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同人)芝蘭逢珠玉 第15節(jié)
宋氏本意是躲開點賈家人,讓葛韻婉去唱個白臉,叫那家人就當自己家不好相處就是了,便是兒戲心直口快,她日后說一聲“年輕不懂事”,也能掩過去,誰知道這么一聽下來,那家的混世魔王倒是先用上了自己原先想到的借口。她哭笑不得地跟太醫(yī)打聽清楚了葛韻婉的身子,又讓幫黛玉、林徹也看一下脈,一應都問仔細了,才松了一口氣,到漱楠苑來找黛玉說話。 錦荷站在廊下打簾子,指著床邊上小聲說:“姑娘正哭呢,雪雁同霜信在勸著,我怕姑娘哭的是大奶奶、二爺今兒個沒給她外祖母家留面子,也不敢說別的?!?/br> 宋氏道:“你要是有你jiejie的膽量同性子,我也就萬事無憂了?!卞\荷亦有些慚愧,低下頭去,跟著宋氏一起進了里屋,聽宋氏吩咐打水,連忙趕著文杏前頭去提水。 黛玉見了嬸娘來,忙要擦眼淚,宋氏止住她的手說:“別這么揉,仔細一會兒紅了,她們說有熱水?!闭慑\荷提了水進來,她親自試了試水溫,取過帕子來說,“抬頭,我給你洗一洗?!?/br> 黛玉鼻子又是一酸,拉著宋氏的袖子道:“我心里覺著對不起大嫂子,又覺著對不起外祖母--寶玉同我從小玩到大,我倒是知道他的心腸,那話說著著實混賬,他卻不是懷著壞心思故意說的?!?/br> 宋氏寬慰道:“你嫂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明兒個一覺睡醒,也就把他當不懂事的小孩子撇過腦后了,你倒不用太擔心。至于你表兄弟的話,”她嘆了一聲,“越是無心,越是真心話啊?!?/br> 縱使再有心為寶玉辯白,這話也接不上來。黛玉心里一痛,想道:“寶玉的為人倒是不用多想,但以貌取人的功夫,還真是一貫如此,往常就說女子成了婚,就從珠子變成了死魚眼睛,恐怕也是懷著這樣的心思看嫂子的。他平日要把我嫂子想成什么,才能脫口而出說她的容顏不佳?”又想到葛韻婉剛一回來的時候就對榮國府印象不好,此番一時情難自禁,又要落淚。 宋氏道:“你嫂子這樣的經(jīng)歷,人都以為她是個爽闊的,其實過去那些事,都不好在她那里多說的。她這回這樣傷心,除了是以為你表兄拿她取樂外,還有另一個緣故。當年她父親,是那位老千歲--”她隱去了些話沒提,“只是有一事,她嫁來后幾年才透露了口風,提議招攬葛督軍的,招攬不成又提議除之以絕后患的,俱是當年忠義太子的親信,恐怕你也聽說過他,叫做王子騰?!?/br> 黛玉捂著嘴,無聲地尖叫出來。 第39章 39 太上皇是個慣會自欺欺人的,葛菁之死疑點重重,但既然匪寇已除,他也就睜著眼睛說葛愛卿大仇已報,赦免了葛韻婉私自調兵的死罪,賜了塊“智勇純孝”的牌匾,就不了了之了。知道忠義太子和忠定王雙雙出了事,他們的舊黨相爭,這件事才抖露了出來。 時人說“葛女憤而起,夜奔涼州,召集父祖舊部,奇襲鸛洪山,手刃賊子”,她用葛菁的佩刀親手斬下了叛徒和匪首的頭顱,然后回涼州為自己私自調動朝廷軍隊一事請罪,朝野為之轟動,涼州百姓聞風而出,爭相一睹這個奇女子的風采,想看看這個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是不是一夜之間長出了三頭六臂。彼時她數(shù)日未眠,入了城便下馬,自縛而行,一身匆忙趕出的孝服濺滿了血污,幾要染成赤色,步履蹣跚,神色麻木,叫人看著也只得肅容起敬。 沒人知道她到底哪來的膽量,唯有她自己清楚。 太上皇說葛菁得以瞑目之際,她分明是想哀嚎出聲的,只有心底一只手狠狠地捂著嘴,才克制住了自己。她什么都知道,是誰來勸父親歸順的,那人是奉誰的命令,后來又如何威脅父親的,誰有能耐收買追隨了父親整整二十年、地位不低的親兵,鸛洪山的匪寨一向欺軟怕硬不成氣候,到底是如何忽然有膽量截殺朝廷命官的,她俱知曉。更知曉的是,他們要父親的命尚需找法子掩飾,但要對葛家可能知情的老弱婦孺斬草除根,卻不需要顧忌的。她殺上鸛洪山,看著像是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無所畏懼了,其實人皆不知,她正是因為驚懼,才放手一搏,拼出個魚死網(wǎng)破來——閨閣小姐拋頭露面做出這樣的事來,足夠驚世駭俗了,而一旦她的名聲傳出去了,她的生死,也就多了無數(shù)雙眼睛幫著看著了。更何況,她一介弱女,縱有葛姓,又如何說服紀律嚴明的涼州軍跟隨其報這個私仇?人真義薄云天至此,冒著掉烏紗帽,甚至掉腦袋的危險聽從她一個丫頭片子的指揮?還是因為涼州軍守備是忠定王的人,巴不得這事鬧得更大些,方派出了人馬。太上皇想來也是心里有底的,然而所謂的真相哪抵得過他的兒子。 也是好笑,替他開疆拓土、守邊衛(wèi)界的將軍的性命不重要,黨派傾軋也能裝不知道,他的兒子們在他病榻前不夠哀痛和睦才是要緊事。 也因此緣故,即便二王皆成過去,他們的那些幕僚走狗,依然能夠暢通無阻地升官發(fā)財。王子騰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比其他人更端正些,因他是真心誠意效忠太上皇的,選擇忠義太子,也只是為了太上皇百年后的事兒做考慮。是以當他發(fā)現(xiàn)忠義王買通了禁兵的時候,他盡了忠臣之能,太上皇因此分外倚重他。 于是那些他給忠義太子辦事時犯下的錯,死去的一兩條人命,就更加不重要了。 葛韻婉確實是個氣性有些大的人,脾氣相較于寶釵等來說,也算不上好,但她真不至于為了紈绔子弟的一句真心話就要不顧小姑的心情,斷了兩家的來往。倒不如說,若是寶玉沒來,或者說話做事得體恰當,她反倒要失望呢。如今有了個由頭,徹徹底底地撕下臉來,不用面對著王子騰的親戚假意客氣,她總算能松了一口氣。 畢竟一夕之間天翻地覆,慈父枉死,家道中落,即便現(xiàn)下她已為人妻,將為人母,還是忘不了那日淘氣,躲在父親書房里的屏風后所聽到的種種。 這些過去她當然不會去跟夫家人說,但夫妻本就是世上最親密的關系,林征又不是傻的,哪里會看不出來枕邊人心事重重,也是問了幾年,才等到她放下心防。 但黛玉聽來,卻震驚得很。她已從林海之事上瞧見了官場黑暗,幾乎就要信了寶玉那套官場無好人的理論,但同嫂子經(jīng)歷的那些比起來,她自以為的“已經(jīng)看清了”卻又算無稽之談了。只是江南鹽商也罷,那些想要用林家私產(chǎn)來填補鹽政空缺的貪官污吏也罷,倒也離她離得有些遠,頂多就是其中一二竟與外祖母家有些交情,讓她心緒難寧罷了??墒菍氂竦挠H舅舅,卻隔得那么近。 王子騰其人,薛蟠、寶玉避之不及,寶釵等卻深以為榮,就是探春,也只認這一個“舅舅”。賈母嘗說,賈王史薛四大家族,如今也就是眼看著的風光了,真正得力的,如今也只剩王子騰一人。因他的緣故,王夫人、王熙鳳在兩代妯娌里皆出挑得很,寶玉平時惹了賈政不高興,也多喜歡謊稱去舅母那里、舅母給的,多半能逃過一劫。可倘若王子騰如今的風光,當真是用別人的命換的呢?寶玉說那些官場中人昧著良心顛倒黑白的時候,包括了他的父祖舅伯嗎?一時之間,她除了覺得難以面對王夫人、鳳姐、薛姨媽等外,竟連一向拿王子騰當 也不是沒懷疑過宋氏說的話——倒不是說信不過嬸子的人品,而是林海之事的細則,還是她看過父親留下的些許筆記方有個大概的印象,嫂子當時也不過是個閨閣女流,縱然葛家養(yǎng)女兒比林家更膽大些,大嫂又如何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但想到外祖母家下人的口風,再推及薛家、史家,他們家主人做過什么事,被別人知曉了,再正常不過了。說來說去,還是林海留下的筆記,對岳母家同其親眷在金陵的所作所為頗不認同,不自覺地改變了黛玉的態(tài)度。 她也不由地難過起來。 忠勇侯夫人好人沒做到,在家里思忖了半天,終是決定還是拉著林家的好,特特揀了個下午來看宋氏,把賈家人不請自到的事兒一股腦兒推了出去。宋氏心里有數(shù),面上倒看不出來,和和氣氣地同侯氏喝了一下午的茶,末了說:“征兒媳婦最近脾氣躁,我們也不是知道,她自己也心里有數(shù),不過現(xiàn)在情況特殊嘛,誰也不能說她什么?!?/br> 侯氏是個再明白不過的人,忙賀喜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要說你這兒媳婦也過門這多年了,早該想到這事了,可不是他們小兩口忙忙碌碌的,耽擱了這些年。”她倒是沒提,這些年林征、馥環(huán)俱無所出,南安王府嚼舌頭根,多說他們林家人身子不濟,養(yǎng)育困難,如今倒能駁一下了。 宋氏笑道:“他們一向有主意,我也奈何不了他們。如今是到了他們覺得合適的時候了,不然我還能再等幾年?!庇謱钍险f,“現(xiàn)在我們老三在他三伯伯的孝里,不好娶親,但要是有好姑娘,你可得幫著留意留意。我也曉得,這年頭人家養(yǎng)姑娘都寶貝得緊,模樣性情俱出挑得有不少,要再往上,也輪不到我們這樣的破落戶,但到底他也是你看著養(yǎng)大的,打小就叫你姨呢?!?/br> 侯氏自馥環(huán)同云渡的婚事后就心里起毛,聞言“噗嗤”一笑道:“你家老三連縣主都看不上,還同我說你們家是破落戶呢?!?/br> 也是她們交熟,才敢這么說話。宋氏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傳出去,人家縣主閨譽有礙,咱們可擔不起。再說,倘縣主當真垂憐,我們家也不敢高攀的,他區(qū)區(qū)一個舉子,有什么福分肖想縣主?” “你家姑奶奶不是嫁進王府了?還有個更厲害的姑太太呢。”侯氏開了句玩笑,又說,“還有件事呢,你家老三的婚事我當然要放在心上,不過你上回托我打聽的,族姬的事兒,我倒是有個人選。說給你聽聽。是你大兒媳婦的老熟人了,原先的涼州知府郁文善,婉娘家里出事的時候,他遷去了平都,否則婉娘不至于那么委屈——如今升到京里來啦,在大理寺,他家小兒子也是前年的舉子,名叫郁啟,今年一十九歲。我那天瞧了一眼,模樣十分出挑,性情也溫和,郁夫人去得早,一進去就沒有婆婆,妯娌小姑也沒聽說有什么不好的,你覺得怎么樣?” 宋氏被她說得頗有些心動:“這么好的孩子,怎么拖到現(xiàn)在才說親呢?” “人也是才來,家里也沒個女主人,連出門應酬都少,想是沒那許多路子認識人?實話說,我也只打聽了個大概,你要是有心思,你家在涼州、在都察院里認識的人少?多問問也就是了?!?/br> 宋氏知她特意來這么一趟,多還是要同自己家交好的,但有人幫著留意子女的婚事,總是好事,況她說的這個郁啟聽著也頗有些靠譜,打聽打聽也沒有壞處。因而也當了回事,特意去問了一回林徹同葛韻婉。 葛韻婉不置可否,只說那位郁大人為官尚可,名聲不差,已故的郁夫人亦是個能干的人,至于郁啟,她自然是沒見過,郁家離涼州離得早,同葛家相交時還沒有娶媳婦,因而郁啟那兩位嫂嫂的為人她也不太知曉,倒是郁家早年嫁出去的姑奶奶,實是個爽快人。 林徹卻說:“去都察院打聽也無甚必要,能打聽出的就是其父的為人,郁大人步步高升,一路到了京城,如今官居三品,應當沒出過大差池,人也信得過,不過這郁三公子到底如何,還得看別的?!?/br> 宋氏煩道:“總要先打聽打聽他家里人,然后才到他的人品,否則你看你馥姐,難道云渡人品差了?”她沒敢跟兒子細說,這般著急黛玉的親事,還是為了永寧王那幾句不咸不淡的話。 這換做是別的外甥,知根知底的,親上加親也未嘗不可,可這個外甥不一樣啊。 第40章 40 林徹早已知曉,自己家人的親事多半是要用來幫永寧王拉攏親信的——他自己的就有這么個意思,劉融山的叔父劉晉曾是周貴妃之父周康定的學生,山東劉家原本該站在二皇子那邊的,然永寧王的表兄弟同他們家的嫡小姐訂了親,于是他們便挺直了腰板站在中間,不偏不倚,這便也足夠了。馥環(huán)的婚事是林妃做主,當時劉遇尚小,如今林家又來了一個女兒,可不得派上用場?他倒沒覺得這事有什么不妥當,橫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頂多選擇范圍縮小些,把擺明了不能用的人家去掉便是。他又沒個私定終身不娶不行的相好,劉融山才情出眾,性子爽直,就是他再挑剔也該知足了。只是他們家若沒收林海的好處也罷了,收了人家諾大家產(chǎn)替他庇佑女兒,再加以利用就說不過去了。因而看著興致勃勃的母親,雖知有永寧王干預,她多半要做無用功,還是嘆了聲道:“我?guī)椭蚵犞闶??!?/br> “你放在心上?!彼问隙诘溃中÷曊f,“我本來還想著治國公家的呢,但那家子雖然和別的國公府不一樣,到底還是個國公府,他們四王八公牽涉得太深了,也是難辦。” “你說馬亭?”林徹睜大了眼睛,“你怎么想的,他除了運氣好些,別的可沒見有什么過人之處?!敝螄虺隽藗€劉遇的侍讀,早就被歸到了永寧王麾下,倒也不用拉攏,不過馬亭......還是算了吧。仔細盤算下,也沒哪里不好,但是再一想,也沒哪里好,黛玉若是才情心氣一般,配他也罷了,如今這樣的人品模樣,卻不能委屈給馬亭。 宋氏道:“他大哥不是還沒說親?”其實說來也稀奇,馬兗貴為國公府世子,成名雖比林徹晚些,但也很有些許才名,為官方正,一路走得頗順,雖有性情古怪不愛交際的名聲,但畢竟身段模樣都不差,照理說惦記的人家該不少的,居然也拖到了現(xiàn)在。 林徹忙搖頭:“馬兗不行的?!彼睦镉执嬷鴮糜训牧x氣,不愿說他的壞話,又想著要阻止母親的想法,只能吞吞吐吐地,“他心里有人呢。” “哦?哦.......”宋氏也是吃了一驚,私定終身這種事也只在話本里看到過,竟真有孩子這么傻的,她想著馬兗雖離經(jīng)叛道,這么些年也沒娶親禍禍別人家姑娘,心也軟了幾分,想聽熱鬧的心思占了上風,“那他就這么耗著?他也當了這么些年官了,在家里也該能說上幾句話,憑他們家的財勢,那姑娘家也該應的吧?!彼约壕皖H有體會,雖說孝字在上,但父母真心疼孩子,孩子又有幾分本事,在家里多半是能做主自己的事的。林征的婚事就是他自己做主的,也就是林徹不在意這些,否則他說歡喜哪家姑娘,林滹也會應的。 昌平公主家恐怕真看不上他.......林徹嘖嘖搖頭:“這種事我也不會去問他,問也問不出個所以,也就知道個大概,你也別管了?!?/br> “這么著一來,那郁家你就非打聽不可了?!彼问锨浦?。 林徹捂著額頭道:“我也沒說不打聽啊。” 他一向動作爽利,倒也沒托都察院的舊同僚,直接以“受大嫂所托給涼州故人送份賀禮”的名義邀了郁文善喝酒,席間不免提到當年葛家舊事,郁文善長嘆道:“可憐葛督軍英雄一世,最后竟落在幾個匪賊手里,哀哉?!?/br> 葛家一事震驚朝野,縱然林徹當年不過一黃口小兒,亦能察覺其中必有隱情,這郁文善當了整三年的涼州知府,鸛洪山的土匪有沒有膽子截殺葛菁,他豈會不知?林徹知他不能蠢成這般,因而斟了杯酒,等著聽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可惜郁文善也只是跟了句:“幸好葛大姑娘終遇良人,葛大人若泉下有知,也能松口氣罷?!?/br> 他不覺有些失望,嫂子當時到底是閨閣女子,興許還有別的不知情的事兒,曾經(jīng)的涼州知府能知道些呢:“我家小弟明年要考學了,最近正在溫書呢,搞得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樣,都快茶不思飯不想了?!?/br> 郁文善苦笑道:“全天下除了你林二郎,沒人覺得那事簡單。犬子也準備著明年的大考呢,只是他沒有林三郎的好運氣,能有你的指導。” 照理說這句話后面就該跟著“并不是什么大事”之類的,然后林徹該大方地提出來也可以稍稍指點一下他兒子。不過林徹顯然沒有客氣的意思,倒讓郁文善松了一口氣——林二郎名聲雖響,但有不少是為了太上皇的名聲所加上去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用在寫詩作賦上的,他的八股文章也不能說一定文思泉涌,就算是真的,客氣性的一兩句的指導也改變不了什么,能少欠一份人情倒也是好的。 林徹看在眼里,倒是笑了笑:“大嫂子還記得郁夫人,可惜沒法子再見一面了。原先該她去貴府上拜訪的,但郁大奶奶她也不認識.......近日她自己還有些許不便。” 提及亡妻,郁文善也是一頭忙亂:“賢侄有所不知,我遷至京城,按理也該拜訪舊友,結交新朋,然內(nèi)子早逝,兒媳也不善交際,就連女兒都嫁的遠,幫不上忙——倒是貴府上有福氣,不說令妹就嫁在京里,好像又多了位族姬?” “舍妹還在孝里。說實話,為了要不要給三伯父守孝,我們也猶豫了大半個月,論理該守的,但是蔡相說既出了三服了,不必守那么久,晉陽也離不得大哥,實話說,還存了些私心,舍弟已經(jīng)為了明年的大考準備了太多了,讓他拖個三年,只怕不是身子垮了,就是心先塌了。” 蔡相說的是內(nèi)閣首輔、文華閣大學士、吏部尚書蔡客行,說起來還是郁文善的座師,林徹此時提起他,自然是不愿意多說明珠族姬的事兒,郁文善心領神會:“自我三十一年前入仕,也有三十一年沒能見著蔡相了。” “三十一年前.......蔡相是郁大人的座師罷,郁大人理當拜會他府上的?!?/br> “慚愧,慚愧,蔡相公務繁忙,我登門過兩回,俱沒見著大人。” “蔡相五日后方有休沐?!绷謴匦Φ?,“那時節(jié),離他孫兒的生日也不遠了?!?/br> 郁文善登時喜出望外:“多謝賢侄提點,這可真是——”又想起自己尚未去林府拜訪,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林大人哪日有空,我此番從淮安來,頗是帶了些當?shù)睾貌?,人說淮揚淮揚,口味應當差不離?!?/br> “淮安好地方呀,漕運總督府不就設在淮安楚州?是個富足地方。”林徹笑道,見郁文善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忙擺了擺手,“我可不是惦記郁大人什么,郁大人從清水衙門上來的,我也知曉的,再者說,如今風頭緊,我可不敢頂風頭。郁大人就是去拜訪蔡相,賀禮也該斟酌著送呢。是說這漕運總督府里有一位王大人,名叫王寶鳳,是九省統(tǒng)制王子騰王大人的堂侄子,不知道郁大人認識不認識?” 郁文善道:“賢侄有所不知,漕運總督府管著四府三州的漕運,雖我確任一方地方官兒,但管不著他們,交集不多的。不過王大人我當然是見過的,賢侄也知道,我同貴府上大奶奶系同鄉(xiāng),也是頭一回到蘇地去,聽到什么‘四大家族’,什么‘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江南王’,可是唬了一跳呢。賢侄怎地突然提起他來?” “也沒什么,”林徹冷笑著想,怎的漕運衙門就和當?shù)刂轃o甚聯(lián)系,林海的鹽務衙門就非得受金陵等管轄?原來說話做主的還是那些人,他們真把江南當自己的地兒,能稱王稱霸了?“這位王大人,是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的女婿,我們今年回老家祭祖,同他們家鬧過不痛快?!?/br> 這世上恐怕少有像林徹這樣直說和別家有不痛快的,非他心直口快,實是在借方才的人情,請郁文善做個選擇罷了。 好在郁文善本來也和王寶鳳沒什么交情——那王寶鳳同王子騰的關系,只怕比林海跟林徹他們的還要遠幾分,為了攀關系,連父母給的名字都能改,張口閉口就要說聲自己是王家的,為了娶甄家的庶女,他元妻可吃了不少苦頭,這樣的人,實難同他有什么好交情——聞言便道:“林大人快人快語,我瞧著舒爽得很,不過畢竟官場上不同,倒還是收斂些許鋒芒得好?!?/br> “我省得,謝世叔提點。”林徹笑微微地應了,他當然不是會因為一些不快就隨意提起王寶鳳。不過是因為最近得了些風聲,甄應嘉要不好,想聽聽郁文善有沒有牽扯其中的可能罷了。 一切說來倒是挺滿意的,他回去告訴宋氏:“大嫂子印象沒錯,郁大人為官、為人倒頗為正派,不過他幾次提到缺個能交際的內(nèi)眷,恐怕要娶續(xù)弦了,倒也有可能是想早日娶個得力的媳婦。今日聽他話里的意思,他兒子功課應當不差,至少他不怵拿來和阿徥比,雖然老子看兒子,總是自家的好?!?/br> “可惜他們家恐怕急得很,你meimei卻得守孝。”宋氏嘆息道,“算了,都沒什么意義了,你也不必去打聽了?!?/br> 林徹笑道:“不是那天還火急火燎的,怎么一天就變主意了?” 宋氏輕聲呢喃道:“我能有什么辦法,永寧王不許。” 第41章 41 永寧王一向是個和善人,但這并不代表他的話你能不聽,對其他人是這樣,對舅父舅母也是這樣。他當然沒說什么重話,不過一句輕飄飄的一句“舅父舅母還想著把表妹嫁去哪家”也就足夠了。林家人向來擺的正自己的位子,雖然劉遇舅舅、表兄地喊得十分親熱,甚至馥環(huán)心情好的時候還能和他開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但他們絕對不會違反他的命令——即便這個人比他們小得多。 林徹百思不得其解,因為皇貴妃的緣故,他們家本來就緊緊地跟著永寧王的,沒必要再用一個黛玉拴著,況他們家也沒有這么重要啊。連出兩個王妃在別家看來是榮耀,但深宮里的女子過得是不是那么舒服,誰知道呢?起碼黛玉自己是不愿的,至于已故的皇貴妃,她人生的最后幾年恐怕也不大如意,盡管寵冠后宮、享盡榮華。 劉遇當然不至于區(qū)區(qū)幾面就情根深種——他的腦子里還沒有這么清晰的概念,關于男女情愫或者其他。不過他見過黛玉幾回,覺得她既聰慧又端莊,心氣且高,落落大方,還有幾分母親的影子,模樣也不差,更是忠臣遺孤,舅族表妹。許多事其實就是“順理成章”四個字,他比別的人要幸運得多,因身份尊貴,再任性的要求也能得到滿足。 黛玉一向機敏,嬸子雖平時就愛帶她出去交際應酬,然最近又格外頻繁了些,且從發(fā)髻、衣裳,到哪怕一粒耳環(huán)這樣的小首飾都要過問,她不難猜到是在幫她相看婆家。然這幾日又恢復了往常的節(jié)奏,她不覺有些惴惴難安——難道是已經(jīng)定下了? 王嬤嬤素來緊張這個,在院子里踱了一整晚的步,到底去宋氏屋里找她相熟的嬤嬤打聽了。誰知竟連宋氏帶來的陪嫁也一概不知,口風緊得很。她無可奈何,只能攛掇黛玉去找葛韻婉打聽打聽。 葛韻婉正在屋子里做小孩兒的鞋,她近日已經(jīng)顯了懷,衣裳俱是新作的,闊闊大大,愈發(fā)顯得她嬌小。黛玉帶了自己描的花樣子來,兩個人對比了一番,葛韻婉覺著小姑的花樣子更新奇些,于是打算拆了自己的重做。 “我原先聽說大嫂子的名字的時候,怎么也想不到會有一天和大嫂子坐在一起做針線?!摈煊癫蛔屗眉糇?,自己利利索索地拆了線頭,幫她繃好,“嫂子的名頭一向響亮,和楊門女將差不離了。” 葛韻婉眼睫微顫:“也沒有楊門女將,說的那位楊業(yè)楊大將軍,是北漢劉崇的養(yǎng)孫罷?后來降了北漢,是個抗遼的大英雄,后為王洗所害,戰(zhàn)場失援,戰(zhàn)至力竭,絕食三日而亡,生的英雄,死的壯烈,然也沒有什么楊門女將?!?/br> “我希望有。”黛玉悶悶地說了一聲,“幸好嫂子是真的。” 葛韻婉明白她的意思,身為女子,本就有諸多節(jié)制,況黛玉還身子不好,許多想做的做不了,戲里那些浴血奮戰(zhàn)、保家衛(wèi)國的英烈女子,至少讓她心里稍稍慰藉,甚至懷抱著一絲期望。期望著有朝一日,她也能痛快一場。 “你跟我不一樣,我當時什么也沒有,”葛韻婉摸索著手上的小老虎鞋子上細密的針腳,“你叔叔哥哥不會讓你到我那個地步的。但凡那天有人愿意拉我一把,我就依舊是個只會繡花的人。那天晚上我甚至還指望過張家人來救我呢?!?/br> 張家就是葛韻婉曾定過親的人家,黛玉心有戚戚,同時心里一暖,誠如嫂子所說,她如今的處境不同,有了叔叔嬸嬸,還有三個兄長、嫂子、馥環(huán)jiejie,不至到嫂子當年真正的孤苦無依。 “我父親以為他會克妻,我母親和另一位太太都死得早。他不放心那幾個姨娘,自己帶著我,前十幾年,我除了些花拳繡腿什么也沒學會,后來他說我定親了,就該學點別的,好做人家媳婦,我現(xiàn)學琴棋書畫也來不及了,就開始練女紅,也沒什么用,最后我還是得靠自己的那點三腳貓功夫去活命,到了這邊,你哥哥也不缺我的這點針線活計?!?/br> 黛玉聽她說得苦楚,本是想安慰一聲,然到底感同身受,也想起林海當年握著她的手學寫字的點滴,跟著紅了眼眶:“好賴嫂子還親手把仇報了呢,比我這樣無能為力的強。”然說出口又覺得不好,畢竟葛韻婉心里,這仇絕對還沒完,至少王子騰就還活著。 葛韻婉道:“你要是有那么個決心,也做得到?!?/br> 黛玉先是慌亂地搖搖手,又不知怎么的,突然來了些許勇氣,好似魔怔了似的,試探著問:“叔叔、哥哥有什么辦法了嗎?我父親,他不是一兵一卒殺了的,是許多人,把許多事壓在他身上,壓垮了的?!彼赖煤芮宄斈晁妥约喝ネ庾婺讣視r,林海其實是有心拋卻顧慮大干一場的,何以竟讓他短短幾年病重如斯,只靠一口不服氣吊著? 葛韻婉沖她眨了眨眼睛:“我同你在這個家里沒什么分別,我能知道的,你去問,也能問到的。” 黛玉強笑道:“那就是嫂嫂也不知道。” “其實我知道的。”葛韻婉看著小姑,恍若看著八年前的自己——比較兩個失去了父親的孤女誰更不幸其實沒有意義,但好歹她們最后兜兜轉轉,也找到了自己的棲息之地。她比黛玉多知道一點,那就是永寧王是個有本事的人,姑且算個好人,他既如此霸道地宣誓了主權,怎么著也該為他的人做點什么。 如果連攬月樓上的那張名琴春雷都無法討得姑娘的芳心,他該知曉自己能做什么的。更何況,那原本就是他想要的,或者說,他對黛玉勢在必得,恐怕也是因為這個表妹一直以來的所求吧。 黛玉撒嬌似的晃了晃她的胳膊:“嫂子不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