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朋友，是一家?人，但并不能用?上?親近這個詞，只能說一說二柱如今在做什?么，小嫂子如今在做什?么，自己又在看?什?么書?，用?這些話題來回的打轉(zhuǎn)。

    兩人等了一會，聽見外面開始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正是二柱和幾?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其中時不時夾雜著一聲小嫂子的笑聲。

    沈鴻站起身，拿起燭臺穿過院子，拉開了門扉，光線穿過紗罩透成迷迷蒙蒙的一團(tuán)，四散在這灰蒙蒙的夜里。

    林飄遠(yuǎn)遠(yuǎn)看?見這一團(tuán)光，再一看?這光線勾勒出的朦朧身影，長身玉立于黑暗中，光線半明半暗的映在他的臉上?，暖融融的一團(tuán)，又諱莫如深。

    “嫂嫂?！?/br>
    “你怎么這個點(diǎn)就回來了？”林飄吃驚的看?向他，隨即快步走上?前來：“是出什?么事情了嗎？”

    “無?事，想早些回來?！?/br>
    “哦……那便好?。”林飄觀察了一眼沈鴻的表情，雖然談不上?多?輕松，但應(yīng)該的確沒什?么大事，便放下了心，轉(zhuǎn)身繼續(xù)同練武場的人說話。

    “勞煩你們送我回來了，喝口茶水再走吧?！?/br>
    那里面便有不客氣的站了出來：“嫂嫂，不用?茶水，給我一瓢水喝就成，說了一路的話口渴得緊?！?/br>
    林飄便招待他們進(jìn)屋子里來，沈鴻始終跟在一側(cè)，待到他們進(jìn)了屋子，便把燭臺放下，取了水壺放在桌上?，林飄則去取了幾?個碗出來，二柱怎么好?意思讓林飄倒水，自己將壺接了過去給他們倒上?水。

    年輕人喝了水之?后嗓子更洪亮了，吵吵鬧鬧的在一旁說著自己手臂多?粗，自己腰有幾?寸，要?嫂嫂多?記著，做件合身又好?看?的衣服出來。

    林飄都笑瞇瞇的點(diǎn)頭說好?，到時候讓專人用?個本子記著，絕不會出錯就是了，把這群練武的小伙子哄得十分高興。

    若是平時，他們倒還想多?坐幾?分鐘，嫂嫂拿出東西來招待他們，便還能吃上?些點(diǎn)心rou干，又能聚一聚說說話，但今日一進(jìn)門，他們就看?見了沈鴻，上?次謝林師父救命之?恩的時候他們便見過沈鴻，覺得不像林飄和嬸子那么好?接近，他一杵到旁邊，就叫人沒那么自在。

    他們喝了水便起身道別，趕緊的走了，不敢再多?逗留。

    沈鴻淡然的看?著他們倉促離去。

    林豪反倒沒在這些人里。

    待到送走了人，自家?人才?坐下來一起說說話。

    林飄看?向沈鴻：“怎么就你回來了？二狗人呢？”

    “他明日回來。”

    “哦，可是他又被先生留堂了？”

    每次一提起這個事二柱就覺得樂，在心里偷偷的笑二狗，還沒笑一會就聽見沈鴻道。

    “他近日學(xué)業(yè)頗受先生夸獎，是挑燈夜讀的緣故?！?/br>
    “原來如此??！绷诛h沒有深究，崽們年紀(jì)也不小了有自己的時間安排很正常，反正在該回家?的時間都會回家?就行了。

    林飄看?桌上?放了一個油紙包，原本灰蒙蒙的他沒注意到，現(xiàn)下坐下了才?看?見：“這是什?么？誰買的點(diǎn)心？”

    “是山楂糕，回來時想著家?中剛吃過晚飯，解膩消食做消遣正好??！?/br>
    林飄聽他的話，估算了一下時間：“你這個點(diǎn)回來，吃晚飯了嗎？”

    “吃了些?！?/br>
    “吃了些？那到底是吃沒吃？吃飽沒吃飽？”林飄不贊同的看?著他：“你這人，叫你照顧好?自己，怎么連一頓飯都顧不好?自己，我給你下碗湯面吃吃吧，免得你肚里沒食，夜里餓壞了肚子。”

    “好?。”

    林飄站起身，大壯和二柱便也站起身幫忙打下手，二柱去燒小灶，大壯將面條和豬油罐子拿到灶旁邊來放著，雖然小嫂子下廚下得少，但他看?得多?了自然知道家?里人不管誰下清湯面，沒有說不放上?一塊豬油提味的。

    然后又點(diǎn)了一盞燈放在灶臺上?，映著鍋里的情況，柴火一燃起來，灶膛通紅發(fā)亮，將周圍都映亮了好?幾?分，林飄弄了點(diǎn)豬油在鍋里化開，然后磕了一個雞蛋進(jìn)去，拿著筷子守在一旁，光芒映在他臉上?，溫潤而柔軟，映進(jìn)他眼眸中，細(xì)碎的光亮如星子般，在一望無?垠的黑暗中微微閃爍著。

    一面焦黃之?后他伸手用?筷子尖夾著凝固的蛋清一腳，輕輕一撥將蛋翻了個面，兩面煎得焦黃之?后倒入清水蓋上?鍋蓋。

    水燒開揭開鍋蓋，水氣蒸騰開一片白茫茫，林飄扔了一把面下去，用?筷子攪開，然后轉(zhuǎn)身去調(diào)料碗，倒上?醬油，舀了一勺浸rou干的香辣料油，待到面煮得差不多?了，舀上?一勺面湯在碗里沖開，面湯發(fā)白而鮮香。

    再煮一會便把面條全撈上?來放進(jìn)碗里。

    二嬸子和秋叔平時不讓林飄端才?出鍋的熱菜，說怕他燙著手，林飄看?著四周正在找抹布來端碗，二柱搶先端起了面條，瓷碗透出guntang的面湯溫度，不過他皮糙rou厚，端著也沒啥感覺，往沈鴻面前一放，感覺自己表現(xiàn)得非常出色。

    “面來了！”

    林飄把手上?下面的筷子遞給他，沈鴻接過筷子，看?著燭火下簡簡單單的素面，用?筷子挑起面條，低下頭去慢慢吃著。

    “味道還行吧？”林飄在旁邊坐下。

    “嫂嫂做的東西向來好?吃?！?/br>
    林飄忍不住笑了笑，覺得沈鴻也太會吹捧他了，除了這種最簡單的下面，稍微復(fù)雜一點(diǎn)他就要?炸廚房了，總共就沒做出過幾?次好?吃的飯菜，卻說他做的東西向來好?吃。

    “嘴甜吃八方?！?/br>
    “是鴻的真心。”

    “那你快吃吧，可別剩了?！绷诛h開玩笑的命令道。

    “是?！鄙蝤櫤芘鯃龅穆犃?。

    湯面的味道很簡單，但很踏實(shí)，不是虛無?和冰冷的，溫暖得很踏實(shí)。

    沈鴻將湯都喝了，只剩下一個干干凈凈的碗放在桌上?，大壯起身收碗筷，之?后便是洗漱休息，二柱往外去鋪?zhàn)幽沁?，大壯進(jìn)了屋子里，林飄卻敲了敲桌面，看?向沈鴻。

    “沈鴻，再坐會?！?/br>
    沈鴻微愣，點(diǎn)了頭，回身到了桌邊坐下。

    “嫂嫂有話？”

    林飄靜靜的看?著沈鴻，雖然他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覺得到，沈鴻的狀態(tài)有些奇怪。

    “沒有，你是今天心里有什?么事嗎？”

    “并無?，只是想家?了。”

    “那就，咱們坐一起看?一會星星說說話吧?！绷诛h笑著望他。

    “好??！?/br>
    兩人將凳子往外挪了一段，看?著屋檐外漆黑天空中的星星點(diǎn)點(diǎn)。

    “如今二柱中了武秀才?，咱們家?里現(xiàn)在一下有了兩個秀才?，你不知如今咱們走出門去腰桿有多?硬，人家?都說，咱們一個院子里兩個秀才?一文一武，還有一個童生，都說咱們這個院子的風(fēng)水好?根基好?，羨慕得不得了呢?！?/br>
    “村子里你先前的那些學(xué)生，這次有三?個也考試了，這事你是知道的，不過只有大盛過了縣試，后面還要?去府試，他家?中湊不出銀錢，我借了他十兩銀子，叫他路上?好?松快些。”

    這些都是日常的瑣事，有時候忙起來都沒空細(xì)細(xì)碎碎的說，現(xiàn)在靜下來，倒是一下想起來許多?這樣的事情想要?說。

    “對了！還有一個，山子這次也來考試了，先前來拜見過你的，雖然沒考上?現(xiàn)在在村子里，但托人送了一封信來，這信倒是昨天才?來的，說想在縣府謀個活計(jì)做著，不論是做學(xué)徒還是當(dāng)伙計(jì)，想出來闖闖，請我們提攜一把，我想著讓他在同喜樓做個伙計(jì)，跑跑堂，如此?也算練一練他的待人接物，免得他剛來縣府，什?么都摸不著邊，后面要?是好?了，再看?適合做點(diǎn)什?么，你覺得如何?？”

    “嫂嫂安排就好??！鄙蝤欁匀挥浀蒙阶?，山子人長得干瘦，平時比較沉默老實(shí)，是個沒什?么花花腸子，算是能靠得住的那種性子，讓他來縣府幫著做事，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那便讓他住同喜樓后面的屋子，有間小庫房，收拾收拾出來給他住，暫時是有個落腳的地方?！?/br>
    沈鴻點(diǎn)了點(diǎn)頭，嫂嫂的安排向來都是好?的，他雖然看?著平時懶懶散散，但若是要?做事，便是往仔細(xì)里做，要?幫人，便是真的為對方好?好?打算。

    沈鴻想起一事，看?向林飄。

    “嫂嫂，鴻有一事想知道。”

    “嫂嫂為鴻辦了兩次生辰了，還不知道嫂嫂的生辰是什?么日子？”

    先前第一年他沒見嫂嫂過生辰，他是夏天嫁過來的，想來生辰是春天，后來考上?了他便去了鹿洞書?院，整日忙著看?院長給他的書?，也沒聽見家?里人或者?嫂嫂提這個事情，便不知不覺忘了，等再想起來的時候又到了夏天，便不再提，今年忽然想起來，到了這個時間大約也該是嫂嫂的生辰了。

    林飄楞了好?一會，摸了摸自己鼻尖：“我不知道。”

    “嗯？”

    “我生下來我阿父就不知哪里去了，也沒人記沒人管，哪里知道什?么生辰的日子，大約……是在夏天吧？”

    林飄磕磕絆絆的瞎編著，他以前的生日就在夏天，只是他本來也不過生日，每年過生與其不受人重視冷冷清清，想得到一點(diǎn)禮物還要?看?臉色，林飄便干脆不過生日，只當(dāng)沒這回事，該怎么過就怎么過。

    沈鴻目光深深的看?著他，大約被他的這番謊言拿下了，在深深的同情他。

    這單純的孩子啊。

    “嫂嫂，夏天我給你過生辰。”沈鴻淡聲道。

    “好?啊，那我選個黃道吉日。”

    兩人說這些閑事說了許久，說到二嬸子和秋叔從同喜樓回來了，林飄感覺有點(diǎn)困了，沈鴻才?道回屋睡下，彼此?各自回了屋里。

    林飄也不知道鹿洞書?院的事情發(fā)展到哪一步了，但是看?情況好?像沈鴻的地位又突然升高了，之?前是溫家?派馬車給林飄用?，韓家?和溫家?常派馬車來接他，現(xiàn)在韓家?的馬夫也變得莫名很好?指揮，每天路過韓家?的馬夫還會順路來敲敲門，那幾?張面孔都已經(jīng)掛上?號成熟面孔了，問他有沒有什?么東西要?帶上?山去的，林飄若是要?上?山也沒關(guān)系，小月和娟兒想坐一段順風(fēng)車也沒關(guān)系，向來傲慢的韓家?家?仆，突然變得極其和藹可親起來，豪華馬車也對他們自愿降下了身價(jià)。

    但林飄感覺不是韓家?的身價(jià)降下來了，是沈鴻把他們的身價(jià)抬高上?去了，是一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狀況。

    這讓林飄更懷疑當(dāng)初他說自己可以脫身的話是不是隨口說來安慰他的。

    但事已至此?。

    林飄只能相信沈鴻能做到，并且一直能做到。

    四月，大盛考上?了童生，山子來到了縣府。

    山子這一年多?長高了不少，看?著黑黑瘦瘦的，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長衣長褲，身后背著一個布包袱，到達(dá)了同喜樓。

    “大盛哥不來，大盛哥不想離家?，大盛哥是個孝順人，他想就在村子里呆著，他現(xiàn)在中了童生，在村子里當(dāng)先生也有名頭了?！鄙阶訁R報(bào)著村子里的情況。

    林飄倒是沒想到大盛中了童生反倒想留在村子里，有些疑惑：“他平日那么愛四處跑的人，不是上?山打鳥雀就是下河捉螃蟹，這時候反倒不愿意出來了？”

    “大盛說，外面太大了，他能走父母走不了，不如安穩(wěn)生活，在村子里從小玩到大許多?年了，未必不好??！?/br>
    林飄點(diǎn)了點(diǎn)頭，人各有志，大盛的打算未必不對，仕途兇險(xiǎn)，外面的風(fēng)浪太大，能安穩(wěn)幸福的度過一生大約已經(jīng)是他全部的追求。

    林飄看?著山子在陌生環(huán)境還有些拘謹(jǐn)?shù)哪樱尨髩讶私庖幌虑闆r，換上?這邊小二的衣服，讓大壯在同喜樓里帶帶他，林飄自去鋪?zhàn)永锟?看?情況。

    山子換上?了新衣服，精神抖擻的洗了一把臉，重新梳了一個頭，想著下午就忙活上?，肯定沒什?么問題，不過就是端菜送湯，只要?手上?有力氣不把東西摔了就成。

    結(jié)果到了下午，食客多?得他傻眼，小二來來往往，又是端菜，又是招呼客人，哪里有客人叫一聲，說要?加什?么菜，要?什?么茶水酒水，他們馬上?就記在了心里，轉(zhuǎn)頭馬上?去后廚傳東西，讓把東西端出來，一桌歸一桌，沒一次送錯菜的。

    大壯怕他送錯菜，一般只讓他照顧特定的一兩桌，顧好?他們吃喝的時候要?什?么東西，他都趕緊的送上?去。

    幾?天忙活下來山子心里已經(jīng)有點(diǎn)崩潰了，他可以出力氣，可以辛苦，但是最難的是那些吃飯的人有時候說話怪難聽，他還不能掛臉。

    大壯說：“何?止不能掛臉，還得笑，得態(tài)度好?，得抱歉，得問清楚，是哪里讓他們不滿意了。”

    “這活計(jì)太難了，我能做活，但是我真笑不出來，我瞅著他們那臉色我就心里難受?！?/br>
    大壯湊近一些，提點(diǎn)道：“你想不想混出頭？”

    “我想。”

    “那你就得笑得出來，如果你笑不出來，你就去后廚幫忙，但你以后也只能一直在后廚混了，但你只要?笑得出來，以后總有別的好?去處給你。”

    山子真是沒法子了：“你說得輕松，你管賬又不用?干這個別扭活計(jì)?！?/br>
    “那你瞧著。”大壯把手上?的筆一放，走到門口開始迎客，他一路笑臉相迎，態(tài)度恭謹(jǐn)，帶著人到了座位上?，然后開始點(diǎn)菜，介紹菜，有問必答，客人嫌某個菜貴，他便提出另一個菜，說作法和味道比較相似，可以點(diǎn)這個，前一個貴是因?yàn)橛?的rou和配菜更貴，將話說得明明白白，客人選了便宜的那個菜，他也半點(diǎn)不露情緒，仿佛真心實(shí)意的在為客人的錢袋做打算，絲毫不會讓人覺得自己點(diǎn)了便宜的菜低了一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