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淵 第83節(jié)
處理好手背的傷口,再將那一盒盒的藥從抽屜里拿出來,仔細(xì)地看。 各種治療發(fā)燒感冒的藥品,紅的藍(lán)的黃的藥片,看得人眼花,穆于瞧著那些嶄新的藥盒,問:“你買那么多藥,怎么不吃?” 周頌臣靠在沙發(fā)上,不答反問:“明天你有空嗎?我請你去吃飯吧?就當(dāng)……”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就當(dāng)答謝你為我包扎傷口的恩情。吃飯前,我們還可以去看個電影,就看你喜歡的那些……” 這不就是約會嗎? 穆于握著藥盒的手微滯,只覺周頌臣像是將他拿捏透了。 他在公園里回頭,他踏進(jìn)公寓的大門,就如同進(jìn)了陷阱的蠢兔子,被人一把拎著兩條長耳朵逮了起來。退讓了一步,就要退讓更多。 兔子急了還咬人,穆于冷下臉,將藥盒往抽屜里一放,又問了一遍:“這些藥你有好好在吃嗎?” 周頌臣觀他臉色,倚靠沙發(fā)上的散漫姿態(tài)收了些許,端坐起來:“這都是我媽給我的,不是醫(yī)生開的?!?/br> 最后周頌臣找出醫(yī)生給他開的藥,當(dāng)著穆于的面吃了下去,再次發(fā)問道:“可以嗎?一起吃飯?” 也不知道該說他臉皮厚還是裝糊涂,一會兒工夫竟就忘了今晚激烈的爭吵,仿佛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穆于站起身,屏蔽了他的糖衣炮彈:“沒空,我最近有點忙?!?/br> 周頌臣臉色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垂下眼,眼尾似乎又有泛紅的趨勢。 “吃個飯也不行嗎?” 穆于頭皮一麻,生怕他那雙眼睛又淌出點驚心動魄的眼淚,立即道:“師父讓我半年內(nèi)把段位提升到三段,所以這段時間我要經(jīng)常參加比賽,而且你知道大四上學(xué)期還有課,平日里我又要去棋社上課……” 絮絮叨叨解釋了一堆,到最后,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沒用,竟然輕易陷于另一個男人的眼淚之中。 周頌臣一眨眼,臉上那點陰鷙便又散去,笑著說:“我知道了,你什么時候有空就和我說,我們一起去吃飯看電影?!?/br> 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穆于嘆為觀止,但到底是松了口氣。 周頌臣將他送到門口,走前,穆于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懸于心頭的那個問題。 “如果不去當(dāng)交換生,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周頌臣扶著門框,定定看他片刻,勾起唇角笑起來:“你真以為我不去留學(xué)是因為你???騙你的,我有更好的打算。放心吧,你不需要為我的未來負(fù)責(zé)?!?/br> 穆于愣了一下,輕輕擰眉,沒有輕易相信他的說辭,但也沒再繼續(xù)追問,只說:“你自己的人生,自己想好?!闭f完,他轉(zhuǎn)身朝樓梯口而去。 周頌臣抱著手臂,沖他背影笑了笑,揚聲道:“放心吧哥哥,我想得很清楚了?!?/br> 穆于瞬間加快了腳步,耳尖微紅著沖進(jìn)樓梯間。 穆于的確沒說謊,之后的幾周他真的很忙,兩人在微信上的聯(lián)系僅限于周頌臣發(fā)的照片。 在辯論法庭上得獎的照片,參加法律援助和老奶奶的合照,跟著導(dǎo)師參加研討會的名牌,還有一家卡皮巴拉主題店。 看到水豚,穆于來了興趣,問:這個店在哪? 周頌臣沉默了許久沒有回復(fù),他冷冷注視著穆于的消息,有些無法接受穆于對他日常生活的興趣,竟然還沒有一只愚蠢丑陋的水豚來得大。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水豚有我好看嗎”,“你整天都在忙什么為什么不回我消息”……周頌臣一字一字戳著手機鍵盤,戳得手機都要冒火星子。 穆于在訓(xùn)練基地下棋,等結(jié)束手中的棋局才拿出手機。 周頌臣已經(jīng)將地址發(fā)了過來,在成大附近,還問穆于要不要今晚就去。 穆于晚上的確有空,正在猶豫要不要答應(yīng),周頌臣就又一條信息過來:“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br> 穆于手一抖,等回過神,一個“好”字已經(jīng)發(fā)了出去。 兩人相約在成大門口碰面,穆于從訓(xùn)練基地過去需要一點時間,等到成大門口時,周頌臣已經(jīng)到了。 彼時正值下課時間,人來人往,周頌臣將車子停靠在路上,下車來等。 他今日穿著深色襯衣,挽起袖子,扣子簡單地解開幾顆,將本來嚴(yán)肅的正裝,詮釋出別樣的性感。 穆于突然想起他很久沒見過周頌臣騎重機車了,這人從狂放不羈進(jìn)化到成熟穩(wěn)重,不過眨眼一瞬間。 自身的吸引力也不曾因為氣質(zhì)的收斂而減輕多少,這樣的人,即使能擁有,也是一種折磨身心的事情。 就像是懷揣著人人皆知的寶物,不安感會時常伴隨左右。 周頌臣本來低頭看手機,恰逢抬眼捕捉到穆于的存在,露出笑容,好像等了他許久,終于把他盼來了。 穆于下意識轉(zhuǎn)開眼去,心中有種莫名的感覺,就好像重新認(rèn)識了周頌臣一回,兩個人之間的相處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這種微妙的氛圍在上車后不僅沒有緩解,反而加劇了些許,狹小的密閉空間,安靜得好像可以做任何事。 周頌臣也不多言,專心致志地開著車。 穆于在手機上下了一盤棋局后,只覺得戴著隱形眼鏡的眼睛十分酸澀,便停下使用電子設(shè)備的行為。 無事可做后,就覺得車?yán)锏陌察o相當(dāng)難熬,他按開了車內(nèi)電臺,一打開就是體育頻道,主持人正在講解圍棋賽事。 他覷了周頌臣一眼,對方單手放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好像根本不在乎電臺是什么內(nèi)容。 穆于換成音樂,熟悉的小提琴曲從音箱流淌進(jìn)車廂里,窗外彩色云影,昏黃街光,音樂、顏色、氣味,挑逗性地將病房的那一幕在穆于面前搭出了舞臺,只等兩位主人公將親吻重演。 這一回周頌臣有了動作,他將車緩緩?fù)O?,解開了安全帶,俯身靠近穆于。 穆于錯愕地瞧著對方離自己越來越近,本能地抬臂用手背擋住嘴唇,一雙眼警惕地睜圓了,生怕周頌臣又像之前在病房那般偷襲。 周頌臣望著他,挑了挑眉:“不下車嗎?” 穆于聞言環(huán)顧了下四周,不知何時,目的地已經(jīng)到了,他頓時臉上微燙,忙不迭開門下車。 好在等進(jìn)了卡比巴拉主題店,穆于滿心滿眼都是大大小小可愛的水豚,也就忘了車上的尷尬。 他平日里素來節(jié)儉,但今日入目所及全是心愛的水豚周邊,也怨不得他為此沖動消費了一把,買了好些鑰匙掛件,冰箱貼,還買了一只腦袋上頂著橙子的水豚公仔。 主題店非常大,除了外邊的周邊店,再往里走,還有真實的水豚觀賞區(qū)。 水豚脾氣非常穩(wěn)定,好像隨便怎么摸都可以,穆于小心地摸著其中一只,感受著那有些粗硬的毛發(fā),只覺得新奇有趣。 “嘶!” 穆于正彎腰在那兒摸水豚,突然邊上傳來一聲痛呼,他正要起身,臉旁便湊上來一根手指。 “哥哥,它咬我?!敝茼灣颊Z氣頗為委屈。 穆于見他手指上紅了一塊,忙拉過他的手查看傷勢,見沒有破皮,只有小小的牙印,要是再晚點,說不準(zhǔn)連印子都消失了。 “沒事的,你別摸它了,它可能不喜歡你?!蹦掠诤唵蔚仃P(guān)心了幾句后,便再次挪回自己心愛的水豚面前。 周頌臣注視著他們一人一豚的友愛互動,面色陰晴不定,拇指指甲一點點掐著被咬的地方,將本已快要消失的咬痕摳出深深的印跡。 在主題店里消磨了足夠長的時間,穆于抱著那個頂著橙子的水豚走了出來。 這時,幾個小孩打鬧著跑過來,其中有個孩子邊笑邊往后退,眼看就要撞到穆于。 “小心!”穆于正準(zhǔn)備下樓梯沒注意到,周頌臣余光瞥見了,一手推開穆于,一手抵住了那個小孩。 他們本就在臺階邊緣,在力的作用下,周頌臣踉蹌著往下站了一步,還未站穩(wěn),便對上了一旁穆于驚慌的雙眼。 周頌臣幾乎是立刻作出了決定,他放松身體,任由自己摔下階梯。 穆于感覺自己短暫地抓住了周頌臣的指尖,卻只能看著對方摔了下去。 他面色頓時一片煞白,腦袋轟隆作響,事情只發(fā)生在數(shù)秒間,等再次回神,周頌臣已經(jīng)躺在臺階下,額上緩緩淌下鮮血,雙眸緊閉。 穆于驚慌失措地奔下臺階,跪到周頌臣身邊,不敢碰他。 “周頌臣?”他尋找著能為周頌臣止血的東西,翻遍身上卻只翻出一只水豚鑰匙扣。 極端的驚恐中,他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求助,他顫抖地環(huán)視四周,聲音里都帶上哭腔:“救……救救他……誰能救救他?” 路過的行人紛紛伸出援手,很快,救護(hù)車來了,周頌臣被擔(dān)架抬上了救護(hù)車,孩子的家長抓著嚎啕大哭的小朋友,跟著他們一起前往醫(yī)院。 車上穆于一聲不響,雙眼一錯不錯地盯著周頌臣臉上的血跡,掌心仍緊緊握著那只水豚鑰匙扣。 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給周頌臣做了全套的檢查,除了額頭上的傷口,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最嚴(yán)重的是右腳腳踝骨折。 家長表示會盡力地賠償醫(yī)療費用和康復(fù)費用,并與穆于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后,率先去結(jié)清了檢查費。 穆于疲憊地走進(jìn)病房時,周頌臣已經(jīng)醒了,他看著穆于,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還未說話,就見穆于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病房門口,像道蒼白憂郁的影子:“你到底為什么要這樣?” 周頌臣一怔,有些無辜道:“我怎么了?” “洗冷水澡,不吃藥,還故意讓自己從樓梯上摔下去?!蹦掠陬澏兜亻]了閉眼,用力將自己手里的鑰匙扣擲向他:“你現(xiàn)在是徹底瘋了嗎?周頌臣。” 第77章 沾了血鑰匙扣落在病床上滾了一圈,穆于眼眶漲得通紅,怒火燒得他周身冰涼,緊握的拳頭讓指尖在掌心里嵌出紫紅的印。 周頌臣滿頭鮮血的模樣,像夢魘般在他眼前揮之不去。如果周頌臣真出了什么事,他這輩子都無法饒恕自己。 腦袋貼著紗布的周頌臣靠在病床上,面容是失了血的青白:“是我摔了腦袋,不是你摔了吧,你在胡說些什么?” 說完周頌臣將那水豚鑰匙扣拿起,放到眼前打量了一下,嘖了聲:“臟了?!?/br> 見穆于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門口,周頌臣笑著將那鑰匙扣攥在手里:“再買個新的吧,這個就送我了?” 穆于怒火漸消,他緩緩后退,直到背脊抵在冰冷的房門上,他目光幾乎不敢在周頌臣身上多停留,看到那些傷口,心口會傳來細(xì)密的刺痛:“你到底為什么……我不明白?” 他倉皇地望著周頌臣,搖了搖頭:“你明明可以不摔下去,可是你沒有。”自言自語中,他漸漸篤定起來,“你就是故意的!” 周頌臣把玩著手里柔軟的玩偶,像是揉搓著一顆綿軟的心,他順著穆于的話語往下說:“就像你說的,如果我為了生病不吃藥,洗冷水澡,甚至故意從樓梯上摔下去。我這么折騰自己,對我有什么好處?” 他把問題拋回給了穆于,面上露出淺淺笑意,似乎萬分期待穆于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周頌臣躺在病床上,渾身是傷,骨折讓他無法動彈,可他的氣息如同鋪天蓋地的蛛絲,從地面綿延到了穆于的足跟,柔軟地攀附而上。 周頌臣摸了摸自己骨折的那條腿:“真疼,醫(yī)生怎么說,是骨折了嗎?” 穆于背脊仍然抵在門上,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得到能夠抵御周頌臣的勇氣:“你摔下去的時候,不是已經(jīng)知道會有什么后果了嗎?” 周頌臣輕笑了聲:“就算是我,也不能預(yù)估摔下去會有什么后果?!?/br> 穆于胸腔急促起伏著,拔高嗓音道:“所以為什么?” “我是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這么做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我做什么要故意把自己摔成這樣,只為了博你同情?!?/br> 周頌臣仍是不緊不慢的語調(diào),他側(cè)臉看著立在病房門口,仿佛隨時準(zhǔn)備逃離的穆于,面上的笑容帶著一種自我嘲諷式的苦澀,“害怕我了?” 穆于僵硬的背脊就像是被打碎的冰,叫太陽寸寸化做了水。仍是冷的,卻有股驚人地燙燒了起來,千頭萬緒積累在腦海里,一時間不知從何理起,而答案優(yōu)于理智,率先跳了出來:“沒有?!?/br> 周頌臣眸子微動,他視線是那樣有存在感,沉沉地落在穆于身上,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