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淵 第9節(jié)
這件事周頌臣都知道,但穆心蘭不知道。 穆于放下筷子,垂著眼皮道:“我年后找了份兼職,去棋館教小朋友?!?/br> 穆心蘭眉頭一皺:“沒問你這個,我是說你大四有什么打算,是繼續(xù)讀書考研,還是考公?不過你一個成大畢業(yè)的,也考不上什么好學校,還是專心準備考公吧?!?/br> 雖然穆心蘭問的是有什么打算,但實際上她只給了穆于一個選擇。 除此以外,別無他選。 穆于握緊了手里的水杯:“其實我覺得當個圍棋老師,繼續(xù)下棋也不錯……” 哐啷——! 是穆心蘭摔了手里的筷子:“你學圍棋多少年了,要是真有這方面的天賦,早就拿到國家級段位了,不至于到現(xiàn)在還是個業(yè)余,你有幾斤幾兩,自己還不清楚嗎?” 穆于難堪地低下頭,默不作聲。 穆心蘭最恨他這個窩囊樣:“我再問你一遍,考不考公?” 穆于努力抬起臉:“mama,我不想……” 話還沒說完,他的臉就被重重的一耳光扇偏過去。 穆心蘭撐著桌子,憤怒地直喘氣:“進房間!”說完她轉(zhuǎn)身回到臥室。 其實穆于很害怕,無論是反抗穆心蘭的安排,還是當下這種時刻。 他清楚知道他接下來將面臨什么,會是什么步驟。 他邁動著僵硬的雙腿,回到自己的房間,沉默地等待著。 穆心蘭很快地回來了,手里拿著一根電線,兩端截斷面露出尖銳的金屬絲。 “衣服脫了?!蹦滦奶m沒有表情道。 穆于求饒般看著母親:“mama,我錯了?!?/br> 一如既往,他的求饒沒有任何作用,因為穆心蘭狠戾的一鞭已經(jīng)抽了過來。 電線抽在了他裸露在外的脖頸上,尖銳的疼讓渾身上下汗毛倒立,繼而火辣痛感傳遍全身。 穆于知道,再繼續(xù)抵抗下去,只會讓穆心蘭越發(fā)失控。 他伸手解開了厚厚的冬衣,露出里面單薄的短袖。 下一鞭緊接而來,電線劃破空氣發(fā)出尖銳聲響,狠狠打在穆于身上。 穆心蘭肆無忌憚地宣泄著自己的怒氣、不滿、怨恨。 是的,怨恨。 尤其是他長得越來越像他的生父,那個毀了穆心蘭一輩子的男人。 穆于是穆心蘭不得不咽下的惡果。 鞭打不知過了多久,穆于小時候會哭,長大以后,反而不輕易落淚。 他只是盡力地蜷縮著自己,保護著所有脆弱的部位。 好疼,無論多少次,依然好疼。 直至穆心蘭打累了,上了年紀后,她的體力也變差了許多。 她冷眼看著穆于衣服上斑駁的血跡,還未說話,就聽到門鈴聲響。 穆心蘭深吸一口氣,將電線轉(zhuǎn)了幾圈,攥在手里,轉(zhuǎn)身出去開門。 隔著走廊和客廳,穆于隱約能聽見熟悉的聲音,是周頌臣。 周頌臣在跟穆心蘭對話,穆于只能勉強聽清了幾個字眼,周頌臣是過來送年夜菜的。 不一會腳步聲往房間來了,穆于聽到穆心蘭在說:“小臣,阿于他現(xiàn)在不方便?!?/br> 周頌臣:“那我明天再來?!?/br> 穆心蘭謝過他,很快關(guān)了門。 隨著關(guān)門聲,穆于在地上顫抖了下,閉上眼靜靜等待母親接下來的“懲罰”。 然而穆心蘭并未回到房里,好像是公司有什么急事要她去一趟,她接到一個電話后便匆匆離家,急得甚至都沒來得及跟穆于說一聲。 穆于再次聽到外頭的關(guān)門聲,過了會兒才從地上踉蹌著起身。 背上的傷讓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泛起錐心刺骨般的疼痛。 他試圖要彎腰去夠床底的醫(yī)藥箱,外頭門鈴這時再次響了起來。 又是誰? 穆于忍痛挪到門口,一開門,發(fā)現(xiàn)站在門外的不是別人,正是十分鐘前才來過的周頌臣。 一見是他,穆于沒有說任何話,轉(zhuǎn)身便緩緩往自己臥室走。 而周頌臣也由此將他背后的慘狀一覽無余。 他反手關(guān)上門,跟著穆于一道進了臥室,聲線冷淡,好似只是出于單純的好奇才會這樣發(fā)問:“這次又是因為什么?” 房間里開了一盞書桌燈,借著昏黃的光線,周頌臣看到穆于背上暈開的血痕。 穆于虛弱地笑了笑:“沒什么,她想讓我考公,我不愿意?!?/br> 周頌臣聞言嗤笑了聲,走到床邊,熟練地從床底下拉出他留在這兒的醫(yī)藥箱。 按著醫(yī)藥箱,他抬頭看著坐在床上的穆于:“你自己脫?” 穆于費力地抬起手,胳膊牽扯到背上的傷處,讓他抽了口冷氣。 他磨磨蹭蹭地,衣服怎么也脫不下來,周頌臣等得不耐:“行了,別動?!?/br> 他站起身,干脆利落地給穆于脫下衣服,動作快狠準,只讓穆于疼了一瞬。 背上痕跡暴露在周頌臣眼底,縱使這些年見慣了,也讓他眉心抽動了一瞬。 穆于忍著疼痛,身體不自覺前傾,緩緩閉上眼。 他聽見醫(yī)藥箱開合聲音,聞到碘伏棉簽被掰開傳來的味道,感受藥水落在傷處的刺痛。 穆于咬牙忍住了所有丟人的動靜,只是抬手攥住了周頌臣的衣角,汗?jié)裾菩摹?/br> 周頌臣身上的味道,像是某種能夠麻痹感知的香氣,漸漸的,穆于甚至感覺到?jīng)]那么痛了。 而周頌臣已經(jīng)熟練地處理好他的傷口,從醫(yī)藥箱里找出止疼藥,喂了他一顆。 他讓穆于趴在了床上,自己則是坐在床邊,說著風涼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媽什么脾氣,你老惹她干什么?明知道會被打還要把臉湊上去,這不是……犯賤嗎?” 穆于聽到最后三個字,身體不受控制地顫了顫:“我只是覺得,我大了,可以跟她講道理了。” 周頌臣更不屑了:“用講道理就想把人講服。有這種想法,說明你還沒有長大?!?/br> 穆于不認同他,但又說不過他,便只好岔開話題。 “你今晚吃了什么?”他側(cè)著臉問。 周頌臣言簡意賅:“魚,給你家也送了一盤?!?/br> 穆于笑了:“阿姨廚藝一直都很好,可惜只能明天再吃了?!?/br> 周頌臣的影子被光送到了他枕邊,他將指尖落在那點影子上,輕輕撫摸。 “你什么時候回去???”穆于輕聲問。 周頌臣仍背對著他:“你管我。” 止痛藥的效果逐漸生效時,穆于聽到了窗外的鐘聲,零點已到,新的一年來臨了。 “新年快樂。”他輕聲對周頌臣道。 “被打成這樣還快樂,你傻啊?!?/br> 熱鬧的喧嘩中,周頌臣的聲音如此清晰。 這是穆于第一次覺得,過得很好很好的年。 穆于緩緩閉上眼。 “嗯,我就是傻。” 第9章 這一夜穆于睡得不好,身上的疼痛讓他渾渾噩噩,不斷在碎片般的噩夢中徘徊。 夢里恍惚回到十歲那年,他們剛搬到新家沒有多久。 記不清是因為什么事情惹惱了穆心蘭,大概是由于他那無可救藥的成績。 十歲的穆于蒼白瘦弱,跪在地上小聲哭泣著,渾身上下都是腫脹的條狀瘀青。 穆心蘭拎著手里斷成兩截的竹篾,冰冷地命令著他:“滾進去!” 穆于哭得臉都紅了,害怕地搖了搖頭,穆心蘭大發(fā)雷霆,抓著他的領(lǐng)口,幾乎是將他一路在地上拖拽著,扯到了房間的衣柜前:“進去!” 穆于不敢反抗,他抽泣著撐起身體,艱難地爬進了衣柜,雙手抱膝,將臉埋在雙臂間。 棕色的雙門衣柜不算大,哪怕穆于已經(jīng)足夠瘦小,在里面也只能蜷縮起身體。 很快衣柜門被關(guān)上,穆心蘭將衣柜門用繩索捆緊。 最后一絲光線被柜門吞沒,他聽見了穆心蘭用力摔上門的動靜,以及在一片靜謐中,他越來越大的心跳聲。 黑暗逐漸將空氣吞噬殆盡,四周堅硬的柜面像是蠶食他的怪口,將他嚼得支離破碎。 就好像這世界上,最終只剩下他一個人。 在疼痛引起眩暈與耳鳴中,他再也忍不住害怕,放聲哭泣,不斷敲打著柜壁。 誰能夠救救他,不管誰都好,救救他! 不知哭了多久,一聲沉悶的敲擊聲,響在身側(cè)。 穆于被嚇了一跳,哭泣哽在喉嚨,噎得開始打嗝。 “別哭了!”一道熟悉又不耐的聲音從柜門那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