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gè)下午，她擦去剪刀上的?指紋，幫見秋頂罪，在獄中待了兩年。

    好像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年，那年她還沒有被王富帶去賓館，還沒有被脫去衣服。

    是漂亮的?、好看的?小姑娘。

    獄中的?兩年，她終于敢再次翻開父母的?信。

    在每個(gè)孤獨(dú)的?深夜里嚎啕大哭。

    *

    如?今，王富終于死?了，她再也不需要用配偶的?身份獲得他的?信息，再也不用拖住他了。

    再也不用擔(dān)心王富會去什么?地方，是不是又找上了見秋，是不是又要進(jìn)?行暴行了。

    此后她自由了。

    張玲俯視那悲喜不驚的?西江，水流小小地翻動浪花，“你走吧，”

    “你以后要住在這?里嗎？”見秋扶起倒塌的?葡萄藤，靜靜問她。

    張玲緩慢地點(diǎn)頭：“我就住在這?里，以后也死?在這?里。”

    見秋起身，烏眸里是一貫的?平靜，淡淡說：“好?！?/br>
    她又看了眼張玲，轉(zhuǎn)身離開這?個(gè)屬于張玲的?地方。

    昏暗下，張玲木愣愣盯著見秋筆直的?背，還有她面前亮眼的?光。

    她那個(gè)被拉長的?小小的?背影，從?前是這?樣的?背，義無反顧往前走?，F(xiàn)?在她身邊有人了，背影也不單薄了，眼神也不是死?水了。往后也會是這?樣，張玲生出可能?再也看不到她的?感覺，心空了，怔怔落下淚來。

    見秋轉(zhuǎn)身回?頭看她，背后的?光落在她眼底，一瞬間亮得驚人：“有時(shí)間我會來看你?！?/br>
    張玲弓下背，藏住淚，揮揮手讓她走。

    她是失敗的?女?兒，年少時(shí)不顧父母反對一定要嫁給王富，氣得父母早逝；

    她是失敗的?女?人，選了這?樣一個(gè)丈夫，婚后一地雞毛；

    她是失敗的?母親，讓見秋一個(gè)人長大，又一個(gè)人遠(yuǎn)離。

    她這?一生，在那個(gè)逃跑的?夜里就被截?cái)嗔恕?/br>
    遲來的?嗩吶聲?吹過風(fēng)霜雨雪，蕩到她耳中，震得人渾身發(fā)疼。

    良久，久到風(fēng)都要冷了，張玲踉蹌著從?雜物間找出掃把開始清掃掉落的?瓦片，那瓦片碎了一地，被攏在一起，卻怎么?也無法拼在一起。

    有尖銳的?棱角，割傷她的?手，頃刻間血珠子滾落。

    “張玲，你父親和母親在鎮(zhèn)子上看到有重新入學(xué)的?通知，說先給你辦理入學(xué)，需要你本人回?來處理，帶上一寸照片和身份證?！獎⒗?師”

    “張玲，王富那事先放下好嗎？你父母來找過你很多次?！獎⒗?師”

    “張玲，你父母很擔(dān)心你。——劉老?師”

    劉老?師的?信寄到了王富家中，可她和王富正東躲西藏，不在鎮(zhèn)子上，那信又被退了回?去。

    “玲兒，阿媽偷偷給你寫封信，你偷偷告訴阿媽，你去了哪里好嗎？阿媽不告訴你爸?！?/br>
    “玲兒啊，你一下就離開了家里，什么?都沒帶，在外面過得怎么?樣？有沒有受苦？身上還有錢嗎？阿媽給你寄錢過去好嗎？”

    “玲兒，你爸肯定是后悔了，他白日里做事都不利索了。”

    “玲兒，你是去哪了？給阿媽回?個(gè)信好嗎？”

    “玲兒啊，你到底去哪了？你爸摔倒了，一下子就躺床上了，你快回?來看看吧?！?/br>
    “玲兒，你到底去哪了，快回?來吧?！?/br>
    “玲兒啊！你阿爸走了??！你怎么?就這?么?狠心，一次也不回?來看看?！?/br>
    “玲兒......阿媽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都快看不清字了.......”

    斗大的?字占據(jù)半頁紙張，上面滿是淚痕暈染的?黑團(tuán)。

    “玲兒，阿媽的?玲兒，快回?來吧。”

    字字叮嚀句句含淚。

    .......

    血珠子滴落，暈了一地，張玲撒潑掃開滿地碎片，突然像個(gè)孩子一下屁股墩坐在地上，伸腿亂蹬，雙手捶地，呼天搶地，淚流滿面：“媽啊，爸啊，我的?爹娘??！”

    “你們怎么?死?得那么?早啊?！?/br>
    “阿媽，阿爸啊，玲兒想你們?。　?/br>
    西山江，西山江，日暮西山?。?/br>
    第46章

    院子里的秋千晃啊晃, 一陣風(fēng)，傳來兩道鈴聲?。

    見秋偏頭望過去, 稚童舉著風(fēng)鈴，穿梭在婆娑樹影之下。

    買回來的小房子修好了梁與骨。三角屋頂，磚紅色復(fù)古墻面，圍欄外面刷了藍(lán)白色的漆，高高低低，很符合故事書中對房屋的刻板印象。

    枇杷樹新長出了葉，今年沒有結(jié)果......嗯？視線里出現(xiàn)?一抹橙黃色，見秋撥開茂密樹葉，瞧見幾顆孤零零的小枇杷。

    看起來極酸.......

    吃起來.......更酸, 見秋捂著牙, 任由剩下的枇杷在樹梢上掛著, 不敢再動。

    將房屋打掃一番，鎖好門窗后, 見秋將院子門關(guān)上, 頓在原地想了想，又?走進(jìn)?去，將那幾顆小枇杷摘下，揣進(jìn)?兜里。

    *

    陽城這個(gè)地方很?小, 熱鬧和繁華只屬于特定的幾條街。似乎所有的人流都聚集到那幾條街上。

    街道前面和背后都格外冷清寂靜。

    顯得突兀出現(xiàn)?在面前的人都分外陌生，被攔下后, 見秋面上沒什么表情, 淡淡睨著他們：“你們有什么事嗎？”

    “你不記得我們了嗎？”說?話的男人臉色蒼白，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慌亂無?措, 又?奇怪地盯著她?，“我們......”

    旁邊的女人驟然打斷他的話, 上前抓住見秋的手臂：“王見秋，我們知道錯(cuò)了，真的知道錯(cuò)了，能不能放過我們？”

    面前這一群人神?色都格外疲倦不堪，每張臉上都有相似的哀苦和疲憊。是常年睡眠不足，處于壓抑又?忙碌生活中的最底層人民臉上才能看到的麻木和空洞。

    見秋蹙眉，有些不解：“放過你們？可你們是誰？”

    她?像是完全沒認(rèn)出自己，也是，上次學(xué)術(shù)交流會上她?就沒認(rèn)出來。男人呼吸急促，手心冒汗，不停地四?處張望，仿佛在尋找著什么：“你是一個(gè)人嗎？”

    見秋往后退了半步，眉梢微挑，這個(gè)動作顯得格外凌厲，和記憶中的某個(gè)人相似起來，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對?你做什么！”男人連忙擺手解釋，他吞咽著口水，壓抑呼吸中的懼怕，“王見秋，我是徐慶華........”

    看她?臉上無?悲無?喜，甚至沒什么恍然神?情，徐慶華又?說?：“我們是你的小學(xué)、初中同學(xué)??！”

    許青撥開亂發(fā)?，露出一張沾滿了泥土和汗?jié)n的臉，眼里有神?經(jīng)?質(zhì)般的偏執(zhí)，“我是許青，你還記得我嗎？”她?抓過一旁的張巖，笑得特別用力：“這是張巖，你還記得他嗎？”

    “還有后面的......”她?一一說?出他們的名字，企圖在她?眼底看見些什么。

    “不記得?！币娗飹吡艘谎郾娙?，淡漠道。

    “怎么這樣?，”許青忍不住撲上去，表情似哭似笑，一整個(gè)破罐子破摔，胡言亂語道，“小學(xué)的時(shí)?候，我欺負(fù)過你啊，我以前總是欺負(fù)你啊！”

    她?掏出沒有錢的錢包，大力打開，抖著手晃動示意道：“我還污蔑你偷了我兩百塊錢，你還記得嗎？”

    歷史慣以時(shí)?間為線，勾勒現(xiàn)?實(shí)中的真實(shí)。

    聽到兩百塊錢，見秋終于正視他們，眼底眸色深深，廊上飛燕俶爾遠(yuǎn)飛，斜飛的翅膀劃破天際。

    她?盯著許青，重復(fù)她?嘴里的詞：“污蔑？”

    許青臉色煞白，沒什么血色的唇上下抖動，手里的錢包掉落在地，她?彎下腰，一向高傲的眼神?斜向上小心瞄她?，怯弱又?低聲?下氣，驟然跪在她?面前，“我.......”

    “王見秋，我那個(gè)時(shí)?候太小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她?實(shí)在是受不了這種生活了，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自己就和張巖結(jié)了婚。

    張巖染上了毒，又?有賭癮，身上還有臟病。

    她?早就不喜歡張巖了！??！

    她?底子不差，又?有點(diǎn)?小錢，早早地接觸到醫(yī)美。割了雙眼皮，又?去動過臉，這張臉就和小網(wǎng)紅一樣?。

    京市那么多富二代，她?隨隨便便都能釣上幾個(gè)凱子來，誰要和張巖混在一起??？

    可是這婚離不掉了。

    她?根本走不到民政局。

    家里破產(chǎn)，父母勉強(qiáng)維持生計(jì)，被一筆莫名的生意吊在半路中，只能像驢一樣?跟在后面跑，根本無?暇顧及她?。

    張巖家更為嚴(yán)重，公司查出非常多違法收入，很?快就入了獄。

    被斷了經(jīng)?濟(jì)來源的兩人被捆綁在一起，相互折磨相互厭棄。

    可是他們離不了婚，最開始還抱有好聚好散的念頭，可沒辦法走進(jìn)?民政局，總有人在半路攔下他們，并給他們一頓毒打。

    張巖后來病發(fā)?，越發(fā)?覺得不能放她?離開。毒癮犯了就開始砸東西?打人，甚至把那些恨意都轉(zhuǎn)移到她?身上，把她?當(dāng)泄憤的工具。

    即使想跑，過不了多久又?會有人找上門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頓毒打，竟是連跑都沒地方跑。

    只有回到陽城里安靜待著，才不會有人半夜踹開門，抓著他們?nèi)ズ壤暗酿t水。

    .......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和無?助的氣氛，許青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絕望和迷茫。曾經(jīng)?驕傲和恣意妄為的富二代，如今只能默默地承受著所有痛苦和折磨。

    她?實(shí)在是受不了，只能跪在王見秋面前求饒：“你放過我們吧?！?/br>
    “我給你道歉，你打我吧，只要你能消消氣。”

    膝蓋上扒著的手指粗糲，指關(guān)節(jié)帶傷，見秋掃視一圈后面的人，他們或多或少都帶著傷，背彎曲得像一個(gè)老舊的拱橋，全然沒有年輕人的生機(jī)。

    她?微偏頭，問道：“誰把你們弄成這樣?了？”

    想起那個(gè)男人，眾人都忍不住打寒戰(zhàn)，徐慶華往后著墻，才能支撐住綿軟的身體，忐忑說?道：“祝......”才說?了一個(gè)字，張巖就忍不住以頭撞墻，毒癮犯了般胡亂掙扎起來，面目猙獰扭曲：“啊啊啊?。　?/br>
    許青害怕地往邊上躲了一下，被張巖抓住頭發(fā)?扯過去怒扇，許青站不住，玩命掙扎：“放開我放開我啊！好痛?。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