?/br> 與此同時(shí),京城朱雀門旋開,濟(jì)王騎著高頭大馬在隊(duì)伍最前,一行人沿著御街,浩浩蕩蕩地直入宮城。城頭改換帝王旗,有些百姓知機(jī),撲倒在御街兩側(cè),嘴里喊“殿下”的有,直呼“萬歲”的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身著鎧甲的濟(jì)王更顯瘦削,謝燕鴻都擔(dān)心他會不會被鎧甲壓疼了。 但他滿面潮紅,雙目放光,勒著韁繩,讓馬兒放慢腳步,好讓他有余裕咀嚼成功的滋味。當(dāng)年大破李朝之后,他跟隨先帝與謝韜也沿著這條路入城,但他那時(shí)不過是青蔥少年,如今他親手打敗了敵人,天命所歸,其中滋味,豈可同日而語。 混在人群中間的謝燕鴻并未隨之往宮城而去,他悄悄撥轉(zhuǎn)馬頭,拐進(jìn)旁邊的街巷中。 這里是京師,是他長大的地方,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當(dāng)日離開,并未想過,再回來時(shí)竟是這樣光景。馬兒高大,路不好走,他便下馬,將小烏拴在巷子口,長寧緊隨其后,也下了馬來,將馬栓在一處。 循著孫曄庭遺信所寫,兩人來到一處僻靜的民居。 看上去不過是普通百姓的居所,大門緊閉,門戶干凈整潔,院子里種了一棵梨樹,并不算很高大,雖是結(jié)果的季節(jié),但枝頭未見果實(shí)。 近鄉(xiāng)情怯,謝燕鴻止住了腳步,反倒是長寧上前去,幫他輕叩了下門。 過了許久,里頭才有人揚(yáng)聲應(yīng)道:“誰?” 聽著是個大嗓門的女聲,十分警惕。謝燕鴻一時(shí)不知如何回答,里頭又接連問了幾聲,他這才啞著嗓子澀然應(yīng)道:“是我......我是謝燕鴻?!?/br> 門內(nèi)靜了靜,半晌,門被打開。 里頭站著幾個人,乍眼看去,都是熟悉面孔——盡是侯府舊人,其中甚至還有謝燕鴻昔日的貼身小廝六安。六安見到謝燕鴻,帶著哭腔喚了一聲“二爺”便要跪倒,謝燕鴻忙將他扶住,問了句:“嫂嫂呢?” 幾人擦了擦眼淚,將謝燕鴻往里頭帶。 “少奶奶后半夜醒過,吃了藥,現(xiàn)下還沒醒呢?!?/br> 里頭是兩進(jìn)的小院,倒比外面瞧著要大一些,不精致華貴,卻干凈整潔,安靜得很,隱隱約約能聽見遠(yuǎn)處御街上的熱鬧聲息。 “不吵醒她,”謝燕鴻說道,“先帶我去祭拜父母和哥哥吧?!?/br> 第一進(jìn)院子的正廳本該是待客用的,但一家子都是罪臣眷屬,又哪里會有客上門呢?章玉瑛便做主將正廳閉門做了祠堂,立了牌位,早晚三炷清香供奉。謝燕鴻推門進(jìn)去的時(shí)候,里頭很暗,只有岸桌上幾盞長明燈亮著,秋日的陽光從窗縫里照射進(jìn)來,靜謐異常。 不需要多一句話,長寧便通曉他的心意,合上門,留他一個人在里面。 牌位上只寫了名諱,多的一個字都不敢寫。謝燕鴻定定地看著,看得眼睛酸澀,淚早已流不出來了,他直直地跪在供奉牌位的桌案前,俯身磕了三個頭,顫抖著聲音說道:“爹、娘、哥哥,我......我來遲了......” 日光在青磚上緩緩移動,不知過了多久,門終于再次打開。 謝燕鴻回頭一看,是章玉瑛倚門而立。才不過初秋,她就已經(jīng)披著夾棉的襖子,面上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瘦得兩頰都凹下去了,全無了往日的風(fēng)采。 他跪久了腿麻,揉著膝蓋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過去,不等他走到,章玉瑛便伸出手來拉他,眼中的淚簌簌落下,順著臉頰流到尖削的下巴上,又滴落在謝燕鴻的手背上,燙得他一激靈。 謝燕鴻手足無措,既想安慰她,又不知從何說起。章玉瑛將他往外拉,立在院子里,就著日光端詳他的面容,伸手撫過他的臉。 “長高了,”她說道,“長大了?!?/br> 她聲音又輕又柔,謝燕鴻渾身都在顫,說不出一個字來。 “對了,”她突然說道,“你還沒見過囡囡?!?/br> 不過一會兒,奶娘便抱著一個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襁褓出來,襁褓中是個睡得正香的娃娃,周歲左右,玉雕般的小臉泛著紅,謝燕鴻壓根不敢抱,只敢伸出手指來碰碰她的臉蛋,像碰到了柔軟的花瓣一般,讓人心頭發(fā)酸發(fā)軟。 “抱回去吧,小心吹風(fēng)著涼?!敝x燕鴻說。 “沒事,她壯實(shí)著呢......” 話音未落,她便驚天動地一般地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了,謝燕鴻忙扶著她到室內(nèi)坐下。章玉瑛止住了咳,輕撫他的手,反倒安慰起他來。 “沒事的,別擔(dān)心。我們一家人今夜好好吃頓飯......” 正在這時(shí),她留意到了緊隨謝燕鴻身后的長寧。長寧依舊是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長刀裹在破布里,斜背在身后。他身材高大,一下子就將門擋去了大半。章玉瑛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人她見過,但究竟他是何許人也,她是一點(diǎn)兒也不知道。 “這是......” 謝燕鴻連忙接道:“這是長寧,我這一路能保住性命,全憑他保護(hù),他......” 不等他往下說,章玉瑛便握著他的手示意他別說了。對于她而言,自侯府抄家那日起,就像陷進(jìn)了噩夢里,幸而女兒好好地出生了,親如弟弟的謝燕鴻也回來了,她也不想再去回溯那一場噩夢。 “我去吩咐廚房做點(diǎn)你愛吃的?!闭掠耒瘻I光,柔聲說道。 入夜里,家常的菜色擺了滿桌,雖然比不得往時(shí)在侯府,但也是極豐盛的一頓。章玉瑛坐了主位,拉著謝燕鴻與長寧也坐下,隨即把一家子上下都要往桌上拉。下仆們一開始不敢,但章玉瑛和謝燕鴻都要他們坐,他們也就抹著淚上桌了。 桌上幾乎都是素的,六安悄悄和謝燕鴻說過:“少奶奶一直茹素呢,月子里也不肯沾半點(diǎn)葷腥。”但有一碟往時(shí)謝燕鴻最愛吃的片魚膾?,摪椎聂~rou片得薄如蟬翼,一片疊著一片,擺成花朵模樣,章玉瑛推到謝燕鴻面前要他吃。 往年,春日游冶,謝燕鴻最愛策馬出城到金明池邊,船家捕上來魚,圍在岸邊的伴當(dāng)隨從看著個頭大小就競相喊價(jià),價(jià)高者得,直接新鮮片了,擺在裝了冰塊的白瓷碟上便端到主子桌上。 如今不是時(shí)節(jié),章玉瑛也沒有銀錢買好魚,只能湊合著吃。謝燕鴻沉默著夾了一筷子,只是嗓子眼一陣發(fā)緊,吃下去的東西都是苦的硬的,直頂他的喉嚨。長寧沒有表情,章玉瑛也給他夾菜了,他只是埋頭吃著,桌子底下伸手找到謝燕鴻微微顫抖的手,捏他的手掌心。 飯后,章玉瑛明顯精神不支,女兒交給了奶娘,她吃了藥便睡了。 謝燕鴻蹲在院子那棵明顯是新栽的梨樹底下,時(shí)不時(shí)聽見章玉瑛的房里傳來咳嗽聲。他叫來六安,細(xì)細(xì)問了章玉瑛的病情。六安是從小陪著謝燕鴻長大的,什么翻墻鉆洞、上房揭瓦都一起干過,這會兒見了謝燕鴻,總算覺得有了主心骨,將這段時(shí)間的苦水一下子倒了個干凈。 章家也是京里有頭有臉的,雖說不敢冒頭替謝家講一句話,但上下疏通把自家閨女倒騰出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京里這樣翻云覆雨一遭,下獄的勛爵人家不計(jì)其數(shù),像章家這樣疼女兒的已經(jīng)是極少極少數(shù)了,大多就當(dāng)沒這個女兒一樣,生怕惹上一點(diǎn)禍。 章玉瑛一開始還不愿意,是婆婆王夫人在牢里拉著她的手日夜勸她。最后她還是點(diǎn)頭了,因?yàn)樗l(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章家送進(jìn)來一個和章玉瑛年紀(jì)身形差不多的婦人,將章玉瑛換出去,行刑是私下里的,她沒再見到丈夫一面。 走時(shí),她聽見王夫人問那個換進(jìn)來的婦人:“怕嗎?” 那婦人是個賣豆腐的,只是看著和章玉瑛像,一開口就不像了。丈夫好賭欠了八輩子都還不清的賭債,要把婦人連同女兒一起賣了。章家將她們娘倆買下來,答應(yīng)將她女兒收作養(yǎng)女,好好養(yǎng)在身邊發(fā)嫁,那婦人便答應(yīng)了。 她顫著聲音說:“不怕?!?/br> 王夫人一手?jǐn)堊∷募纾硪皇滞屏苏掠耒话眩骸叭グ伞!?/br> 章玉瑛從獄里出來之后,生怕連累娘家,不敢也不想家去。章家給她置了這幢僻靜的小院,將發(fā)賣出去的謝家人找回來一些照顧服侍她,她便深居簡出地生下了女兒,只是身體一直都不好,憂思難眠,一日一日地瘦下去。 小院沒怎么布置過,一切都很簡單,只這棵梨樹是章玉瑛做決定要種的。 “小鴻院里本來就有一棵?!彼f。 謝燕鴻細(xì)細(xì)問了章玉瑛的病癥,又問了現(xiàn)下在吃什么藥,琢磨著從顏澄和陸少微那里走關(guān)系,找個老御醫(yī)來給章玉瑛看看。 等主仆倆絮絮叨叨地說完,已經(jīng)是月上中天了,小院的門被叩響了。 六安嚇得差點(diǎn)一屁股坐在地上,聞聲出來的長寧直接扒著院墻,輕巧地翻上去,蹲在墻頭上往外一瞧,見是顏澄,朝謝燕鴻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將門開了。 顏澄獨(dú)自一人站在外頭,一身暗色布衫,低調(diào)得很。 一見了謝燕鴻,他便說道:“我要走了?!?/br> 作者有話說: 隔得太久了我的天,這幾個月太多事情了,我無語 跪著來給大家更新了 很快就要完結(jié)了,本來就沒多少內(nèi)容了還拖了這么久,我自己都無語了 第八十七章 聚散有時(shí) 走?走去哪里? 謝燕鴻不曾想過顏澄這么快就要離京。 濟(jì)王入主京師,顏澄雖然只是其中一面旗,但也算是有功之臣,按謝燕鴻的想法,等濟(jì)王正式登基,大封功臣之后,再請辭離開,兩廂滿意,也算是個極好的收場了。 恐隔墻有耳,謝燕鴻忙道:“進(jìn)來說話吧?!?/br> 顏澄只不過跨進(jìn)來一步,反手將院門掩上,也不進(jìn)屋里去,他只是說道:“我母親的車駕在城外等我,我不能久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