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淵 第66節(jié)
對他來說是決定職業(yè)生涯的大事,在李蟄眼中卻是那般不值一提,甚至提出帶他去買衣服? 他以為他們是相處一年的朋友,但在李蟄眼中,他好像只是個隨意擺弄的玩意。 穆于撥開李蟄想要觸碰自己的手,站起身:“不用了,你不必給那邊打電話,就當(dāng)我今天沒來過?!?/br> 說完穆于匆匆往房門口跑去,他聽見李蟄在身后喊他,卻頭也不敢回。 心臟砰砰直跳,穆于沖出房間跑進電梯里,他看到李蟄追了出來。 而此刻李蟄給他帶來的壓迫感,一度壓過了他對電梯的幽閉恐懼。 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他甚至松了口氣。 渾身虛脫地從酒店大堂中走出,濕透的背脊讓他在盛夏的傍晚都產(chǎn)生了些許寒意。 穆于拿出手機,滑動著通訊錄,尋到了一個電話號碼。 在電話撥出的那一刻,穆于彎腰登上了橙黃色的出租車。 車子啟動著駛離了酒店大門,他看到李蟄從大堂門口追了出來,站在街上四顧尋人。 他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口氣,令自己冷靜下來。 電話接通了,一道沉穩(wěn)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于?” 對方的聲音有些疑惑,因為他知道通常情況下,穆于不會跟他通話。 一旦有聯(lián)系,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連穆于自己無法解決的事情。 穆于艱難地抿出抹笑,哪怕他知道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是我,周叔叔,你現(xiàn)在在律所嗎?我可不可以過去找你?” 第59章 結(jié)束通話后,穆于特地回了趟家,帶上簽約合同和銀行卡。 路上他翻過合同,里面沒有明確規(guī)定違約金的金額,但以張嶺的說法,違約金只多不少,業(yè)內(nèi)標(biāo)準(zhǔn)通常是簽約金額的數(shù)倍。 星路棋途給他的簽約費是兩萬,而兩萬的倍數(shù),光是想象這個金額都覺得難以承擔(dān)。 盛心事務(wù)所位于商務(wù)寫字樓里,獨占一層面積。 門外是前臺接待室,門內(nèi)隱約可見來往人群,皆是西裝革履,衣冠楚楚,滿室精英。 室內(nèi)空調(diào)冷得厲害,穆于不自在地扯著短袖下擺。他身穿黑色字母t恤,牛仔褲加雙帆布鞋,立在此地此景,分外格格不入。 前臺接待員客氣地沖他微笑,問他是否有預(yù)約。 穆于頷首:“有的,我叫穆于,來找周霆周律師?!?/br> 接待員禮貌道:“好的,請稍等。” 說罷她撥通內(nèi)線電話,確認好后,便為穆于刷卡推開大門。 前臺引他穿過辦公區(qū)域,時間已到常規(guī)下班時間,仍有許多人滯留在辦公位上,看來這個行業(yè)加班加點已成常態(tài)。 周霆作為盛心事務(wù)所的合伙人,另設(shè)獨立辦公室。 前臺敲門后,里間傳來示意聲才為穆于推開大門。 迎面而來的是寬大辦公桌,整齊堆滿文件夾,待客用的l型長沙發(fā)位于辦公室右側(cè),墻上掛滿證書與獎牌。 周霆正站在落地玻璃前接著電話,見到穆于時抬手下按,示意稍等。 來前穆于組織了許久語言,當(dāng)下竟有些難以啟齒。 當(dāng)初審核合約的事情,穆于從未想過要找周霆。 連周頌臣主動提出看合同都被他拒絕,又怎么可能去麻煩周頌臣的父親周霆。 想到這里,穆于不由心下苦澀。 他簽約不慎惹來后患無窮,只能到這尋找信任長輩的幫助,像個無用的失敗者,自己也覺得懊惱丟人。 周霆結(jié)束通話后,按下內(nèi)線讓人送進來一杯果汁,隨后走向穆于,拍著他的肩膀:“小于,好久不見了。” 確實好久不見,穆于消失了一年,周霆大概也知他離家出走的事,意識到這點的穆于不由耳根發(fā)燙。 但現(xiàn)在解決問題為首要任務(wù),再難受尷尬也得忍耐:“叔叔,具體情況就像剛才在電話里說的那樣,我把合同帶過來了,想問問您我現(xiàn)在該怎么做比較好?” 周霆接過合同,仔細地看完內(nèi)容后道:“這份合同很完善,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對你不太有利。首先合同期限簽了五年,你屬于提前解約,其次你拒絕了對方數(shù)次商務(wù)邀約,他們完全可以借此來追究你的責(zé)任,最后違約金這里沒有規(guī)定計算方式和數(shù)額,現(xiàn)在也只能被動地等他們告知具體金額?!?/br> 沉吟一會,周霆說:“我的建議是先跟俱樂部進行協(xié)商,要是沒能達成一致,再考慮法律訴訟?!?/br> 穆于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這個案子可以委托叔叔您來處理嗎?” 周霆慈祥地望著他:“當(dāng)然沒有問題,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遇到麻煩了,叔叔怎么可能不能坐視不理。我還要夸你做得好,遇到這種合同糾紛就應(yīng)該先找律師,這樣對后續(xù)談判更加有利?!?/br> 聽到周霆接下案子,穆于多少松了口氣,來之前不是沒想過要尋求其他律師的幫助。 只是穆于已然杯弓蛇影,簽約前看過背調(diào),問過“朋友”,咨詢過律師,仍是一頭栽進坑里。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敢再相信其他人了。 緊繃的背脊終于松弛些許,穆于說:“叔叔,這個案子的律師費大概需要多少?!?/br> 捏著銀行卡的手隱隱出汗,要是兩萬不夠,他只能給周霆打下借款條了。 周霆溫和道:“費用就算了,改天來叔叔家里吃飯,你不在的這一年,你肖阿姨想你想得厲害,學(xué)會了什么新菜式都念叨著有你在就好了。” 穆于頓覺眼眶酸脹,平心而論肖韻待他非常好,但他離開的這一年里,卻也不敢跟她聯(lián)系,因為怕被穆心蘭知道自己的下落。 “您肯幫我我已經(jīng)很感謝了,費用該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這個錢我該給?!蹦掠趫远ǖ卣f,隨即他又笑道:“幫我和肖阿姨說,改天我一定去看她,我也想吃她做的飯了?!?/br> 周霆又勸了勸,見穆于堅持,便說:“先把這個事情處理完以后,我們再談費用問題好吧?!?/br> 穆于點了點頭。 離開盛心事務(wù)所,穆于雖覺心頭仍是沉甸甸的,但現(xiàn)在好歹能喘上一口氣。 來之前他早已做好心理準(zhǔn)備,就算解約后沒有俱樂部簽他,他依然可以繼續(xù)當(dāng)老師,可以參加對獨立棋手開放的比賽。 再多找?guī)追菁媛殻龜€錢還上所有欠債就是。 周頌臣不常生病,一病就頗為嚴(yán)重。 病情綿延許久,半個月過去仍有些咳嗽。 肖韻心疼他,一直喊他回家吃飯喝湯,燉各種補品給他補身。 周霆今日難得有空,下廚做了一桌子菜,此時飯桌上,周霆正在給肖韻剝蝦。 周頌臣見狀恍惚了一瞬,隨即斂眸將碗里參湯一飲而盡。 肖韻嗔道:“不知道燙啊,慢慢喝。” 周霆又給老婆夾了一筷子菜,將今天穆于來找他的事情說了。 肖韻一聽到有穆于的消息,眼眶瞬間紅了,纏著周霆問了好久,最后撫著心口說:“乖乖一個人在外面無依無靠的,還遇到這種事情,肯定很難受,想到都心疼。” 相比肖韻的多愁善感,周霆更關(guān)注事情重點:“小于到底年紀(jì)輕,遇到這種事情沒經(jīng)驗。頌臣你以后要注意,不管簽什么合同,都得小心謹慎?!?/br> 肖韻瞪了周霆一眼:“你兒子什么專業(yè)你不記得嗎?” 周霆笑了:“也對?!?/br> 周頌臣主動問道:“爸,這個案子我可以幫忙嗎?我拿到律師資格證了,可以當(dāng)你的助理律師?!?/br> “好啊,當(dāng)然好?!敝荟廊煌夂?,隨即想起一事:“要是小于跟俱樂部協(xié)商失敗,這事情就得走到訴訟那一步,打官司最起碼也要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這跟你去a國當(dāng)交換生的行程沖突嗎?” 周頌臣頓了頓,而后道:“放心,這事我會看著辦的?!?/br> 抵達家中,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 穆于還未坐下歇口氣,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這是李蟄給他打的第十個電話,前九個都被穆于掛斷了。 穆于不愿將人想得那樣壞,港城的一年里,他是真心將李蟄當(dāng)作朋友。 或許李蟄是真不清楚星路的內(nèi)部情況,星路對待不聽話的棋手,從來都不使用強硬手段。 仍是每月工資照發(fā),依然對你和顏悅色。 就連不讓你參加比賽,總能找到諸多原因。 “你沒有注意到報名時間”,“以你的能力不適合參加這個機會”,“其他人的勝率比你更高”。 軟刀子割rou,鈍刀子磨骨,日復(fù)一日,最終只能選擇妥協(xié)。 不身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根本難以發(fā)現(xiàn)其中可怕。 穆于接起電話,他想給李蟄也是他們這段友誼最后的機會。 李蟄聲音很急:“哥哥,你怎么突然跑了,還不接我電話?!?/br> 穆于沒出聲。 李蟄緩和語氣:“哥哥,這事真沒有你想的那么嚴(yán)重,我一會就給俱樂部的高層打電話,有我在不會有任何人敢為難你。你知道的,只要你開口,我什么事都愿意為你做?!?/br> 穆于握緊手機,努力平靜道:“你能幫我參加青秀賽?” 李蟄語調(diào)上揚:“當(dāng)然沒問題,我現(xiàn)在就給你安排?!?/br> 穆于又問:“那其他人呢?” 李蟄愣住了:“什么?” 穆于質(zhì)問:“除我以外那些同樣被星路冷處理的棋手,你也能幫他們嗎?” 李蟄沉默了許久,才說:“哥哥,要是那些棋手本身就有足夠?qū)嵙?,星路也不可能放著自己人不用,跑去外面花大錢買棋手進來?!?/br> “再說了,雖然他們本身對星路來說沒有價值,但星路還是向他們提供許多商業(yè)活動啊。你怎么知道那些棋手自己不愿意呢?這個時代誰會討厭錢?難道人人要為了追求夢想,不考慮經(jīng)濟情況,一直活在空中閣樓里嗎?”李蟄語氣變得強硬。 李蟄又說:“還是說哥哥覺得只有一心下棋的棋手才是高貴的,那些接商業(yè)推廣,直播賺錢的棋手就是卑賤的?” 穆于被他句句反駁,逼得呼吸急促:“我不知道其他棋手是不是愿意,但我相信他們每一個人簽約之前,都是懷揣著夢想進入星路的!” 李蟄見他急了,軟聲道:“我知道哥哥只是好心,但有些事情存在即合理,你管不了這么多。” 穆于生氣道:“我從來不覺得自愿接商業(yè)推廣,或者直播賺錢的棋手有什么問題,每個人追求的東西不同,我不會用自己的觀念去強求他人。但問題是星路從一開始就剝奪了這些棋手的知情權(quán)和選擇權(quán),叫他們被迫接受了這一切,難道這就是你認為的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