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貝哩：我就說嘛，如果不是?有?特殊情況，你肯定不會?不回我的消息的。之后等我過年回臨京的時?候，咱們好好地聚一聚。】

    陳鹽笑著回了聲好。

    等將?貝莉的消息看完，她翻回到和謝珩州的對話框，車子?已經(jīng)差不多快要到達(dá)皖慶，本來漆黑的天也逐漸破曉擦亮。

    因為是?雨天的緣故，天色始終是?灰蒙蒙的，載著他們的客車也是?走一段停一段，雨水幾乎淹跑了整個?城市，水位線快要到行人的腰部。

    后來車子?幾乎沒辦法再往前繼續(xù)開，只能下來走過去。

    一旦下車就沒辦法再穿著警服，大?家只能在車上把衣服換成?救援服的樣式，外面套著能在水面浮起?的救生衣，鞋子?也都換成?了高?筒好走水路的防水雨靴。

    陳鹽脫下警服的時?候手一頓，猶豫了會?兒，還是?將?自己的警號從胸前摘下來和那臺舊手機一起?放進(jìn)拉鏈口袋里。

    有?了之前丟失重要東西的前車之鑒，她已經(jīng)不相信把物品交給別人能被保管好，所有?的東西只有?放在自己的身上才能安心。

    將?警服和鞋子?都放進(jìn)防水的包里，大?家開始陸續(xù)下車。

    多少?條新?聞播報，多少?個?視頻傳播都是?無效的，只有?真真切切地置身在這個?環(huán)境里，才能真正明白這場洪澇對于這個?城市而言是?多大?的災(zāi)禍。

    積蓄的雨水渾濁不堪，卷沒了井蓋，卷沒了街道上的車，甚至將?樹都連根拔起?，目之所及到處都是?漂浮著的物品殘骸。

    天空還在繼續(xù)下著雨，風(fēng)也很大?，身上披著的塑料雨衣形同虛設(shè)，沒一會?兒陳鹽的發(fā)絲都被淋濕了。

    在水里走的時?候需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經(jīng)常會?碰到一些漏電的電線或是?沒有?窨井蓋的下水洞口，如果不小心碰到后果不堪設(shè)想。

    大?家只能夠手牽著手，盡量踩著上一個?人的步伐往前走。

    幸好為他們準(zhǔn)備的避難點并不遠(yuǎn)，沒走多久就到了。

    說是?避難點，實際也不過是?一棟地勢比較高?暫時?不會?被水淹的樓層，除了他們這些警察外，還有?很多原本就在這里等著洪水褪去的本地人。

    里面雖然?簡陋，但是?也有?好幾所房間可以簡單休整。

    從全國各地募捐來的物資已經(jīng)到了，和貨物一樣堆積在樓道里等著分發(fā)。

    陳鹽顧不得休息，簡單用毛巾擦了擦濕漉漉的發(fā)絲，即刻就和同事們一起?投入了救援工作。

    除了給幸存人員分發(fā)每天所必需的物資之外，他們還得和民警們一起?開著船出去，看看水面上有?沒有?漂著還未獲救的人。

    到處都是?潮濕的，墻壁被滲了水，就連空氣?也是?濕噠噠的，仿佛能再擰出點水來，所有?的東西都像是?被蟲子?爬過一般黏膩。

    陳鹽發(fā)完箱子?里的最后一個?真空面包，終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時?間。她摸了一把自己有?些發(fā)癢的手臂，之前淌過的水已經(jīng)差不多干了，黑色的褲子?上還有?許多泥粒子?，幾乎把褲子?染成?了黃色。

    雨水很臟，如果長時?間泡在里面或許會?生病。

    凌靈邊拍著身上的泥邊往她這邊跑過來，指著她的胳膊問：“陳鹽，你這里紅了一片，該不會?是?過敏吧？”

    第63章

    陳鹽順著她的話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是紅得很明顯，不過除了癢之外也沒別的什么癥狀。

    “要不要吃點藥，過敏要是嚴(yán)重起來可難受了, ”凌靈擔(dān)憂地往物資堆放點走, “我?先去幫你找下有沒有過敏藥?！?/br>
    “不用麻煩, 等下自己就消了?！?/br>
    今時?不同往日, 這是在?洪災(zāi)區(qū)，不是在?單位, 物資首先要傾斜給更需要幫助的人, 陳鹽自?詡自?己?不是一個嬌氣的人，這點苦頭能吃下。

    見她暫時?沒有吃藥的打算, 凌靈也只好作罷, 很快被其他隊員叫走忙別的去了。

    下午的時?候打撈船又運送來一批幸存者，有幾個都被水泡的失去知覺了，需要立即心肺復(fù)蘇搶救。

    醫(yī)護(hù)人員們這次來得并不多，有力氣的男生們都輪替著上場, 人數(shù)依然?還是不夠，只能由女警們頂上。

    但來到?這里的人并不是每個都是全心全意放在?救人身上的志愿者，有好幾個沒按一會兒就有些累了, 故意找借口說有點事先去忙其他比較輕松一點的活，留在?這里急救的人越來越少。

    急速的搶救是十分耗費體?力的, 連凌靈這樣好的耐力都覺得有點吃不消了, 眼看著手?底下的人已經(jīng)逐漸緩過不少, 她累得差點起不來身癱在?地上。

    轉(zhuǎn)眼一瞧, 陳鹽居然?還在?倔強堅持著一線救援, 整張臉幾乎被細(xì)汗打濕，摁在?胸口的手?都開始發(fā)顫打滑。

    凌靈深緩了一口氣, 看不過眼地主動?起身過去替她。

    “你趕緊歇會吧，”凌靈真是怕了陳鹽這份該死的責(zé)任心，“你就一個人，又不是鐵打的，哪顧得過來這么多，盡力就好，別透支了?！?/br>
    陳鹽被她推到?一邊，之前全心全意沉浸在?救人中?還不覺得，一停下來幾乎只剩下倒頭躺下喘息的勁兒了。

    她費勁地動?彈了一下胳膊，全然?放空的腦中?飄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在?想每次謝珩州參加急救的時?候原來是這種感覺。

    在?與死神賽跑，在?和時?間爭分秒。

    看見一條條生命在?手?底下被拯救的時?候，耳畔響起的歡呼聲，心里涌起的滿足感，是任何東西都沒有辦法代替的。

    陳鹽在?原地休息了好久才有力氣起身，凌靈也累得出?了一身的汗，兩個人腳步發(fā)飄，幾乎要相攙著才能去領(lǐng)晚飯。

    晚上雨勢更大了，視線受限，不僅不好參與救援，貿(mào)然?出?船還容易有危險。于是晚上的救援計劃暫時?取消，大家都躲在?屋里做休整。

    這層樓本身房間都不多，加之收留的幸存者又多了好幾個，一下子被塞滿了。

    陳鹽給他們燒了幾壺開水暖身子，紙杯在?這種天氣早就爛得不剩幾個，她將看著還干凈的分了，剩下的幾個都換成了塑料杯子。

    倒到?第七八個人的時?候，剛剛那幾個拿了紙杯的其中?之一忽然?尖叫起來，起身喊好燙。

    陳鹽轉(zhuǎn)臉一看，是對方手?里的紙杯子底不牢固壞了，滾水澆了她一身，燙得整個手?臂通紅。

    她一時?腦中?空白，但所幸還有些常識，連忙攥著人去沖冷水。

    然?而這種方法依舊收效甚微，對方的疼痛并沒有減少，反而rou眼可見地開始腫了起來。

    “真的是這樣弄嗎？我?怎么記得燙傷的時?候不能碰水，萬一傷口被細(xì)菌感染怎么辦？你到?底會不會急救啊？”被燙傷的牛仔褲女生滿是淚花地劈頭蓋臉質(zhì)問，“我?是容易留疤的體?質(zhì)，不會之后留這么大一個印子吧，那我?之后可怎么穿好看吊帶啊?！?/br>
    聽到?她這么說，陳鹽快被愧疚情緒淹沒了，主動?說：“應(yīng)急的措施我?也只記到?這一步了，如果之后更嚴(yán)重的話得去看醫(yī)生，等會兒我?去幫你看看隨隊醫(yī)生還在?不在??！?/br>
    牛仔褲女生臉色變得很難看，低頭自?以為?別人聽不見地嘟囔一聲：“誰稀罕，真倒霉！”

    說完，她自?顧自?地捂著胳膊先回屋了。

    陳鹽望著女生離開的背影，一時?沒說話。

    畢竟起因是自?己?有錯在?先，沒有好好提前做檢查，她沒有計較這些，而是轉(zhuǎn)身去找隊醫(yī)。

    幾個隊醫(yī)都呆在?同一個房間里，沒一個在?休憩，都在?忙碌地給一些在?水里被撞得傷勢更嚴(yán)重的人做處理。

    陳鹽在?叫和不叫中?猶豫，站在?門邊躊躇了很久，怎么看里頭的陣仗都比她那點芝麻大小的事要大不少。

    最終她還是決定自?己?來處理這個問題，先不麻煩別人。

    陳鹽轉(zhuǎn)身去了醫(yī)療物資處，和新?到?分配來登記物資的志愿者一塊在?倉庫里翻找了半天的燙傷膏。

    “可能不會有這種東西，”志愿者抱歉一笑，“畢竟現(xiàn)在?皖慶這邊是水患嚴(yán)重，大家捐東西的時?候很少會想到?我?們需要這個?！?/br>
    “我?知道了，謝謝，”陳鹽吸了吸發(fā)紅的鼻子道謝，“麻煩你了，我?會再想其他辦法的?！?/br>
    志愿者沖著她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

    回去房間的路上，陳鹽兩手?空空，不免有些沮喪，不知道該怎么回去面對那個被燙傷女生的目光。

    她在?空曠的樓道里坐了下來，手?捏成拳輕輕錘著小腿酸痛的肌rou。

    早上四?點鐘就起床，又忙碌了整整一天，如果現(xiàn)在?陳鹽的面前有一張床的話，她累得幾乎可以躺下去秒睡著。

    但現(xiàn)實是，她連今晚能不能有地方睡覺都沒著落，很有可能是要在?地板上墊著衣服湊合一晚。

    陳鹽一面寬慰著自?己?是來參加救援的，還是警察，為?人民服務(wù)苦點沒事的;一面又和賣火柴的小女孩似的，開始懷念起昨天寬大的床，和那個厚實溫暖的清冽胸膛。

    好不容易才調(diào)節(jié)好自?己?有些失衡的心態(tài)，她捋了把額發(fā)，下定決心去彌補這個不小心犯下的錯。

    剛預(yù)備起身，手?機在?衣服口袋里不斷振動?，阻住了她進(jìn)門的腳步。

    陳鹽看著屏幕的來電顯示，坐回階梯，緩緩摁下了接聽鍵。

    “喂？”她不想讓謝珩州擔(dān)心她這邊的情況，盡量想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些，挑起唇線，語調(diào)故意揚高，“謝珩州，你怎么忽然?打視頻來？”

    謝珩州那邊的背景是醫(yī)院的辦公室，大概率也還在?加班。他的眉眼懨懶垂著，浴著白熾燈的冷光，顯得更加深邃漆黑。唯有瞳仁是亮的，牢牢地鎖著鏡頭，審視著她在?視頻里漏出?的每一寸神情。

    “誰惹你不高興？”他一眼識破她拙劣的偽裝，輕松得好似不費什么力氣。

    “哪有，”陳鹽立即偏頭揉了揉臉，不知道他是從哪看出?來的，在?黑暗的旮旯角落里，她眼里無聲開始起霧，“我?其實就是有點累了。”

    他抱臂不遺余力地嗤笑 ：“得，剛打通的時?候，你的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還和我?在?這犟?！?/br>
    接電話的時?候陳鹽這邊信號差卡住了，臉也就掠過去那么一秒，沒想到?這都被他看在?眼里。

    陳鹽在?涼風(fēng)里抱著膝蓋，終于敞開了話匣子：“也沒什么，就是剛剛倒水的時?候沒檢查杯子，導(dǎo)致有個獲救的女生被燙傷了，現(xiàn)在?救援處的醫(yī)生沒空，也找不到?藥，我?什么忙也幫不上，感覺很愧疚?！?/br>
    “她燙傷的第一時?間你做了什么？”

    “帶她去沖了涼水，讓傷口冷卻下來?！?/br>
    “做得很好，就是這樣急救的。”謝珩州語氣沉穩(wěn)又溫柔，讓陳鹽先前被指責(zé)得上下不安的心終于安定了幾分。

    “可是她的傷看著還是蠻嚴(yán)重的樣子，而且她還說疼痛感沒有減少，”她繼續(xù)復(fù)述剛剛那個牛仔褲女生和她說過的話，“那個女生是易留疤的體?質(zhì)，之后會不會褪不掉啊?！?/br>
    “冷水只是暫時?鎮(zhèn)痛，效果沒這么快，有疼痛感也是正?常的，這種程度的燙傷大概是在?一級，大概要四?五個小時?左右才會逐步止痛。如果是大面積的，那可能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都是正?常的恢復(fù)速度，不用擔(dān)心?！?/br>
    他向她緩緩闡述一個陌生的專業(yè)知識領(lǐng)域，陳鹽聽得認(rèn)真，逐一在?心里記下。

    但所有的內(nèi)容最終都?xì)w結(jié)到?一個難以被攻克的點上：“所以說，被燙傷是不是還是得擦藥?！?/br>
    “嗯，”謝珩州輕挑了下眉，“從醫(yī)囑的角度來講，確實是這樣。最好是擦完燙傷膏之后，不要再觸碰?！?/br>
    “可是這里沒有藥，我?剛剛都仔仔細(xì)細(xì)找過一遍了，”陳鹽無奈極了，“真的沒有。”

    “沒有藥，有油嗎？”謝珩州始終情緒穩(wěn)定，根據(jù)實際情況給出?不同的方案，他在?外傷處理這塊是專業(yè)的，陳鹽不由自?主地被他一步步帶著走。

    “有，我?記得剛剛就看見過，食用油就可以嗎？”陳鹽舉著手?機，又重新?往物資處奔去，和上一次不同的是，她已經(jīng)有了目標(biāo)方向，跑得格外快。

    “可以?！敝x珩州低醇的嗓音再次響在?她的耳畔，給她的心壘上一塊厚實的擋風(fēng)板。

    陳鹽重新?和物資處的志愿者拿了油和保鮮膜，又匆匆地往回趕。

    與此同時?，謝珩州那邊也有人來問診，能夠見面的那一點短暫時?光很快從指縫里溜走。

    掛掉電話的前一秒，謝珩州關(guān)切地叮囑道：“陳鹽，好好照顧自?己?，別太累了。”

    陳鹽低低應(yīng)聲，鼻音濃厚。

    看著徹底熄滅的屏幕，眼角一直憋的眼淚忽然?不爭氣地啪嗒掉下來。

    第6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