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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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嗎?” 沈弗崢沒立即應(yīng),但語氣特別縱容:“你回京市都不告訴我一聲,說見就要見,你面子好大啊。” 鐘彌厚顏:“對啊?!?/br> 應(yīng)完自己先笑起來,很享受他這樣的全然包容的寵愛。 沈弗崢聽到她的笑聲,人也更加放松,打開的煙盒還沒動,冷落一旁,金屬打火機倒是活潑地開開合合,被反復(fù)撥動。 “我現(xiàn)在人在城南,忙點事,晚上還有一個推不了的宴會,帶你去,你大概也不會喜歡?!?/br> 鐘彌太想見他了,嘀咕說:“萬一我喜歡呢?” 他也沒什么不能跟鐘彌說的:“我爺爺以前的部下,上年紀(jì)了,今晚請的也大多是些附庸風(fēng)雅的老男人,年輕人不多,你喜歡?” 鐘彌如實說:“喜不喜歡說不準(zhǔn),不過,附庸風(fēng)雅嘛,我很會的啊!” “是。”沈弗崢聲音帶笑,相當(dāng)肯定她,“彌彌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應(yīng)付這點風(fēng)雅不過是信手拈來,那我就邀請彌彌小姐,今晚賞臉去灑灑水?!?/br>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她故意吹牛,他還把她往更高處抬! 笑過之后,鐘彌也有擔(dān)心。 沈弗崢的人脈關(guān)系復(fù)雜到他就是愿意跟她細(xì)講,她一時半會都不一定能聽得清、理得順,州市和京市不能比,州市宴會和京市宴會也不能相提并論。 “我真的可以去嗎?我不想去了之后會給你添麻煩,畢竟我又不是想見那些人?!?/br> 只是想見你。 忽的,沈弗崢那邊傳來一道女人聲音。 “要不是你車子還在門口,我以為你已經(jīng)走了,這是改好的合同。旁巍和彭家鬧成這樣,你還愿意給彭家搭橋,果然你們這個圈子里,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br> 鐘彌以為他要分心去應(yīng)付,趴沙發(fā)上靜心等著,沒想到等對方說完話,他并沒有理會的意思,而是對著電話,先跟她說:“晚上七點,我叫人去接你?!?/br> “好,那你忙,我先去收拾一下?!?/br> 電話結(jié)束,沈弗崢手指隨意挑起旁邊的合同,薄紙如鋒,力一松,落回去,利來利往的方塊字便又不見天日。 他視線往旁邊看了一眼,帶來的律師立馬察覺,起身走過來。 沈弗崢將一疊紙遞給他。 動作間,他看向旁邊穿干練套裙的女人,表情平淡,出口的話卻有點突兀:“你跟著彭東瑞,他連這份合同怎么來的都不告訴你嗎?” 那話聽著,像細(xì)微的憐憫,像隱晦的譏諷,更像什么都沒有,只是聽者多思,空想一場。 律師這時再度走過來:“沈先生,合同沒問題了?!?/br> 第42章 一只貓 走馬紅塵 沈弗崢說晚七點叫人來接她, 鐘彌以為,這話里的意思,是他自己來不了。 沒想到老林拉開后座車門, 她正隔著羊絨大衣提裙子,往里就瞧見沈弗崢坐在車內(nèi)。 他朝她伸手。 鐘彌看著他, 先是一愣,隨即松一邊手, 去掏自己的大衣方兜, 一張對著折起的暖寶寶正發(fā)熱,塞到他手心。 趁他怔頓那一秒,她揚著笑,靈活鉆進(jìn)車?yán)?,又迅速別好衣擺, 方便老林關(guān)門。 她不喜歡京市, 天氣首當(dāng)其沖。 春節(jié)一過半月,州市再起風(fēng),寒氣彌天也總隱匿一股春意復(fù)蘇的意味, 中午坐車回京市, 出車站那一瞬, 大風(fēng)迎面,又干又烈, 叫鐘彌立時瑟縮。 這一遭, 由南往北,返冬徹底。 可站在車門外, 看見沈弗崢那一瞬, 又覺得, 這京市的冬嚴(yán)整, 凜然有序,與他相襯。 黑色車子徐徐上路,楔入珠光寶氣的夜,不知往何處開。 沈弗崢今天穿了一件戧駁領(lǐng)的毛呢西裝,這種領(lǐng)型隆重古典,最適合正式場合,以約束力顯權(quán)勢感。 偏偏他不正式,在里頭搭一件黑色高領(lǐng)衫,妥帖包裹著修直的脖頸和立體的喉骨,如墨織物,深沉柔軟。 他面容白皙俊朗,只缺一副金絲邊眼鏡,就可以腦補成大學(xué)老師,長腿寬肩,隨性中透著禁欲,有高大修長的身體,又有淵博性感的腦子。 他大概要教哲學(xué)吧。 講起泛神論和本我,以酒神精神來為你命名,坦誠相見時,身體力行為狄俄尼索斯注解,你是什么?是藝術(shù)與意志中的非理性原則。 鐘彌在浮想聯(lián)翩中驚醒,猛縮一下手,倒吸氣。 “嘶——” 好似壞學(xué)生被老師體罰。 他兩手一邊抓鐘彌的手,一邊拿著她發(fā)熱的暖寶寶,并一處捂在自己掌心,溫度漸升,鐘彌手心本來已經(jīng)適應(yīng)灼熱,他忽然拿起,去貼她手背。 “干什么?”鐘彌收著手,低聲問。 沈弗崢看向她,目光不動,牽起她的手,送唇邊,吻了一下她剛剛被燙的手背處:“你剛剛在走神?!?/br> 臉頰唰一下紅熱。 鐘彌想,他還是別去當(dāng)老師,講臺上站著這么洞若觀火的老師,學(xué)生沒有好果子吃。 鐘彌柔軟的指尖在他手心彈琴似的點動著,話張口就來:“我在想……待會兒要去的宴會是什么樣的,老男人有多老,要附庸的是什么程度的風(fēng)雅?!?/br> 沈弗崢唇角輕輕一彎,叫她別緊張。 “他認(rèn)識你外公?!?/br> 這話好似變相在說,今晚的場合,沒人敢怠慢她。 車子這會兒剛好駛進(jìn)常錫路,一排復(fù)古小樓,只有幾處疏疏有燈,與門前的遮天法桐靜居夜晚。 沈弗崢看向窗外:“你外公以前就住在這兒,你來過嗎?” 鐘彌搖搖頭。 高中藝考培訓(xùn)跟mama坐車經(jīng)過這里一次,章女士那時的神情,鐘彌至今清晰記著。 車子不知不覺就減了速。 沈弗崢捏捏她的手:“我指給你看是哪一棟?” 鐘彌提不起興致,也不往窗外看,只低低說:“不看,反正也跟我沒關(guān)系?!?/br> “家里沒跟你說過以前的事?” “說過一點,就是房子被收走然后拍掉了,我家有很多老照片,我雖然沒進(jìn)去過,但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樣子,我mama養(yǎng)了半園子的白玫瑰,她說她住在這里的時候,最喜歡京市下雨,風(fēng)雨聲吹梧桐?!?/br> 察覺自己一時多言,鐘彌轉(zhuǎn)頭看沈弗崢,問他,“你呢?你去過沒有?” 說完算起時間,二十多年前外公離京,那會兒的事,他就算去過,也不一定有記憶了。 他卻回答得清晰干脆:“沒有,一次也沒有?!?/br> “我爺爺是一個猜忌心很重的人,即使是他的兒子孫子,都很難和他親近?!?/br> 鐘彌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突然說這么一句話。 但他的表情很平靜,沒有計較,沒有多余的情緒,話音一轉(zhuǎn)才露出一點笑,“我在你外公那兒,看到很多你小時候的照片,你外公總是抱著你,小一點抱在膝上,大一點摟在懷里,我爺爺沒有抱過我堂妹,沒有抱過他任何一個孫子。” “他不喜歡你們嗎?” 這話很天真,缺乏對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能復(fù)雜到什么程度的想象。 開在春天的小花,不知道夜降寒霜是什么滋味。她也沒有概念。 沈弗崢已經(jīng)意識到他們不該再深聊這個話題,可鐘彌疑惑地望向他的眼睛,無形中,有一種誘惑力。 誘惑人去展現(xiàn)惡。 去測試這雙純?nèi)谎劬δ艹惺茏∈裁矗瑫性鯓拥姆磻?yīng)。 “可能也不是不喜歡?!?/br> 沈弗崢以溫和有秩序的聲音說著,“是不信任,覺得我們會變壞,無論他付出怎樣的真心,即使是最親近的人,終有一天都會背刺他?!?/br> 鐘彌不能想象這樣的親人關(guān)系:“為什么?哪會那么壞?” “為什么不會?” 沈弗崢看著她,緩緩說出一句話,“只有當(dāng)過壞人的人,才最知道人可以有多壞?!?/br> 腦子里輕輕地轟了一聲,鐘彌瞳光微縮,盡力掩飾著那一刻被沖擊到的錯愕。 他像是后悔,伸手去撫她的臉。 鐘彌不高興地蹙起眉,抬起手,她準(zhǔn)備去抓他那只手的時候,他幾乎就在一瞬間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小姑娘嘛,被嚇了一下,想一個人緩緩也符合她性格。 他正準(zhǔn)備把手拿開。 可是鐘彌并沒有如他想象那樣。 她抓住他手,卻沒松,只是很依戀地將自己臉頰按在他掌心里輕蹭:“所以你爺爺對你不好嗎?” 很多很多年,他已經(jīng)想不起上一次這樣喉嚨暗自吞咽,卻說不出話的語塞瞬間,是什么時候了。 良久,他終于出聲。 “還好?!?/br> 他其實不太能分辨,所謂親人之間怎樣的相處算好,怎樣算不好,共榮共辱,一池子水就算攪翻了,那些魚還是活在里頭。 他只希望少折騰,靜一點。 沈弗崢對她說:“我是我們家最不像我爺爺?shù)娜??!?/br> “你的確不像壞人,你有時候給我的感覺,很像我外公,脾氣好,心思細(xì),很溫和?!?/br> 他臉上風(fēng)吹云動一樣,涌起一些虛浮的笑,輕輕捏她的臉頰:“是嗎?我很像你外公,假如我并不是那樣的呢?” 鐘彌沒有思考,只是像被吸引一樣地看著他,以本能地回答著:“我會覺得……很酷?!?/br> 她覺得這話有點幼稚,說完沒看他反應(yīng),膝蓋撐著車座,朝前撲抱他脖頸。 她想知道裹著他喉結(jié),浸著他體溫的羊絨衫有多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