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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同人)芝蘭逢珠玉 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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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徥委屈得很,道:“母親當我是趨炎附勢之徒嗎?我雖膽小怕事,也不至于懦成那樣。若是以前也罷了,如今家里還有meimei,若有人說咱們家是霸道兇悍之輩,meimei怎么辦?”

    黛玉在場,他沒好說全。林家替嫁出去的姑奶奶說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只是現(xiàn)如今她婆家還沒開口,林家便要出頭,知道的說穆典誠嘴碎,不知道的,該覺得林家人霸道了,若是影響到黛玉說親,可怎么是好?

    “若是為了你meimei,更該據(jù)理力爭,讓人知道咱們林家的女孩兒有娘家人才行!”宋氏“呸”了一聲,“有些人,是你縮得越厲害,他越覺得你好欺。若沒人攔著,他當咱們怕了事,還不定要造什么謠呢。別人若是為了奉承他,有樣學樣的,到你meimei時,還不定要被欺負成什么樣呢。”

    黛玉被那句“咱們林家的女孩兒有娘家人”說得心里一蕩,又思起林馥環(huán)的苦楚來——已故的林妃還是她親姑姑呢,她猶被說成這樣,自己也是喪父喪母的人,日后若是......正思緒萬千呢,聽見林徹說了聲:“母親也別氣著了,等父親回來,咱們商議商議。東平郡王府那位二公子倒是父母雙全呢,可惜只養(yǎng)不教的,跟他說什么也沒勁,倒是姐夫家里咱們好去說一說的,那邊是他們家親戚,jiejie就不是他們家媳婦了?別嚇著meimei了,天色暗了,我送meimei回漱楠苑。”

    黛玉連忙道不必,但林徹已經(jīng)親手接了一盞琉璃罩八角燈來,倚在門框微笑著等她了,她心里一暖,同宋氏道了別,跟了上去。

    身后的幾個丫頭都是她親近的,身畔二哥比她高出了許多,閑庭信步一般,姿儀極美,黛玉覺得安心了些,有些話卻仍是要問的:“是因為我的緣故,家里要替jiejie出頭才要斟酌嗎?”

    “怎么這么想。”林徹側(cè)過頭來,沖她再自在不過地一笑,“只是因為阿徥胡思亂想罷了。等他明天清醒過來,自然知道該怎么做。你也不必擔心,若日后有人欺負你了,也有哥哥在。”

    不過,若是林馥環(huán)這事處理得好,想來也不會有人敢沒眼色地去欺黛玉了。林徥擔心家里表現(xiàn)得太過強勢會影響黛玉說親,卻沒想到,倘若是給人留下林家女兒好欺的印象,她的親事才叫難呢。若是連親侄女的委屈都不管不顧,堂侄女的死活又怎么會管?富貴人家結親多是為了互相提攜、互為助力,若是讓別人以為這家不重視女兒,那青年才俊未免就要猶豫了。畢竟,就算不那么功利,用心教養(yǎng)出的女兒各方面肯定也要比不當回事、隨便養(yǎng)大的姑娘得體些。

    黛玉輕聲笑起來:“我現(xiàn)在覺得漱楠苑的名字不錯了?!?/br>
    “可不是,杏花落下的季節(jié),你那棵楠樹下面看風景最好,花瀑飛漱,景色妙得很。”林徹搖頭晃腦地,“花要是開得濃了烈了艷了,便是敗的時候也是美的,你瞧著花雨,想著它明年的鮮活,才覺得它這一開值了,你這一賞,也值了?!?/br>
    第16章 16

    這一章純粹就是瞎掰了。給林家開了個很大的掛,就是二哥哥。

    胡謅的前緣。

    回一位讀者姑娘,男主非穿越,至于他為啥不能常和女主見面,因為他們是古代人啊。他因為身份尊貴,已經(jīng)非常任性了。

    順便提醒姑娘們避雷,男主的掛開得非常大,芝蘭逢珠玉,他是那個真正的“珠玉”。

    我大學的時候經(jīng)常去隨園玩,那時候說那里是袁枚的故居,現(xiàn)在離開南京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富察明義和袁枚都曾說過隨園就是大觀園,可惜現(xiàn)在只剩下非常小的一塊了。

    恩,于是我去辦了個園林一卡通。

    謝謝評論里姑娘們的討論,改了一下。雪雁自黛玉出生起就沒離過她,桑鸝、霜信也是打小服侍過、從揚州跟過來的,同黛玉的情誼深厚非常。今日這一出雖看著同姑娘沒什么關系,但仔細一想,同姑娘的干系大過天了,三人見她悶悶不樂,便圍著錦荷打聽林馥環(huán)的事。

    “從前在蘇州,我們老爺、族長老爺那兒都說大姑奶嫁得好,如今是怎么了?”霜信年紀大些,由她先開了這口。

    錦荷在外屋打絡子,聞言往里探了探頭,見黛玉在看書,才輕聲道:“誰說不是呢,當年是忠勇侯夫人親自做的媒,姑爺是南安府的世子,還是家里大爺?shù)耐?,模樣、性情都沒的說,還是走武舉入仕的,當時還有人說是林家高攀了,其實那會兒是南安府上的夫人在皇貴妃那兒相中了大姑奶奶,我們太太呢,看南安府夫人溫和穩(wěn)重,料是個和善婆婆,忠勇侯夫人跟我們太太是相熟的,同南安府的夫人是嫡親的姐妹,兩家年輕人也樂意,才定下的親事。誰知道大姑奶奶現(xiàn)在的親婆婆的確是個溫柔的,她頂上卻還有太婆婆,更要命的,南安太妃和他們大老爺當年的元配都是出身東平郡王府,那邊一個個地,倒活似他們才是大姑奶奶的婆家似的了?;寿F妃娘娘在的時候也沒聽說有什么,姑奶奶和姑爺過得也和樂得很,只是這兩年......”錦荷無奈地攤了攤手,“姑奶奶嫁過去幾年了,也沒兒女的福分,這回姑爺病著,其實還是因為給南安太妃跪經(jīng)來的?!彼擦似沧欤f,恐怕是老太妃怕人說她不慈,才由著東平王府的人糟蹋林馥環(huán)的名聲,要把這錯處推孫媳婦身上去。

    雪雁她們也收了聲,只就當時說親的境況看,林馥環(huán)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許給了南安王府的世子,也不能不算高攀了,可如今的閑氣又來得格外莫名和委屈——只她未有兒女,這份閑氣也不大好發(fā)作,即便是太太、二爺想去給她說理,哪怕完全站得住腳跟,又似乎不大有底氣。

    何況那里到底是王府,即便是親家,也不是能平起平坐的......雪雁記得以前在榮國府的時候也聽賈母說過,她剛過門的時候也是從重孫媳婦做起,一步一步熬過來的,豪門大戶的規(guī)矩,本就是長者為尊、說一不二的。不免有些忐忑,要是太太真打算去給大姑奶奶出頭,會不會碰個南墻。

    她們忐忑了幾日,見沒什么動靜,才將將安下心來,宋氏身邊的張嬤嬤來說:“姑娘還沒起罷?太太說今日不上學,讓姑娘多睡一會兒。她和二爺去一趟南安郡王府,讓你們幫著姑娘收拾收拾行囊,說好了要去莊子上玩的,等太太回來了,修整修整,就好去了?!?/br>
    黛玉卻是早就起身了,聽到外面的動靜,不顧自己梳到一半的頭,急匆匆地出來問:“嬸娘和二哥去探望jiejie姐夫,為何不帶上我,顯得我多沒禮數(shù)?!?/br>
    張嬤嬤笑道:“正是打算去接大姑奶奶回家來小住幾日呢,姑娘這就能見著jiejie了。不是不帶姑娘去,只是前幾日姑娘也聽到了,這回不一定能和和氣氣地接回人呢,怕萬一有什么不妥當?shù)?,驚嚇著姑娘。再一個是誰都知道榮國府的老太君和南安太妃是幾十年的交情,要是有什么不愉快,姑娘在不管是說話還是不說話,那邊史太君都難做?!?/br>
    黛玉心里一緊,悄聲問:“可要是真的爭辯起來,那里是王府呢?!?/br>
    “二爺說今日他們府上的輔國公也休沐呢,不妨事?!睆垕邒邉袼残?。

    當年東平、西寧、南安、北靜四家一起封的王,獨北靜王家功大,如今仍襲王爵,東平郡王府上如今襲爵的是靖明侯穆典信,西寧、南安府上的兩位都是輔國公,林徹所說的便是云渡之父、輔國公云嵩了,他曾任河東節(jié)度使,后來被免了職,如今雖又起官,不過當著閑職,勢頭被壓下去不少,倒不復從前的風光了。

    林徹四歲便有神童之名,先皇六十圣壽之時,召見各家名聲在外的子弟,惟他對答如流,先皇龍心大悅,破例允他參考了那年的恩科,林徹因此得以七歲稚齡入仕,先做了兩年東閣中書,后來升大理寺少丞,之后又外放了幾年,頗有政績,升了蘭臺寺舍人,前年才回京,在通正司做了不到一年,入文華閣升任侍讀學士——尚未及冠便一只腳踏進內(nèi)閣了,別人給他幾分面子也是應當?shù)摹?/br>
    只黛玉等不知朝堂上的這些彎彎繞繞的,只當按品級算,林家同郡王府比,無疑是以卵擊石。要真事事出動永寧王,別說御史那兒要留下把柄,林家自己的面兒也不要了。主仆幾個忐忑不安了許久,恐宋氏吃虧——王嬤嬤還要暗暗擔憂若真惹惱了王府,林家女兒聲譽不好聽影響到自己姑娘的婚嫁,守了半日,久候不歸,急得別說收拾行禮了,連午膳都沒好好吃幾口。卻聽見門房那兒打發(fā)了人來報,說是永寧王來了。

    劉遇來自己母舅家,自然比去榮國府的“輕車間行”排場還要自在不少,他聽說林徹今兒個休沐,便把林海任間的一些閑筆文書叫人收整歸置了,下了學便帶了來,打算叫表兄轉(zhuǎn)交給表妹。只到了林家,見林家的管事林盛迎到了門外,卻不見旁人,才知宋氏同林徹去了南安王府,只黛玉一人在家。他思忖了片刻,自南巡歸來,他便每日清晨去聽早朝,下午才上課,事情排得滿滿當當?shù)?,要再抽出半日的閑暇來也十分不易,因而道:“那就請表妹出來一敘罷?!鄙狭宿I子,忽又回過頭來問:“舅母和二表兄去了馥姐婆家,卻不帶表妹一起?出了什么事?”

    林盛并不敢隱瞞,加上或多或少也有想永寧王出手相幫的希冀,含含糊糊地把事情大體說了,劉遇“唔”了一聲,像是想了些什么,但最后竟也沒過問的意思,只吩咐了句:“去舅舅的書房好了,那張紫檀屏風有一墻之闊,也省得舅母擔心不合禮數(shù)?!?/br>
    黛玉聽說永寧王來了,也不知是要慶幸好,還是緊張好。林滹父子不在家時,宋氏也曾帶她來過藏書閣,翻閱其中典藏,不過也不逗留,如今只覺不自在,按規(guī)矩行了禮,便被引到屏風后坐下,雪雁同桑鸝奉了茶,也嚇得直絞帕子。

    劉遇本想對她說聲,她的品級已經(jīng)定下,與郡君同品,享縣主的車輦服制用度規(guī)儀,但想到那日表妹的大禮,又覺得這等事說出來,她也不會太在意的樣子,低頭呡了口茶,叫人把林海的筆書送了過去:“三舅父終在任上,在衙門的一應用具筆書都已經(jīng)收斂妥當,這幾本是他平時讀寫之用,并不關公事,便特來歸還給meimei?!?/br>
    黛玉強忍淚水,雙手接過,連聲音都帶了幾分顫抖:“王爺大恩,無以回報。”便又要跪下,被內(nèi)監(jiān)攔住,卻聽見劉遇幽幽地嘆了口氣:“待我兌諾之際,你再言謝吧?!比羲讲胚€忍得住,現(xiàn)下便不得不落下淚來:“是非功過,從來后人來說,家父生前已知心愿托對,臨走也無憾的。這些是國家大事,原不該卑開口,只這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王爺一諾千金,可若為此事勞累過度,家父九泉之下也心難安?!彼睦铼q自不安,居于叔叔嬸娘家里,又知父親是以家財相贈換得自己的安寧,且嬸娘待人也不似舅母那般,倒不如在外祖母家那樣有寄人籬下之感,可是平心而論,她這個堂侄女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永寧王這位尊貴無匹的親外甥的,她生怕劉遇因為牽涉她父親的事惹上什么麻煩,叔叔嬸嬸要后悔。

    劉遇輕聲一笑,聲音似悵非悵,似飄非飄:“為何不勞心勞力?那些人魚rou的是我父皇的子民,挪用的是全天下人辛苦勞作納上的稅,天下運作皆靠國庫,雖有阻礙,哪能就此放手?!?/br>
    黛玉當下一愣,她本是深宅大院里養(yǎng)出的閨閣小姐,雖知人情冷暖、世事坎坷,到底是方寸之間,可她聰慧至極,劉遇一句話,她就意識到,永寧王這般看重林海之事,并非純是因母舅家的這層親戚關系,而是因為自己父親的行事對了他的胃口和謀劃。

    這般說來,永寧王心里,是把這社稷天下當成自己的東西了。雖皇子中他的確最為出眾,然而這等大膽,簡直可用“狂”字來說了,她一個閨閣女子,都知當年義忠老千歲壞事,有太上皇認為他結黨的緣故。

    只是她又一想,父親病故時是那樣的光景,前有狼后有虎的,若無劉遇相助,只怕難得善終,若是那樣,自己也成了浮萍飄絮,不知去往何處了。她是斷做不出受了恩便忘的事的,再者說了,不管叔叔想不想做個純臣,有林妃這一層在,他們一大家子就是永寧王親信。如今又因為父親的事,整個江南林氏,應當都被人看做了劉遇麾下了。不過這些,父親同族長應當都有考量過了,也輪不著她來說。

    “屋里點的是麝香嗎?撤了吧,仔細晚上睡不著?!眲⒂雠ゎ^叫人,錦鳶忙上來滅了香,又問要換什么,他道,“用不著,本來熏熏屋子的,結果一時一刻都點著,家具書墨的香氣反都聞不著了?!蓖巫颖成隙嗫苛丝?,“前一陣子舅父不是在到處問尋好琴嗎?忠順王叔跟我說他得了一張,名喚‘春雷’,音韻清越,我昨兒個同他撒嬌賣癡了一場,他說過幾日納音修補好了,給我送來,表妹若是覺得這張琴入得了你的眼,倒是我叫羨漁送來?!?/br>
    黛玉聽了一驚:“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獨稱雄?此琴名貴,我不能收?!彼胫盁o功不受祿”,況春雷并非小兒玩物,自己若得了這琴,承情的、還情的還得是叔叔嬸嬸,這禮實在不易。

    “這算什么?!眲⒂龅?,“雖我也樂意把這張琴的來歷說得更艱難些,叫表妹更承我的情,但說來說去,其實也不過是翻了兩下嘴皮子上的一點功夫,強說辛苦強攬功勞,也忒假了些?!?/br>
    黛玉知這等人上人,再“難得”也不過是底下人的勞累,只他這么明晃晃地說出來,才是真難得,心里更加感激叔叔嬸嬸,她那幾本琴譜也不過偶爾翻翻,竟讓兩位長輩上了心。只她雖非妄自菲薄之人,卻也不是狂妄之輩,畢竟才學了幾年琴,到了外祖母家便再不碰了,琴藝實配不上“春雷”之名,越發(fā)覺得惶恐:“常言道‘寶劍配英雄’,名琴也當如此,在我這等只作閑時打發(fā)時間之用的人手上,實在是糟蹋了它。”

    “總有人說什么心胸遼闊之人能寫寬達之作、浩然之篇,亦能成曠古之曲,只是那些被說成是靡靡之音的輕曼之曲其實也沒什么不好,表妹心思敏感,氣魄卻好,音律之事,誰說得準呢。那琴在忠順王叔那兒,也沒什么正經(jīng)用處,除來客時顯擺一二,便也是落灰?!眲⒂鲚p笑道,“若日后表妹覺著有人比你更配的上這琴,贈與他便是了,便在此刻,我是覺著表妹比旁人更配的?!?/br>
    話說到這里,黛玉心里若說是沒半點歡喜,那就純粹是強詞了,只是仍覺得忐忑,若說永寧王是因為父親的忠心不二而對自己心生憐憫,以琴相贈,那這番恍若推心置腹般的言辭又是從何而來?

    劉遇又坐了一會兒,屏風后表妹的身影投到地上,可惜同他隔得挺遠。

    他早就覺得這個表妹面善,起初是覺得她神態(tài)頗有母親之韻,而后,卻忽然想了起來。

    林妃去時,他方八歲,一夜之間后宮里那些慈愛美麗的女子們仿佛都揭開了面紗,他立刻覺得整個皇宮都似布滿了尖刀,而他就得赤足走過去。執(zhí)念之下,寄情于鬼神之說,聽信了道姑神婆之言,想試試“法術”,看能不能喚回母親亡魂,只是卻昏厥了過去,夢里還真去了一個似仙宮般的地方,到處都是神仙妃子,卻并無他的母親。他覺著那里熟悉得緊,卻又似缺了什么。

    夢醒之前,他只記得自己仿若在水中沉眠,有人從自己所棲之池取水,澆灌池邊的一株仙草。那絳珠仙草同他日日共飲一池之水,也似一同漸漸清醒了過來。

    他也許,果真曾經(jīng)見過這個meimei的。

    第17章 17

    劉遇事情也多,說了半晌話,沒等到林徹回來,也就不打算繼續(xù)拘著表妹陪他閑話了,黛玉留飯不得,也不愿強求,施施然起身送客,劉遇方道:“舅父舅母待人一向交心,表妹且自在些。”

    其實黛玉也察覺得到,叔父雖不常見,為人亦端方嚴謹,但對黛玉卻與自己幾個兒子并無差別,考校完林徥的功課后,亦會來問她最近學了什么,點評指摘兩句她的習字、文作。嬸娘更不必說,天生一副柔軟心腸,事無巨細親自過問,除詩詞書畫外,亦教她些如何管教下人、規(guī)整庫房的事兒,平日里理家交際,也總是帶著她,教誨之意,讓王嬤嬤都嘆了兩回,只說:“也不是說那邊舅太太不好,只是這邊到底是姑娘的叔叔嬸嬸,自己家人,果真是不同的?!笨墒茄巯铝逐キh(huán)要回來,她在榮國府被比得煩了,只怕這邊又要再比一回——雖極同情堂姐的遭遇,又極其感激叔叔嬸嬸,幾乎要對他們的難過感同身受,可要說她真有些小性兒也行,到底親疏有別,聽說馥環(huán)要回來,她心里的擔心是壓過了欣喜的。

    也許這就是劉遇說的“不自在”了。

    不過劉遇也不過白囑咐一句,黛玉心氣雖高,卻實是個疏朗開闊的,有些事別人勸不住,有些人也不用別人勸,他因為那一場似夢似幻的遭遇覺著這個表妹極投緣,便更不愿把她往“小氣”那處去揣度。當下也不拖泥帶水,說了聲“告辭”,叫黛玉帶個話給林徹,說讓他幫著畫幾面桃花扇,便起身回了。

    林盛帶著人跟著馬車,直送進永寧王府去,才敢回來。桑鸝扶著黛玉回漱楠苑,不由地松了一口氣:“姑娘前兩回見這位王爺?shù)臅r候,我沒能跟著,雪雁說是個頂頂威嚴的,說是連老國公夫人身邊最頂用的大丫頭都被嚇得沒喘過氣來——如今瞧著倒是個和善的?!?/br>
    黛玉冷笑道:“那你可說錯了,他脾氣雖好,但你心里頂頂厲害的人,恐怕都不及他萬一的可怕?!?/br>
    一個人到了永寧王這樣的地位,也不需要色厲內(nèi)荏,他一句話便能顛覆你一家的興衰,那么便沖你多笑笑,又有何不可?也只有桑鸝這樣的小丫頭會覺得那位尊客和善了,她也不是天高地厚,而是不清楚那萬尺寒潭的深淺。事實上,黛玉覺得自己也沒什么好笑話這丫頭的,在今日聽到劉遇說“我家的”之前,她亦并不能直觀地意識到,這個少年郎真正的輕狂所在。

    同他比起來,自己往日那點自矜,算什么“狂”呢。只她自己這樣的脾氣,并不覺得劉遇的狂有何不對,他在風頭最盛、身處最最風口浪尖之時失去了母親,而年幼的弟弟們卻有著更得勢的外家同漸漸晉位的母妃,可這么著他還是這么狂,且狂到了如今也沒人能奈他如何,以黛玉的性子,并不覺得這樣是不要命,反覺得他這副“雖每個人都覺得我該跌落谷底,我偏要在山頂上笑給那些人看”的樣子,讓她這個置身事外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替他覺得解氣了。

    宋氏同林徹這一去可走了好一會兒,林徥下了學回來,聽說他們還沒回來,跑來同黛玉商議。因著上次怕穆典誠不敢給jiejie出頭的事兒,他自己也覺得尷尬萬分,只恨不得能有個機會好好地著補著補,可說到底,如今他不過是個小小舉人,就是有心替jiejie出頭,到了南安王府去也說不上話,甚至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若是meimei覺得他沒用到底,其實他也沒什么能辯駁的。

    黛玉道:“叔叔還沒有回來呢,嬸嬸又不在家,早上永寧王來了一回,因為實在沒人,我硬著頭皮接了一次,王爺是誰都不敢自稱主人把他當客人接待的,便也罷了。若是來了其他客人,家里總得有個拿主意的?!?/br>
    她這話頗有寬解之意,林徥先嘆了一口氣:“我能拿什么主意,meimei也不必安慰我,只是我和二哥不同,便是我現(xiàn)就回到幾天前去,也是不會去同穆二公子叫板的——就如同別人看到穆二公子就會想到東平郡王府,我一無名聲,二無官位,別人看見我,只會覺得我是林家的第三子,透過我想到父親、大哥二哥,甚至永寧王,我毫無貢獻,卻又要全家人替我背責,怎么敢放縱隨心?”

    黛玉聽了,低下頭去,心里百轉(zhuǎn)千回,也不知要說什么好,想不到三堂兄這樣嫡出的親子,竟也同她這樣寄居的侄女一般的心思,可他父母俱在,這家他本該住得心安理得,用林家人的身份做事說話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多少世家子弟可從無心虛之意,她親眼所見的外祖家,就有多少表兄弟、表侄兒以家族的名義行事?她并不管什么仕途經(jīng)濟,倒不是似寶玉那樣覺得那些東西愚蠢至極和俗不可耐,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也不覺著她有什么立場和資格去評論別人的偏好,更不用說勸誰上“正道”了。

    “表妹有三伯父巨富家財托給父親,你比我有底氣得多了?!绷謴士嘈Φ溃拔乙灿X著自己急功近利了,可嘆已這樣迫切了,仍無所進益?!?/br>
    合著他們兄妹二人竟要在這時候比比慘嗎?黛玉正欲玩笑幾句,卻忽地想到,三哥覺得自己還未有能回報叔叔嬸嬸養(yǎng)育之恩的本事,因此格外傷心,可我父親傾他所有為我謀劃,我卻什么也不能為他做了。當下悲從心上,落下淚來:“堂兄既有這份心,好歹叔叔嬸嬸都在,總有那一日,我卻……”

    林徥暗道不好,惹出meimei的眼淚來了,也自知失言,可他本就不善言辭,面對著花骨朵兒般的meimei尤其木訥,急得直打轉(zhuǎn)也憋不出一句話來,最后只得重重地坐到一旁唉聲嘆氣。

    幾個丫頭面面相覷,不知該從何勸起,雪雁不由地想:“要是紫娟在這兒,肯定比我伶俐,知道怎么叫姑娘高興起來?!眳s見黛玉自己收住了,反過來勸林徥:“叔叔往常這時辰也下值了,他還沒回來,興許也去了jiejie婆家呢,三哥不如打發(fā)個人去南安府問問?”

    林徥一抖,覺著也是,招了林盛過來:“讓你大兒子帶幾個人跑一趟,眼看著天都要黑了,怕太太早晨沒帶多少行路的燈?!庇址愿老氯?,“讓廚房先傳晚膳吧,晚了對脾胃不好——meimei別勸,飯是要按時吃的,你我都是?!?/br>
    兩人用過了飯,連茶都吃了幾盞,才聽見林盛家的親過來送信,說老爺、太太同二爺接了大姑奶奶回來小住幾日,已經(jīng)快到了。

    黛玉顯見地緊張起來了,林徥本可去二門外頭去接人,看見meimei的臉色,陪著她站在門內(nèi),還柔聲說了句:“我也怪怕馥姐的??上氲剿r候那么說一不二的人,現(xiàn)下委屈成這樣,便越覺著惱火?!碧人腋善饕恍?,這樁婚事不被一些人看做是高攀,馥姐的處境一定比現(xiàn)下好。

    他們又等了片刻,才見一名年青婦人伴著宋氏回來,黛玉凝神看去,只見那女子身材修長,一身銀灰紗絹對襟短衫,下系大紅滾銀邊暗紋百褶裙,髻上插著五蝶繞花的翡翠點金簪,雖是家常衣裳,自有一般氣度,膚若脂凝,眉目清遠,難得的是竟不帶多少愁苦之色,反是先來和黛玉見過:“我回來得也匆忙,也沒來得及給meimei準備什么,之前問了伯娘meimei的身量,自己手裁了兩身衣裳,meimei莫笑我的針線?!彼砗蟮难绢^忙抱出一個匣子來,黛玉雙手接過,果真有兩件夏日的罩衫,另有一個精巧異常的紅木盒子,中間鏤空,并無開關之處,從幾面的格子向盒子里看去,只見里面竟雕著山水樓臺,甚至枝頭還能見著鳥雀,栩栩如生,也不知匠人是從何處下的刀子,倒是新奇。兩身衣裳料子亦柔軟,樣式也新,針腳細膩,看得出下了功夫,因是照顧她孝期,未曾繡什么花鳥紋飾,只是到了燈光下,才能見著上頭卍字暗紋,連綿不絕,緩若能流動似的。幸黛玉是一早就備下了給堂姐的見面之禮,霜信也不要人吩咐,捧了出來。幾個人進了屋子,宋氏先道:“阿徥去書房一趟,把你這幾日念的功課帶上,咱們預備著去莊子上玩兩日,你繃了這么久,也好散散心了,這幾天不用上學,我知道你怕耽擱功課,讓老爺先給你布置些。阿徹也在,他一向有幾分小聰明,你有什么要打聽的跟他說說。”

    大考也沒剩多久了,林徥自知不足,本不欲告假,然母親之命不好不從,應了一聲,讓書童回去拿功課了。黛玉跟著道:“三哥幫著轉(zhuǎn)告二哥哥,永寧王說請他畫幾把扇子?!?/br>
    等屋里就剩了她們娘兒三個,林馥環(huán)才道:“我知道一定是二弟沖動,怎么伯娘也跟著他,小三兒是不是挨罵了?我自己嫁妝里也有幾處莊子,若真委屈得過不下去了,又不是沒去處,伯娘把我接回來,跟我自己避出去幾日,情況可不一樣?!?/br>
    “都要你自己來,你是沒娘家還是怎么的?”宋氏道,“我養(yǎng)了你十幾年,可不知道你嫁出去四五年,就變成這樣忍氣吞聲的性子了。”

    “什么忍氣吞聲?!绷逐キh(huán)嗔道,“我是渾不怕的,可三兒還沒議親,還有黛玉meimei,我一個林家嫁出去的女兒,弄這么一出‘不敬公婆長輩’把林家女的名聲糟蹋了可怎么好?日后還要連累meimei?!摈煊衩Φ溃骸笆裁催B累不連累的,那邊也是王府,姐夫的父母既身居高位,大人自有大量,想也該是通情達理之人,jiejie不過回娘家小住幾日,怎么就牽扯到不敬了?!?/br>
    “meimei大度,可林家也算讀書人家,三伯父的清貴名聲我也是知道的,咱們家女孩兒不多,有一算一,都干系著姐妹子侄的聲譽。長輩從來是長輩,我也有好幾件事不順他們的心了,真計較起來,早算個不孝的了。早前還好,如今想起來,可真是對不住娘家弟弟、meimei?!?/br>
    黛玉見她身后的大丫頭衣著打扮皆與旁人不同,又和宋氏屋里的丫頭頗是熟稔,知她們定是馥環(huán)的陪嫁丫頭,卻仍是梳著未嫁的辮子——王熙鳳那樣的醋性子,也不得不主動把平兒給了賈璉呢,堂姐所說的不順,想也有些由頭。

    宋氏冷笑道:“我千辛萬苦養(yǎng)的你同玉兒,我自己舍不得你們受一點累,難道是養(yǎng)你們出去伺候人的?早兩年那事發(fā)生,我問你怎么說的時候,你痛快些,可有現(xiàn)在這些事!”

    林馥環(huán)本憋了許久,因黛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不便說,此時也忍不住了:“伯娘說的容易,人非草木,我同渡哥這幾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不管別人怎么樣,回了自己院子里我們也是有商有量地過日子,我又不是沒長心肺的,什么叫痛快?”

    過生活又不是只有婆婆太婆婆的那些家長里短、規(guī)矩刁難,丈夫年輕俊朗,待她也溫柔小意,頗是恩愛。和離之事驚世駭俗不說——她原來的性子,并不把那些俗規(guī)虛名放心上,如今恐因自己的任性連累家人才收斂的——她自己也舍不得離開云渡的。

    黛玉本是在一邊愣神,驟然聽了這話,倒不知該作何反應了。她年紀尚小,那些講男女之情的雜書戲本自然是沒人給她看的,可有些東西,越是別人防得洪水猛獸似的,就越有人好奇。她并非懵懂而一無所知的小孩兒,可原先身邊只一個表兄也罷了,現(xiàn)在又多認識了幾個堂兄,雖性格各異,卻都可親可敬,有這幾個兄長在身畔,免不了就對戲本里那些動輒忘了父母囑托、枉顧女兒名譽的“才子”看不上眼了。加之有林征和葛韻婉這段已成佳話的婚事在前——林征求娶葛韻婉,是“感其純孝,哀其孤苦,痛其被負,慕其颯爽,意志相投”,也是先同父母說了,求得父母同意,才托了媒人去葛家提親,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地把妻子娶進門的,同這樣的志同道合、琴瑟和鳴的結合比起來比起來,話本上那些因為年輕人顏色好而來的一見鐘情,未免有些淺薄了。

    這話其實說說也無妨,只是當著沒出門的小姑娘的面說,并不合規(guī)矩,宋氏的臉色不好,似在忍耐發(fā)作,黛玉想法子岔開了話題:“jiejie是住原來的院子,還是和我一起睡?”

    “暢意居一向有人打掃,她還住那兒,也省得再說些胡話,一邊哄你一邊氣我?!彼问侠浜吡艘宦?,“你行囊收拾得如何了?那兒涼快,衣裳別太薄。”

    黛玉自己沒空管這事,想應當是王嬤嬤帶著小丫頭們收拾的,厚啊薄的她也不知,只應了一聲,又問:“我看jiejie行囊準備得不多,東西可夠用?”

    “她可沒打算待幾天?!彼问蠁÷暤?,“可真成潑出去的水了,我也熱臉貼了一回冰,下回再不做這么得罪咱們大姑奶奶的事了?!?/br>
    “原也不要伯娘cao心?!绷逐キh(huán)嗔道,“不是說了嗎,真到了過不下去的時候,不需要別人,我自己收拾東西出來,伯娘還怕我沒這樣的脾氣不成?”

    她這本是玩笑話,宋氏卻險要落淚:“怕?!?/br>
    她們娘倆或哭或笑,或怒或嗔,都是十足地不見外。黛玉低著頭,捏著手指,自嘲地想:“我原想著不過是有一二家人,如今得了,卻忘了一只手伸出來還有長短呢。三堂兄今日所嘆,我是明白了——我竟原是個不知足的?!?/br>
    第18章 18

    藕舫園離這兒不過半日的腳程,黛玉看了看王嬤嬤收拾的箱子,沒什么不對,只讓帕子香囊涼簟什么的多帶一份,怕林馥環(huán)那兒不夠用,想想又帶著幾分賭氣說道:“其實也不用帶這么多東西,嬸子說堂姐待不了幾日 ,難道她走了,我們還能在那兒繼續(xù)玩嗎?”

    桑鸝等面面相覷,皆不知說什么好,片刻后反應過來,卻都看向錦荷。錦荷心知她們還當自己是太太的人,怕自己因為姑娘這句話有什么意見,更甚是向太太告狀,她是解釋也不好不解釋也不對,頭疼得很:“大姑奶奶不是那種敗興的人,不過她婆家事兒也多,姑奶奶從前難得回來幾次,太太想熱鬧熱鬧,都是玩到一半姑爺就來接人了。后來有一回三爺?shù)纳剑彩钦f好了住幾天,結果還沒散席,那家來了客人,要媳婦張羅接待,就來接了,大奶奶說她點的戲還沒到,讓酒席繼續(xù)——從此之后不管缺了誰,定好的事兒都不會提前散場?!?/br>
    黛玉一愣神的功夫,又見自己的行囊里頭有林馥環(huán)今日給自己的那兩身衣裳——大約是王嬤嬤想著她若是穿了,太太和大姑奶奶會高興些給收進去了,宋氏不像李紈,并不要求女孩兒在針線女紅上下多少功夫,這兩件衣裳卻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林海托付給堂弟的不只有女兒,還有他們積攢了幾代的家資,是以不光黛玉面對叔叔嬸嬸時帶些緊張,叔叔家的人對待她,也是有些忐忑的。他們都生怕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如果說相處里客套壓過了親昵,那也不是誰的錯。

    她嘆了口氣,揮了揮手:“都睡吧?!彼芜@場出行盼了幾日了,對大名鼎鼎的文賦三苑之一的藕舫園也算向往,可如今卻有些提不起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