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答不上來，林唯一說：“還記得mama吞藥的那天晚上，大姨罵我的那句話嗎？”

    “哪句話？”林朗吶吶地說，“她罵了你很久，都夠?qū)懸黄撐牧??！?/br>
    林唯一無語：“閉嘴！不用你提醒?！?/br>
    林朗捂住自己的嘴，只沖他眨眼睛。

    林唯一給了他答案：“她的原話是，你能獨(dú)立生存也是因?yàn)槟惆謰層羞@樣的條件，如果他們沒有錢，你早就死了?！?/br>
    他飄到林朗面前，歪著腦袋看他，“見到林余之，我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大姨說的沒錯，能有機(jī)會‘獨(dú)立生存’，對你我來說，真的是一件超幸運(yùn)的事。”

    林朗直視著他的眼睛：“可我們并沒有獨(dú)立生存，我們一直都在一起?！?/br>
    “以后就可以了呀！”林唯一開懷大笑，“我在這世上活了二十三年，早就活夠啦！林小二，我真的忍你很久了，這下子終于可以徹底地?cái)[脫你！你也不用再在我面前賣萌耍寶，像個小奴才似的卑微，咱倆就這么散了吧……”

    他漸漸地收起笑容，看著林朗，說，“小二，我想走了?！?/br>
    “不要?！绷掷士蘖?，輕輕地飄到林唯一面前，伸手去觸摸他的臉頰，說，“不一定的，真的，沒人知道結(jié)果會怎樣，你不要這么早下定論?！?/br>
    林唯一的表情嚴(yán)肅了一些，說：“小二，我得向你道歉?！?/br>
    林朗泣不成聲，搖著頭說：“不……”

    “我似乎……偷了你的人生?！绷治ㄒ淮怪劬?，笑得苦澀，“對不起，我沒有認(rèn)真對待這來之不易的二十三年，就像你說的，我什么都沒學(xué)會，鋼琴，畫畫，下棋，書法，編程，高爾夫……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把我倆變成了兩個廢柴，不會打架，不會游泳，不會開車，不會吃辣，就連考試都要你來幫我考……”

    林朗嗚咽著：“我愿意的，我愿意的，我喜歡考試?！?/br>
    林唯一問：“真的不怪我嗎？”

    林朗刷刷搖頭，淚如雨下：“不一定的！林唯一，不一定的！你不要說這種話！”

    “唉……傻子，你這么愛哭，肯定是個弟弟，我才是哥哥?！绷治ㄒ粐@了口氣，也摸上了林朗的臉頰，手掌向后移，哄孩子似的揉了揉他的后腦勺，聲線變得特別溫柔，“去和攸晴在一起吧，小二，你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不要再浪費(fèi)了。”

    林朗瀕臨崩潰：“不，不，不……”

    “故事的結(jié)局，反派都會死。”林唯一故意對林朗露出一個邪惡的笑，“我之前都沒想過，搞了半天，原來我才是……那只兔子?！?/br>
    “不！你不是！不是反派，不是兔子?！绷掷蕪堥_雙臂，緊緊地?fù)肀ё×治ㄒ?，眼淚滾滾落下，堅(jiān)定地說，“林唯一，你是我兄弟?！?/br>
    “不要叫我林唯一?！绷治ㄒ灰不乇ё∷?，閉上了眼睛，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早已濕潤的眼眶，說，“我們來個無獎競猜吧，小二?！?/br>
    “最后活下來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林唯一?！?/br>
    兩個一模一樣的白衣男人飄浮在虛空中，用盡全部力氣擁抱著對方，他們的黑發(fā)彼此糾纏，身上的光芒互相融合，一瞬間，散發(fā)出更加耀眼的光亮，漸漸的，漸漸的，又黯淡下來……

    虛空里，只剩下一個男人，他低頭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好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

    心里像是空了一塊，他揪住自己的左心口，彎下腰，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他還是不死心，哭泣著飄來飄去，一聲聲地喊著對方的名字，想找回那個人，可四周只有無垠的黑暗。

    他什么都沒找到，回頭時，發(fā)現(xiàn)黑暗盡頭像是出現(xiàn)了一抹光亮，那光亮仿佛擁有引力，他不由自主地向著那邊飄去，飄去……伸出手，想要抓住光……

    ……

    邵駿終于站上了手術(shù)臺，林唯一躺在他面前，雙眼緊閉，面色平靜。

    他的身邊，有一顆大小正常、顏色紅潤的健康心臟，那么鮮活，那么晶瑩，像是還在跳動。

    邵駿準(zhǔn)備手術(shù)，無影燈懸在頭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唯一的胸腔上。沒有人看到，有一滴淚水從林唯一的眼角緩緩滑落，伴隨著的，是那道手術(shù)刀切開胸骨的殘酷聲響。

    作者有話說：

    第73章 、動蕩

    七月一號凌晨1點(diǎn)06分, 林余之徹底地停止了呼吸，被醫(yī)生宣告死亡，終年二十三歲。

    他來時即不被期待, 走時依舊無聲無息, 他的一生短暫、痛苦、沉默, 且不為人知，除了一顆心臟，似乎未留下別的痕跡。

    林海東親自幫林余之蓋上白布，鄒敏沒進(jìn)來，馬醫(yī)生、丁家偉等人圍在手術(shù)床邊, 同時向林余之的遺體深深鞠躬，感謝他的奉獻(xiàn)，能讓林唯一的生命延續(xù)。

    暑意濃烈的清晨，酒店大堂特別熱鬧, 金融學(xué)專業(yè)19級02班的學(xué)生們在大堂集合，準(zhǔn)備坐大巴去景點(diǎn)游玩。

    班長清點(diǎn)著人數(shù), 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后, 問蕭妍：“蕭妍, 林唯一呢？”

    蕭妍說：“我不知道呀, 他昨天來了的, 辦入住了, 還給我發(fā)過消息。”

    班長說：“你趕緊給他打個電話, 我們馬上要出發(fā)了?！?/br>
    蕭妍給林唯一打電話，連打三個都沒人接，郁悶地噘起嘴：“他沒接, 怎么回事?。俊?/br>
    班長說：“算了算了, 我們先走吧, 反正他也不坐大巴，你把今天的行程發(fā)給他，讓他自己看著辦，去哪兒和我們會合比較方便?！?/br>
    “好吧?！笔掑€是不太高興，“他可真任性。”

    班長笑笑：“他向來這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行了，人都到齊了，我們出發(fā)吧！”

    一聲令下，一群大三學(xué)生笑鬧著走出門，排著隊(duì)上大巴，有人在聽歌，有人在打游戲，有人熱火朝天地討論著下學(xué)期考公、考研、申請國外院校的話題，還有人啃著從早餐廳順出來的香蕉，被同伴揶揄后理直氣壯地說：“我起晚了，早飯才吃了十分鐘，都沒吃飽！”

    有個女孩在大樹下停住腳步，仰起臉，張開五指去捕捉枝葉縫隙里漏出來的陽光，說：“夏天別的都好，就是太熱?！?/br>
    “你這不是廢話么？”另一個男生揉揉她的腦袋，“走吧，我給你帶防曬噴霧了，一會兒拿給你。”

    女孩笑嘻嘻地說：“好呀！”

    大巴上，有人大聲問：“班長！林唯一呢？他不是要和我們一起去玩嗎？”

    班長尷尬地說：“呃，他可能還沒起床，我們先出發(fā)，別管他?！?/br>
    同學(xué)們都習(xí)慣了林唯一的不合群，再也沒人惦記他，嘰嘰喳喳地討論起當(dāng)天的行程：

    “今天是不是要爬山？”

    “不會吧？那不得熱死？”

    “下午好玩！下午去漂流！可以玩水。”

    “好耶！”

    ……

    此時的林唯一還躺在手術(shù)床上，這場心臟移植手術(shù)因?yàn)樘^艱難復(fù)雜，足足進(jìn)行了七個多小時，一直到早上九點(diǎn)多才結(jié)束。

    邵駿疲憊地離開手術(shù)室，看到門外等候著許多人，他看向林海東和鄒敏，摘下口罩，露出一個笑，說：“手術(shù)成功了。”

    一夜未眠的林海東和鄒敏聽聞喜訊，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緊緊地?fù)肀г谝黄穑瑔挝臅?、王勝、華慶國等人也是熱淚盈眶，互相擊拳慶祝。

    這是一塊壓在他們心頭的沉重巨石，終于，巨石松動，塵埃落定。

    那顆鮮活的心臟被移植到林唯一的胸腔里，連接上他的血管，血液在血管中流動，心臟重新跳動起來，撲通，撲通，撲通……規(guī)律而有力，它恢復(fù)了它該有的工作機(jī)理，滿足著林唯一的生命需求，還不會產(chǎn)生讓人苦惱的排異反應(yīng)，這，真的是一顆天選之心。

    手術(shù)室外是一片喜悅的海洋，而在同一棟大樓的四樓病房，卻是另一幅景象。

    攸晴已經(jīng)從昏迷中醒來，俞紅守在她身邊，擔(dān)憂地看著她。

    床上的女孩神情呆滯，機(jī)械地眨動著眼睛，自從聽說換心手術(shù)在幾個小時前就已開始，她便再也沒說過話。

    單文暉來到病房，俞紅轉(zhuǎn)頭看向他，問：“怎么樣了？”

    單文暉說：“手術(shù)成功，林唯一沒事了?！?/br>
    聽到這句話，攸晴還是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俞紅代她提問：“那……林余之呢？”

    “死了?！眴挝臅熣f，“一點(diǎn)多就死了，他的心臟要先取出來，才能移植給林唯一?！?/br>
    俞紅沒見過林余之，還不知道他的樣子，糾結(jié)地問：“可他……是活的呀，活體取心嗎？”

    單文暉說：“用了麻藥的，他走的時候并不痛苦，王勝說，他要是活著，才是真痛苦?！?/br>
    攸晴還是沒有反應(yīng)，依舊呆呆地躺在床上，連哭都沒哭。

    剛剛過去的那一晚，她哭了太多次，已經(jīng)哭累了。

    她想，或許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林余之活著的確很痛苦，死掉了也是一種解脫，就當(dāng)是命運(yùn)的安排吧。

    可是，可是……她都沒有好好地和林朗告?zhèn)€別，他就這么走了，把她丟下了。以后，她再也見不到他，即使林唯一還活著，長著一張和林朗一模一樣的臉龐，林朗都不在了，不在了……

    攸晴出院時，林唯一還沒蘇醒。

    這個情況比較特殊，讓醫(yī)生們百思不得其解，林唯一的心臟移植絕對算得上成功，那顆心臟已經(jīng)工作得很起勁，但他就是醒不過來，陷入了長時間的昏睡。

    因?yàn)樗?jīng)有過昏迷數(shù)日又突然醒轉(zhuǎn)的病史，林海東和鄒敏就沒有太焦慮，他們準(zhǔn)備讓林唯一在虹城休養(yǎng)一周，等到情況穩(wěn)定，再把他轉(zhuǎn)院回彥城。

    離開五院前，攸晴去病房探望林唯一。

    他安靜地睡在病床上，口鼻處罩著氧氣面罩，長發(fā)披散在肩頭，身上是條紋病號服，手背上掛著點(diǎn)滴。

    他還是那么蒼白消瘦，眉眼精致，只是那嘴唇有點(diǎn)不一樣了，攸晴探身細(xì)看，那原本微微發(fā)紫的嘴唇，現(xiàn)在變得紅潤許多，攸晴小聲說：“以后，形容你好看的成語，是不是可以多一個‘唇紅齒白’？以前，應(yīng)該沒人敢這么夸你。”

    林唯一沒有任何回應(yīng)，攸晴在他身邊坐下，病房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她看著林唯一，看著看著，又想哭了，抬手捂住嘴，強(qiáng)硬地忍住眼淚。

    “你會想他嗎？”攸晴抽了幾下鼻子，又抬眸去看他，“林唯一，你真的那么討厭林朗嗎？討厭到……要讓他消失，你明明說過愿意和他共存的，為什么要反悔？就因?yàn)樗L得丑嗎？”

    “這應(yīng)該，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必缯f，“林唯一，我以后再也不會來見你了，我受不了的，見到你，我就會想到他?！?/br>
    “我很想他，我會永遠(yuǎn)記得他?！?/br>
    攸晴站起身，伸出手，用食指輕輕地觸碰林唯一的左心房，那里還裹著繃帶，她說，“好好活下去吧，林唯一，你一定要長命百歲，不要辜負(fù)林朗送給你的禮物?！?/br>
    說完這些話，攸晴就頭也不回地離開病房，坐上俞紅的車，和她一起返回彥城。

    ——

    林海東沒有為林余之舉辦葬禮，只在七月中旬，一個下著雨的午后，親手捧著林余之的骨灰盒，來到公墓將他安葬。

    墓碑上沒有照片，沒有立碑人，只有林余之的名字，還有他的生卒年月日。

    林海東撐著傘在墓前站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轉(zhuǎn)身下山。

    他心亂如麻，林唯一已經(jīng)轉(zhuǎn)院回彥城，依舊處于昏迷中，這些天，林海東和鄒敏除了要關(guān)心林唯一，還要解決公司里的大難題。

    東敏集團(tuán)發(fā)生了巨大的動蕩，幾位高管被人實(shí)名舉報，說他們涉嫌一系列違法犯罪行為，舉報人提交了一大堆證據(jù)，隨后，鄒培琛、蔡建興、彭依蘭等人就在醫(yī)院、家里、公司……各個地方被警察帶走，送回彥城公安局接受調(diào)查。

    短短數(shù)日，坊間謠言四起，東敏集團(tuán)股價暴跌，林海東和鄒敏簡直要焦頭爛額，天天去公安局報到，聽到一件件聳人聽聞的舊事。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鄒培琛，他傷得很重，在醫(yī)院蘇醒后就拉著警察嚎叫，說兒子鄒景飛被人綁架，讓警察快去解救他，結(jié)果一轉(zhuǎn)頭，就看到鄒景飛一臉愕然地待在病床邊，父子倆大眼瞪小眼，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警察們分析了一下，事情很簡單，柳翠用的大概是ai換臉技術(shù)，她知道鄒培琛沒有機(jī)會去向家人確認(rèn)情況，用一段拙劣的惡搞視頻，就把鄒培琛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鄒培琛覺得自己無辜極了，既然鄒景飛沒事，他自然什么都不承認(rèn)，說自己從未害過林唯一，從未有過任何違法行為，直至警察給他聽了一段錄音：

    鄒培琛：怎么回事？一個小老太太，你們都能被她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