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再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陳鹽心緒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眨沒了眼里的濕意。

    她將手里的油給那個牛仔褲女生被燙傷的地方涂抹上包好, 將謝珩州之前的話和她復(fù)述了一遍。

    或許是話語里的專業(yè)性起了效果, 那個女生神色雖然仍有憤懣, 但是不怎么呼疼了。

    陳鹽微不可查地松懈一口?氣。

    這里沒條件洗澡, 身?上的臟污只能夠先隨便擦一擦。她對著光線檢查了胳膊上的過敏處，紅點?逐漸生出了風(fēng)團(tuán), 開?始往脖頸上走。

    陳鹽擰干紙巾, 將那片地方又?仔細(xì)捺了一遍。

    她將床鋪讓給了幾個年紀(jì)一看就?很小的meimei睡，將衣服和被子鋪到地上湊合過一晚上。

    過敏處還在?發(fā)癢, 盡管陳鹽累得睜不開?眼, 但始終留著一根神經(jīng)，并沒有睡熟。

    等到后半夜的時候，不知?道從哪里傳來一陣很輕的啜泣聲?音，幾乎就?響在?耳畔。

    陳鹽被吵得翻了個身?, 被窩里蓋著的胳膊直接貼到濕冷的地面，她打了個寒戰(zhàn)，整個人忽然清醒了。

    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五點?多, 天?已經(jīng)快亮了。她屏息坐起，房間里的哭聲?并沒有停止, 反而?更加清晰了幾分?。

    陳鹽在?黑暗中逡巡了一圈, 憑著聽力鎖定了睡在?床最里側(cè)的那個年紀(jì)最小的女生。

    那個女生不過才十幾歲, 還是在?上學(xué)?的年紀(jì), 從救援送過來開?始就?沒說過一句話。別人都在?擺弄被雨泡壞的手機(jī), 只有她披著毛毯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晚飯沒動過, 誰來也不搭理。

    陳鹽穿上外套，打開?手機(jī)的手電筒下?床，往那頭摸索著走去。

    “怎么了？”她怕吵醒了其他?人，特地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在?用氣音說話，“為什么哭meimei？”

    女生抬起哭紅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本來要說什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馬上被哽咽壓住了，淚珠一連串地掉。

    “別急，慢慢說?！标慃}遞給她一張紙巾，用手順著她的后背，盡量讓她喘得過氣不缺氧。

    “之前救、我……我的小狗，”女生哭得話都說不連貫，斷斷續(xù)續(xù)的，“我的小狗沒上船……”

    陳鹽從她不成句的話里串連理出了大致的事件經(jīng)過，應(yīng)該是救援的時候船上沒位置，沒將她養(yǎng)的狗帶上就?走了。

    “我養(yǎng)了球球十年，它從一條還在?吃奶的小狗陪著我長大，到現(xiàn)在?慢慢變老，開?始生病掉牙，”女生和自己的狗感?情很深，幾乎到了一時一刻都無法分?開?的地步，“我之前求那個開?船的叔叔把它帶上，它剛做了腿上的手術(shù)，沒辦法自己游到岸上的。”

    “可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如果帶上它的話，萬一它不聽話在?船上亂咬人，那就?麻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這樣說著，女生又?開?始難受崩潰地大哭起來：更多自愿加摳摳君羊，四而兒貳五九幺伺七“可是它很乖，從來不咬人的?！?/br>
    “為什么，為什么明明當(dāng)時船上還有位置，卻不能給它一條活路?！?/br>
    陳鹽聽后徹底沉默了，只能無力地繼續(xù)給她遞上一張紙巾。

    有人視寵物為精神寄托、如家人、如同伴，自然也有人會視寵物為呼喝來去的畜生、如草芥、如刀俎。

    陳鹽甚至無法對這個meimei說出更殘忍的一個事實，參加救援的時候一切以人為先，即使那只小狗因?為救援人員的一時心軟得以上船，后續(xù)若是碰見需要上船的人，那么它會毫不猶豫地被丟棄。

    “你?的小狗長什么樣子？”陳鹽替小meimei擦干凈眼淚，繞開?了這個讓人難過的話題，“過兩天?我換班去救援船，到時候幫你?留意留意。如果看見的話，一定盡力幫你?帶回來?！?/br>
    “是只金毛，脖子上掛著一塊長命鎖，你?要是叫它球球的話，它會回應(yīng)你?。”女生急忙從泛潮的口?袋里掏出手機(jī)，想要打開?來給陳鹽看照片。

    可惜手機(jī)進(jìn)水徹底黑屏了，她摁了半天?也沒能開?機(jī)，失望地低下?腦袋。

    “如果你?能看見照片就?好了，它很好認(rèn)的，一看就?知?道?！?/br>
    陳鹽“嗯”了一聲?，腦袋轉(zhuǎn)得很快：“能看到的，你?的社交軟件頭像會不會是它的照片，我直接搜索你?的賬號就?好了。”

    “你?好聰明，”女生很驚喜，不過你?的手機(jī)能用嗎？”

    “嗯，當(dāng)然。”

    “那等會兒我能不能借你?的手機(jī)給我爸媽打個電話，我想確認(rèn)他?們的平安?！?/br>
    陳鹽的手機(jī)快沒電了，這里又?找不到能用的充電插座，本來是不想借的。但看著面前女生有些期盼的眼睛，心立刻又?軟了，無法拒絕。

    “之后你?要打的時候和我說一聲?，現(xiàn)在?先睡會兒吧?！?/br>
    “好?！毙氖露嫉玫搅藨?yīng)允，女生乖乖聽話地躺下?，很快就?裹著衣服睡著了。

    陳鹽則是又?出門清洗了一遍過敏的地方，一夜過去，紅腫的地方已經(jīng)消退好了不少，也不再發(fā)癢。

    她洗完后也重新鉆進(jìn)了被窩，爭分?奪秒地養(yǎng)精蓄銳。

    這一覺昏沉地睡到了七點?，外面的雨終于停了，水位也退去了一些。

    陳鹽起床照例先分?發(fā)了物資。

    凌靈捂著脖頸頂著黑眼圈滿臉怨氣地沖她走來：“知?道是來吃苦的，但沒想到居然會這么苦。我昨天?在?地上壓根睡不好，還落枕了?！?/br>
    陳鹽順手幫她按了按僵住的肩頸：“今天?是我們開?救援艇嗎？”

    凌靈往后掄著手臂，感?覺脖子終于放松了些，轉(zhuǎn)著頭隨口?答：“對，按照排班是這樣的。你?到時候把救生服穿好，手機(jī)那些容易浸水的東西就?別帶了啊，要下?水的，到時候用對講機(jī)聯(lián)系，等你?們隊長通知?后出發(fā)?！?/br>
    陳鹽將東西都放回房間的包里，摸到那個以前的手機(jī)的時候，猶豫了一陣，還是一起放進(jìn)去了。

    將必要的東西準(zhǔn)備好，很快隊里要求集合。

    救援艇的分?配是三人一艇，帶著物資分?頭行動，有特殊情況及時互相匯報。

    除了解救一些被困住的人之外，他?們還需要去分?發(fā)物資，一天?下?來運動量極大。

    陳鹽和刑警部的兩個師兄分?到一塊，那兩個師兄昨天?剛?cè)ゾ仍^，比起她來經(jīng)驗豐富了不少。

    “今天?天?氣好，抓緊時間，”兩個師兄身?強(qiáng)力壯，劃艇的動作快而?有力，“水位沒昨天?那么高了，昨天?有些地方的水位差點?淹到脖子，根本不敢下?艇。今天?的水位只到腰，小心點?走就?行，能走。”

    陳鹽跟著他?們的話照做。

    很多人都躲在?水位線堪堪上一層的位置，有些甚至沒有頂，還是露天?的。

    船開?不過去，陳鹽抱著物資一步步走過去，將物資扔投到樓上。

    艇上帶了很多物資，但是卻不大夠發(fā)，開?了沒一段路就?得回去繼續(xù)運物資。

    導(dǎo)致后面陳鹽為了方便都不上船了，自發(fā)地站在?渾濁的水中，推著物資艇繼續(xù)往前走。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很多同事也在?附近運送物資，一時也不缺人手，可以暫緩一口?氣。

    陳鹽邊繼續(xù)往樓上投物資，邊和同船的兩名男人打聽：“師兄，你?們昨天?去救援的時候，有沒有在?北邊的居民?樓那邊看見一只金毛?。俊?/br>
    “你?說昨天?那只沒帶上的狗??？我知?道大概方位，”男人明顯有印象，還挺深刻的，“昨天?的那艇是鄭隊開?的，他?說那狗不能上船，我們也不能偷偷把那小姑娘的狗帶上，到時候回去多了一只狗也不好藏。”

    “那狗就?只能被迫留在?那了，那小姑娘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人沒了?！?/br>
    “不過那狗確實可憐，還奮力沖著我們這頭游了好長一段路，如果不是昨天?的船實在?坐不下?了，我們一定帶上它。”另一個男人接話。

    “只是我覺得也沒什么回去看的必要了，如果昨天?沒下?雨也就?算了，偏偏昨天?的雨和風(fēng)都這么大，那狗又?還受著傷呢，熬不住多久的，肯定已經(jīng)沒了，跑了也是白跑。”

    “我提前先問一句，”陳鹽嗓音淡淡，蘊著自己的堅持，“如果這次找到狗了，我們能帶回去嗎？能不再死板守著以人為先這條規(guī)則，變通一下?，把這些還溺在?水里的貓和狗也順手撈上來嗎？”

    “那必須?。　眱蓚€大男人相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被她這番話激將到了，應(yīng)答得格外積極。

    “現(xiàn)在?誰家沒有養(yǎng)個動物啊什么的，都是當(dāng)手心里的寶貝疼，我家也養(yǎng)狗呢，簡直抵得上我半個兒子，”其中一個開?玩笑道，“放心吧，今天?我們船空，如果真有貓貓狗狗有幸還活著，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br>
    去找“球球”的路上，他?們又?撈到了好幾只渾身?濕漉站在?浮木上的貓，陳鹽拎著它們的后頸把它們放到地面干燥的地方，看著它們的身?影飛快逃竄著遠(yuǎn)去。

    還有幾只一看就?是家養(yǎng)的，被嚇得不輕，一個勁地往她懷里鉆。

    “師妹，這下?你?可真成了它們的救世主了?！庇袀€師兄開?著艇無比感?慨地說。

    “我不是?！标慃}頭也不抬地否認(rèn)，抱著貓繼續(xù)涉身?在?泥水里面淌，步履走得堅定而?緩慢，回頭淡淡一笑糾正。

    “我只是來帶它們回家的那只船而?已。”

    第65章

    又在水中走了好長一段路, 陳鹽終于看見露出水面的建筑物上方，趴著一只虛弱的金毛狗頭。

    它的毛被打濕變成一綹一綹的，黑亮的眼睛無助地望著她?, 嘴里還在不斷發(fā)出嗚咽。這個品種的狗是大型犬, 它看起來卻是小小一只, 瘦的幾乎能看見皮包骨。腿上纏著的紗布早就已經(jīng)被水給泡散了, 露出紅腫的傷口。

    陳鹽試探性地喚：“是球球嗎？”

    那只金毛用盡力氣動了動，尾巴搖晃地飛快應(yīng)答。

    她?放松下來, 歡欣躍上眉梢, 大步走過去將它從水里抱著托起來，開心地?fù)崦念^頂：“太好了, 你還活著呀?！?/br>
    兩個師兄也拖著船過來, 看見狗不由得感到稀奇：“昨天那個環(huán)境，就算是人?呆著都不一定能?活下來，這狗真是命大?！?/br>
    陳鹽將狗小心翼翼地放到救生艇上，那狗果?然如那個meimei說的一樣, 很乖，似乎知道?自己馬上要得救了，主動趴著一動不動。

    她?又繞著附近仔細(xì)找了一圈, 確定找不到什么被困的動物后，這才離開。

    臨走前, 陳鹽指著東面那片山問：“那邊之前也被淹了嗎？”

    “那邊山上地勢高?一點, 暫時還沒有, ”那個有些發(fā)福的師兄說, “不過山腳的村莊被淹了不少。只要不再下暴雨, 這邊情況其實已經(jīng)差不多穩(wěn)定了，之后我們可?能?得轉(zhuǎn)移去那邊支援個一兩天, 然后就差不多可?以?回家了。”

    陳鹽也只是隨口問問而已，應(yīng)了兩句，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艇里的動物上。

    救生艇返航載著好幾只動物，還沒靠岸，昨天那個小姑娘已經(jīng)焦急站在外?面等，最終在陳鹽的懷里看見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小狗。

    “球球！”她?幾乎要激動地落下淚來，不要命般往這頭奔來。

    原本?懨懨趴在陳鹽懷里的金毛聽到這一聲呼喚，像是瞬間被打了針雞血，掙扎地爬起來，等到艇一靠岸，立馬拖著病腿一瘸一拐地往主人?的方向奔去。

    它跑得很慢，但方向很明確，很快就被主人?抱了個滿懷。

    “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讓jiejie好好看看，”女生捧著正吐著舌頭的狗腦袋仔細(xì)地檢查，用自己的毛巾給它擦拭著毛，淚流不止，“怎么才過去一天，就餓瘦了這么多？”

    一人?一狗自顧自地珍惜好不容易重逢的時光。

    在這段時間里，又有好幾個人?哭著跑來從陳鹽的手里接過自己幸存的寵物。

    很快，被救下的小動物沒剩幾只了。

    也有幾個人?滿心歡喜地跑過來，仔細(xì)看了好幾遍，也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飼養(yǎng)的寵物，一瞬間眼圈就紅了。

    “等送你們上車之后，我們就要轉(zhuǎn)移去救援別的地方了，沒辦法?留著它們，”陳鹽指著艇上還剩著的幾只小動物說，“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請你們暫時照顧一下它們嗎？”

    她?沒辦法?殘忍地說出你們的寶貝很可?能?已經(jīng)回不來了這種話，但是有只小家伙陪在身邊，好歹還能?有個精神寄托，不至于在面對事實的時候太難過。

    所有的動物都有了歸宿，陳鹽心中的大石終于落了地。

    忙碌了整整一天的精神早就接近極限，她?再也顧不上別的，只想回房間好好休息一下。

    陳鹽在外?面接了水簡單擦洗了身子，換了身干燥的衣服，很快躺倒在自己鋪著的床褥上。她?渾身上下都泛著酸疼，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了，一合上眼皮就昏昏沉沉陷入深眠。

    這一覺從傍晚一直睡到天色擦黑。

    她?是被耳邊的一陣嘈雜的說話聲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