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5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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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恍然,原來是想起鐘小姐了。 但“鐘小姐學(xué)藝不精”這句話,他實在不敢應(yīng),只裝著納悶陪老板聊天:“鐘小姐怎么忽然就要回州市了?年底您是有點忙,鐘小姐不是挺清閑。” 沈弗崢輕嘆一聲,手指稍動,開一點窗,透冷風(fēng)進來吹酒熱。 嘆著念著,心里想著。 “她啊,很有本事的。” 他以為她一手琵琶彈得爛,只有胡琴拉得還行,沒想到,她最擅長的樂器是退堂鼓,說敲就敲。 還只能由著她。 八歲半的年齡差擱著,他敢使一點強,拗她半點意思,都顯得像欺負(fù)小姑娘。 沈弗崢手指抵太陽xue,微微閉眼,不曉得酒勁和鐘彌哪個更叫他頭疼,他也想不明白,這才多久,怎么就由著她騎到頭頂上了。 第36章 紅塵里 三千次欲言,三千次緘口 除夕當(dāng)天, 鐘彌跟著章女士按習(xí)俗去陵陽山拜菩薩,除歲除厄運,迎新迎大吉。 年關(guān)底下, 轉(zhuǎn)山拜廟,是州市人的傳統(tǒng)。 春節(jié)前幾天, 即使下雪,上山道再滑, 拜佛路上都尋不到空地。前后長隊都看不到頭, 有三五好友結(jié)伴的,也有全家出行,還有一些外地人,提前開車也要趕在這幾天過來。 萬古殊勝處,名不虛傳。 鐘彌懷疑今天一半的本地人此刻都聚在山上, 還有另一半前兩天已經(jīng)來過。 轉(zhuǎn)回視線, 鐘彌繼續(xù)跟章女士說自己在劇組實習(xí)磕了一身傷的事,得便宜還賣乖,有三分顏色就要開染坊, 這事兒鐘彌常在家干。 章女士前腳夸她從小到大, 性子里有一樣最好, 從不嬌氣,磕碰摔倒從來不哭, 也不要大人抱, 自己爬起來,自己拍灰, 特別好。 后腳鐘彌就哼哼著, 翹起小尾巴:“是吧是吧, 上哪兒找我這么乖的小孩兒啊?!?/br> 章女士柔柔斜鐘彌一眼:“你還乖啊?你淑敏姨前幾天打掃衛(wèi)生翻到你小時候的相冊, 還說我們彌彌不去拍電影當(dāng)明星,真可惜了?!?/br> 有種不好的預(yù)感浮上心頭,鐘彌皺眉等著下文。 果不其然,章女士說,“才幾歲大,在你外公那兒說哭就哭,眼淚說有就有,多厲害的小孩兒啊。” 章家人都是不信佛的,章女士來每年數(shù)次來山上拜佛燒香,一開始繼丈夫遺志,虔心做久了也就習(xí)慣了,心安之處,仿佛真覺舉頭有神明。 鐘彌問起爸爸,問她爸爸跟章女士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特別戀愛腦?戀愛腦這種時髦詞匯,鐘彌還得解釋一下。 章女士聽后,斂起眉,很嫌棄這詞,過了會兒,頗有感慨地跟鐘彌說:“這怎么能叫戀愛腦呢?喜歡一個人,就能做到完全投入,這其實是一種很寶貴的能力啊,只是你們現(xiàn)在年輕人講獨立,談得戀愛也越來越復(fù)雜,越來越瞧不上奮不顧身這種事,可照你這么說,那戲文里唱的都是戀愛腦,哪能那么偏頗?!?/br> “我跟你爸爸剛在一起,也覺得他付出太多,我一度覺得累,因為覺得自己拿不出來跟他對等的東西,但是你爸爸叫我放心,還勸我,說有些人是吸水的海綿,這樣的人在感情,能擠出來很多東西,可有些人天生是不吸水的料子,她能做的很少,但那也是她能擠出來的全部了?!?/br> “所以啊,彌彌,人這一生能遇見一個理解你包容你的人,是很重要的,這比愛還要重要。在你爸之前,mama也跟別人談過戀愛,那個叔叔也很好,我們青梅竹馬,也算志趣相投,只是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懷疑自己,覺得自己不對,做得不好,總想要為了這段感情修正自己?!?/br> 鐘彌接過話:“我懂!開長途老停下來修車,這路就很難走?!?/br> 章女士很欣慰地點頭。 鐘彌又問:“那mama,你應(yīng)該是那個不吸水的料子吧?這么看,我比較像我爸?!?/br> 章女士嗬的一聲笑出來,似聽了個大笑話:“你還像你爸?你連你爸十分之一都沒有,你高中那會兒談的那個男同學(xué),跟人約好了周末去圖書館,你早上三請四催都起不來,說不去就不去了,人家男生在我們家客廳寫完兩張卷子,你還像你爸?你爸可做不出這種事?!?/br> 事實是事實,鐘彌也被說得不好意思,咕噥著解釋:“我那時候是舞蹈班臨時加訓(xùn)練太累了。” 她這張臉生得漂亮,漂亮得好似天生是該得到偏愛的寵兒,她無形中得到過很多綠燈,有些她自知,有些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習(xí)以為常。 鐘彌在外,章女士經(jīng)常會擔(dān)心她,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不可抵抗的紅燈,她是否有能力處理好。 再有一天,她在感情里遇見什么人,她又是否能正確地享受愛和付出愛。 “彌彌,累是很正常的,喜歡一個人,有時候就是累了,也要陪這個人走這段路,你要去試一試的?!?/br> “真的走不下去了,就停下來?!?/br> “但一累就停,只靠對方來走,那不是愛?!?/br> 話至此。 山頂忽然傳來鐘鳴,沉沉一擊,長音蕩過滿山松濤雪意。 鐘彌在擁攘人群中仰起頭,遙遙窺見矗立林間金身佛像。 寶相莊嚴(yán),靜度眾生。 進殿敬完香后,沒多逗留,鐘彌尋一角僻處,拍了一張山林積雪的照片,依稀可見絡(luò)繹不絕的香客還在山上途中,這情況每年都會一直延續(xù)到除夕夜里。 天擦黑下山,那張照片在回程車上發(fā)給沈弗崢。 鐘彌在豐寧巷吃完年夜飯,手機里親朋好友的新年祝福都不知轟炸了多少輪,某個的對話框依舊毫無動靜。 鐘彌用一句“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從外公那里換來一封大紅包,外公是有酒癮的,年輕時一度嗜酒如命。但這幾年頻頻進醫(yī)院,醫(yī)生明令禁止,現(xiàn)在只能滴酒不沾,陪著女兒外孫女喝燙熱的飲料。 外公捏著玻璃杯,笑說:“你小時候,外公還能祝你學(xué)習(xí)進步,現(xiàn)在你大了,大姑娘心思不好猜了,那外公就祝我們彌彌天天快樂,好不好?” 鐘彌脆脆應(yīng)下一聲好,舉杯去碰。 “我會天天快樂的,外公也一定要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一頓年夜飯熱熱鬧鬧吃完。 鐘彌家里并沒有守歲習(xí)慣,吃了年夜飯就算過完年,有住得近的親戚,當(dāng)夜就會送禮過來拜早年,陪老人家聊天。 親戚問鐘彌年后怎么安排,記憶力跟不上地想著:“暑假那會兒不是還聽說彌彌在州市這邊實習(xí)么?怎么又去京市了,年后還回京市?” 鐘彌答:“回的,畢業(yè)證還沒拿?!?/br> 親戚又問:“彌彌這么漂亮,年紀(jì)也到了,可以談對象了嘛,談了沒有???” 鐘彌干干笑著。 外公見她如坐針氈,放她回去,跟親戚說:“她不要人cao心的,她自己有主意。跟你mama一起回去吧,叫她開車主意安全?!?/br> 鐘彌一直等消息的人,在車上給她打了電話。 人坐在副駕駛,鐘彌正陪章女士一起等紅燈,手機忽然亮屏,顯示著沈弗崢名字,她一時心虛緊張,差點把手機揮下車座。 章女士見她掛了電話,瞥來一眼問:“什么電話,怎么不接?” 鐘彌張口就來:“朋友的電話,大概就是祝我新年快樂之類的,沒什么意思,就不接了?!?/br> 等車子開到家,鐘彌回了自己房間,脫去外套,往床尾一趴,立馬把剛剛掛掉的電話撥出去。 “剛剛跟我mama在車上,不太方便接電話?!?/br> “跟你mama去哪兒了?” 那端的聲音聽著有點沉,遠(yuǎn)遠(yuǎn)聽見一些宴席間的喧鬧聲音,想到他家人丁興旺,鐘彌懷疑他是不是喝多了酒。 連問問題也不像往常那樣咬字清晰,好似不在意問題的答案,只是想和她說話。 讓鐘彌想到年前的一個夜,她在宿舍樓下接他電話,他說他聽了一天廢話,現(xiàn)在很累。 那晚,冷風(fēng)也怦然。 鐘彌此刻才恍覺,自己是一點都招架不住這人示弱。 就像凜冬里開春花,多罕見,多稀奇。 多叫人喜歡。 鐘彌這會兒很樂意講廢話給他聽,說完從外公那兒吃完年夜飯回來,還要講白天的事,她給他發(fā)的照片,是下午跟著mama去陵陽山拜佛拍的。 陵陽山幾十間廟,沈弗崢去過,但沒敬過一炷香,那時候鐘彌做導(dǎo)游,也不建議他們?nèi)?,說隨便拜個三五間,是瞧不起其他菩薩。 沈弗崢問她:“幾十間廟都拜?” “不是啊,那怎么拜得過來,就拜最大的那個?!?/br> “拜不過來,不怕其他菩薩有意見?” 鐘彌這才反應(yīng),他是在拿她過去懶得帶盛澎爬山的推辭在揶揄自己,不過她一貫有本事,說黑是黑,說白是白,她站哪兒道理就站哪兒。 “菩薩能有什么意見啊,我還是小孩兒呢!”鐘彌很是有理有據(jù),“我mama帶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只是聽mama的話,菩薩怪不著我。” 沈弗崢在那頭低聲笑。 是吧,連菩薩都拿她沒辦法。 “原來還是小孩兒???看來我是造孽?!?/br> 明明沒說什么露骨的話,偏偏鐘彌腦子里立馬浮現(xiàn)不該想的事,有動作有聲音有畫面地呼應(yīng)他說的造孽,臉頰唰一下就騰起紅熱。 沒拿手機那只手,攥著被角,拉扯著,試圖來消磨這股羞燥。 簡直造孽!實在造孽! 他一本正經(jīng),聲音卻帶笑:“小朋友今年幾歲了?” 鐘彌忍著,吐字回答:“……二十一,虛歲二十二?!?/br> “書讀完了么?” “還沒,還有幾個月才畢業(yè)?!?/br> 沈弗崢問:“這個月底,你是不是要過生日?” “沒啊,我生日還早著呢!”話脫口而出,鐘彌正納悶他怎么會以為自己這個月底過生日,腦子忽的一跳,渾身打了個激靈。 她自己胡謅過。 ——你這車牌,是我生日。 鐘彌咬咬唇,聲音發(fā)虛,“我……我那時候,騙你的,你那個車牌,跟我的生日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br> 沈弗崢停了片刻,不知是在消化信息,還是他其實早知道,只是此刻再談起,想起過去,又有了一些新感受。 他問鐘彌:“那時候為什么要騙我?” 千里外的聲音傳來,問往日事。 鐘彌心潮涌起。 還能是什么? 不過是那次分別,感覺再見渺茫,不想和這個人,也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所以才硬編了一些牽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