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秀 第47節(jié)
“他們也很給面子,一般聽一半,就放話‘你怎么說學逗唱只會逗呢’?” “我很耐心地解釋,‘那個,我講的是單口喜劇,不是相聲’?!?/br> “他回得也很痛快‘哦哦哦,單口相聲也可以打快板吧’!” 程俊華眉頭緊蹙,哀道:“這是絲毫不顧我的單口喜劇理想,中國人專氣中國人啊?!?/br> “我很絕望呀,拼命地解釋,‘不是單口相聲,是單口喜劇,您懂什么叫stand-up edy嗎’?您要是實在不懂,我打著快板跟您說總行了吧?!?/br> 下一秒,他從兜里取出快板,霹靂吧啦地打響,嘴里當真唱起來:“竹板這么一打呀,沒準就懂啦,聽一聽我的理想,就像狗不理包子……” 出人意料的道具讓現場炸裂,連帶笑聲都如山呼海嘯,驚得全場人合不攏嘴。 選手們“哇”的一聲,他們瞬間sao動起來,一邊雀躍地跳起抱頭,一邊興致勃勃看程俊華表演,宛若欣賞大熊貓耍寶賣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路帆愣神:“居然真會打快板……” “可以!大佬這把拼了!”北河佩服道,“這是我跟他對決時沒有的待遇。” 小蔥幸災樂禍道:“這要放在動漫里,可以算‘對秀寶具’?!?/br> 眾人聞言哄笑起來,圍著楚獨秀打趣:“真掏出春晚核武器了。” 楚獨秀哭笑不得,咬牙道:“居然是快板,不是說從阿美莉卡回來的嘛!” “顯而易見,我在國外搞中文脫口秀沒什么成效,但成功抹黑了相聲演員的形象?!?/br> 程俊華表演結束,慢條斯理地收起快板,嘆息道:“追求理想的路越走越偏,不但沒推廣我們行業(yè),還差點帶垮隔壁行業(yè)?!?/br> 第二燈被拍下,場內喧嘩起來,觀眾都在發(fā)笑。 程俊華攤手:“我當然不信邪,只是做錯一件事,而且沒準不是我錯了,是大環(huán)境錯了。我回國上節(jié)目,實現我的單口喜劇理想,周圍人都說中文,總能理解我了吧?” “誰想到回來露餡兒了,語言上沒有優(yōu)勢了。觀眾說我文本深不好笑,保留英文脫口秀習慣,經常聽不懂,我心里納了悶了,主要我在外幾年,都是在唐人街混,也沒說英文???” “不瞞各位,我們有些人確實出國發(fā)展,但照舊在speak ese?!彼偷厣焓?,再次掏快板,“您要是實在不懂,我打著快板跟您說總行了吧!” 臺下觀眾咯咯發(fā)笑,現在皆都喜上眉梢。 “我最近都在反思自己的表演,想要找到解決方法,有個適合我的賽制?!背炭∪A道,“純英文肯定不行,純中文我比不過,我覺得導演們考慮一下,是時候讓節(jié)目國際化了。” “我們這輪叫半命題,下輪叫半決賽,不然干脆半中文半英文,這樣摻雜著講單口喜劇。你看國內說唱節(jié)目,歌詞照樣好多英文,我們可以學習嘛。” “旁邊字幕打上,單押,雙押,freestyle,pune,沒事來一句keep real。”他舉例道,“就你聽不清,也覺得很牛,我感覺脫口秀可以這樣。” “我們也中英夾雜,旁邊字幕打上,呈現,混合,call back,沒事再來一句keep relax,這樣就算觀眾聽不懂,也不會覺得我不好笑?!?/br> 程俊華壓低音量:“他會懷疑是自己水平不夠,是他無法欣賞偉大的脫口秀,是他不夠relax?!?/br> 爽朗笑聲回蕩在演播廳內,舞臺上三燈全亮,激起眾人喝彩。 屏幕前,尚曉梅欣賞著表演,驚訝道:“程老師今天不一樣了,比命題賽表現好得多?!?/br> 謝慎辭平靜道:“他本來就是為這個才上節(jié)目?!?/br> 尚曉梅一愣:“什么?” 謝慎辭:“他看完初選賽,決定上節(jié)目,就是為今天。” 雖然程俊華是被謝慎辭再三邀請而來,但謝慎辭本人很清楚,對方的轉變是初選賽。 兩人前期在南城聊很久,都沒有任何進度推展,只說來聞笑劇場試演一圈,看完楚獨秀表演就變了,很快敲定錄制合約。 程俊華看著隨和好說話,實際上自尊心非常強,內心有點藝術家的擰巴和倔。 他不喜歡競技綜藝,不喜歡將單口喜劇碎片化,不喜歡純?yōu)槎簶?、毫無表達的內容,認為節(jié)目沒準錯誤引導外界對單口喜劇的認知,對善樂文化“先推廣,后修正”的戰(zhàn)略持懷疑態(tài)度。 但他也深知優(yōu)秀的單口喜劇演員是什么樣。 人在寂靜山巔待得久了,風景看來看去都一樣,但現在旭日初升、輕云浮起,又暈染出不同的天空,連帶程俊華的精氣神也變化。 或許是有對手刺激,他迫使自己丟掉很多包袱,慢慢適應起新的行業(yè)節(jié)奏。 臺上,程俊華的表演仍在繼續(xù),他的南方腔調毫無莽氣,不靠洪亮的嗓門來壓人,反而如軟布上的銀針,會在不經意間扎人一下。 “我在追求理想的路上,經常做錯事,不過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我最近看新聞,產生新思考,釋然了。” “我是一個人類,有理想卻做錯事,簡直再正常不過,屬于物種天賦。” 程俊華慢吞吞道:“大家不要不信,看看我們的物種天賦,嘴上喊著讓世界更好,有共建地球村的理想,實際排放核廢水、泄露氯乙烯,沒事再搞點病毒、弄些戰(zhàn)亂,人類不都這樣嗎?” “本來還沒有什么,越折騰死得越快,跟我也差不多?!彼猿耙恍?,“相比起來,我們普通人的理想,搞砸了還沒什么,明明該更有勇氣,起碼對旁人無害嘛?!?/br> 觀眾席響起無力的笑聲,緊接著是雷鳴般的掌聲。 這一刻,他們無法點評好笑或不好笑,只能持續(xù)不斷地鼓掌,以此表明自身的態(tài)度。 “所以,堅持你的理想,錯了無所謂,至少沒錯過?!?/br> “謝謝大家,我是程俊華?!?/br> 程俊華長鞠一躬,他在掌聲中退場。 第41章 ◎樂觀者的浪漫就是,敢于笑著推動事情?!?/br> 舞臺下,觀眾們不約而同地鼓掌,聲音震耳欲聾。 選手區(qū),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點評,推測比賽結果。 “完了,這把猜不到排名了?!北焙幼ザ鷵先?,“根本不是喜劇技巧的對決了?!?/br> “純真和滄桑,樂觀和悲觀,風格太極致了?!甭贩u價道,“誰贏都有可能,誰贏都是應該的,就看現場觀眾偏向哪邊了?!?/br> 楚獨秀和程俊華是兩個極端,他們都兼具幽默及表達性,且濃烈的個人色彩壓過一切。前者是天真爛漫、天馬行空的五彩世界,溢出蓬勃洶涌的青春朝氣,后者是一張經典泛黃的老照片,曾被雨水浸染變皺,卻有一份光陰的沉淀。 這是很難比較的,就像白與黑、日與夜、朝暉與晚霞,可以心有偏愛,卻不該談對錯。 “其實我不覺得大佬文本幽默,我更喜歡現場氣氛炸的段子?!毙∈[面露迷惘,支支吾吾道,“但他這回都掏出快板了,莫名有一種辛酸的好笑,搞不懂……” 聶峰:“主要給你打快板的是程俊華,換誰都撐不住了?!?/br> “我還是喜歡明快的,大佬表演總有點喪?!蓖跄壤嫱纯嗟乇ь^,哀鳴道,“果然是我無法欣賞偉大的脫口秀嗎?” 周圍人議論紛紛,當事人卻很安靜。 程俊華下臺后,獨自坐在前排的角落,一言不發(fā)地等待結果公布。他背部挺直,手掌緊握成拳,放在自己的腿上,還未從表演狀態(tài)脫離,渾身都繃著。 楚獨秀則坐在同伴里,沒有參與眾人討論,回味著方才的段子。她雙眼放空,看上去在走神,輕輕地抿起嘴唇,思緒不知飄往何處。 坦白講,她沒在思索勝負,反而心生玄妙感,宛若有所開悟,反復咂摸起來。 大佬的演出如同巨石滾落,轟然撞開了她心中的門扉,瞬間醍醐灌頂、靈光乍現。 那是另一個觀察世界的角度,就像山腳的人仰頭望山,只能看到山巔的南面,突然憑空被移動位置,終于一覽山峰的北面。現在,這座山在她頭腦里變得立體,不再是平面化的圖像,而是可旋轉的三維模型,南北面風景都涵蓋在內了。 她隱約摸到了點東西,卻還不知道有什么用。 最后一名選手表演完畢,兩組將宣布末尾的選手,完成十六進十二的淘汰。 王娜梨位列組內倒數第三,僥幸地沒進淘汰位,死里逃生躲過一劫。她心有余悸道:“我真是茍進去的,每次都在毒圈邊緣,差一點就被毒死了?!?/br> 楚獨秀已經回過神來,她重新投入話題,笑道:“能茍進半決賽也牛啊?!?/br> “但我好想有場經典的。”王娜梨嘆息,“就像你們一樣,春晚喜劇之王,脫口秀干將莫邪,這種能被人記住的梗?!?/br> 雖然參賽選手越來越少,但不是人人都能有標簽。很多選手晉級了,觀眾印象卻不深,他們缺乏網絡的傳播度,不像某些驚艷一場、后續(xù)拉胯的選手,即便早就被淘汰,節(jié)目外也有名氣。 “你半決賽還有機會?!毙∈[瞥見變化的屏幕,又見蘇欣怡等人上臺,忙道,“來了來了,要公布晉級排名了——” 楚獨秀和王娜梨一怔,忙不迭望向臺上的人。 淘汰選手發(fā)布完感言,接下來是晉級的名單。他們剛剛下臺,看見屏幕亮起,索性扎在臺口,津津有味道:“不行,就算我被淘汰了,也要看完前三才走。” “至少得知道‘想’組第一是誰!” “現在我比等自己淘汰還緊張……” 場內同樣嘈雜起來,觀眾們激動地呼喊,有些人叫著“楚獨秀”,有些人叫著“程俊華”,還有一部分人沒有喊名字,高呼“keep relax”或“收復阿美莉卡”。 沸反盈天,鬧成一團。 羅欽、蘇欣怡等嘉賓目睹此幕,他們有點慌了,同樣哭笑不得。 屏幕前,尚曉梅用對講機溝通,提醒工作人員緊盯秩序、適當平復現場情緒。她說道:“我有預感,這輪播出后,網上吵瘋了,這把誰贏了都不服眾?!?/br> 謝慎辭:“不談表演本身,單純討論票數,程老師沒準會高點。他這場跟以前反差太大,帶給觀眾的沖擊力很強,有些表演外的東西加成。” 程俊華拋棄過去的風格,某種程度也算預期違背,勉強跟楚獨秀炸場戰(zhàn)平。他以前沒那么放得開,總歸有點端著的感覺,今天卻是窮途末路的笑中帶淚,跟演出主題隱含的悵然也契合。 小蔥的話其實沒有錯,出人預料的不只是表演內容,還有表演者是程俊華,他被逼到這地步,任誰都想不到,自然覺得驚喜。 “如果下一場,還是這水平,恐怕就懸了,觀眾預期變了?!彼龡l斯理地分析,“同樣的招數只管用一次,就像快板也只能使用一回?!?/br> 程俊華在半命題賽放大招,后續(xù)賽事就不好用了,旁人對他印象也變化,不一定再有本場的震撼。 鼓點般有力的音效響起,連帶舞臺的燈光在亂晃。屏幕上,兩組的晉級人員終于公布,十二強選手新鮮出爐,現場投票也標在后面。 眾人大氣都不敢出,顧不上看自己排名,下意識地尋向最上方位置,緊接著切切察察地交流起來。 “又是兩票!” “天吶,命運,這就是命運?!?/br> “說實話跟打平差不多了,同組對決還能差兩票。” 比賽結果宣布,全場觀眾喧嘩。 程俊華望著名單,他微松了一口氣,不知不覺地松開手指,后背緩緩地仰倒,這才敢靠著椅子。 楚獨秀位列第二,她盯著兩票之差,下意識地伸手鼓掌,不是沒有遺憾或失落,只是游戲總會有輸贏,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晉級選手也要陸續(xù)上臺發(fā)表感言,楚獨秀排在第二,要比程俊華先講。 “會覺得有點可惜嗎?”蘇欣怡出面采訪,她眼含溫柔,輕聲道,“我看結果公布,你居然還鼓掌?!?/br> 明明比輸了,卻還是拍手,都有點傻乎乎的。 楚獨秀一愣,她撓了撓臉,不好意思道:“肯定有點可惜,但僅僅可惜最終結果,這么做好像更可惜了?!?/br> 沒人愿意被壓一頭,但現實總會有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