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朵雨打的梨花銳利地盯著他,身體忍不住向后傾了傾。 阿姀受不了他這副極具壓迫性的語氣。手上緊張地揪著衣擺上的幾條麻繩,全都扯成穗子,“一人五兩銀子,他說只管哭,哭到出殯為止?!?/br> 她的聲音不大,甚至哭過不久還帶著明顯的鼻音。 強裝鎮(zhèn)定的樣子,讓衡沚終于想起,公主生于惠舒二十三年上元夜,至今不過十七。 惠舒是她祖父武安帝時的年號。那時她父親尚是儲君,宮中添了新丁讓武安帝開懷不已,認為是個新年吉兆,在都城辦了一場隆重的上元盛會天下同慶。 公主便被賜名元寧。 此后她便消失在了世人眼中。 直到約一年前,如今的天子公主的皇叔親筆下通緝令,廣而告之公主私逃,令見者當(dāng)即上報。 聽聞公主入了恪州界便不知蹤影,衡沚已經(jīng)暗中追查了許久,竟真的在父親出殯這天逮到了她。今日與其說是為殺趙參軍而來,不如說他是為了她而來。 幾天前,衡沚尚在服喪時,宮中的內(nèi)侍薛平忽然親至。這薛平是今上身邊權(quán)勢最大的內(nèi)侍,新帝登基后封了長秋監(jiān)令。一到他親自辦的差事,十有八九沒好事。 這次也果不其然。 他先是如何如何懇切地表達了一番吊唁之意,又將皇帝的哀意以話術(shù)修飾一番。廢話說完了,才提及正事。新帝下了令,說他所鐘愛的一副天子游獵圖流落北地,命衡沚三月之內(nèi)找到此畫快馬送進都城呈上。 此舉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實衡沚心中清楚得很。 不日他將繼位成為新任召侯,衡家的勢力在這恪州三道之內(nèi),是說一不二的好用。新帝不是憑本事繼位的,朝廷眼下內(nèi)憂外患,再往北一些的草原還在盯著中原沃土。 大崇境內(nèi)也不太平。北地有靠恪州鎮(zhèn)草原,西邊原州和蜀中都各自為據(jù),蜀中不臣之心也早有。這便形成了一個穩(wěn)固的三角勢力。大崇立國已久,都城內(nèi)勢力龐雜,經(jīng)不起任何一仗。 新帝如今想要挑個軟柿子捏著立威,就只能找衡沚這個剛失了父親的狼崽子。想要護住恪州,不能跟新帝硬著來。 巧的是,衡沚的確有這幅畫。 衡啟自沉湎酒色,流水一般花錢。這次辦喪事多虧了那些好叔叔,花出去他巡防營三年的軍餉。這幅畫市價極高,本想著喪事過后練兵,便將畫典當(dāng)出去換點經(jīng)費的。 衡沚昨夜看著賬,徹夜都沒睡。即便是互市發(fā)達,也經(jīng)不住這樣花銷。 是以更不想將畫交出去了。 但不交,就要承受新帝的盛怒。此時若正好將公主帶回去,加上他親自陳情一番,賣一賣父親新喪的慘,也頂多領(lǐng)個不輕不重的罰。 不過看來這位公主,并不是好掌控的。 得慢慢來。 阿姀見衡沚半晌沒搭理她,以為他已經(jīng)信了,便伸手去他親衛(wèi)那兒領(lǐng)銀子。 可等到銀子發(fā)到她這兒,荷包卻空了。阿姀抬頭,盯著那手持空荷包的親衛(wèi),對方滿臉寫著不關(guān)我事幾個大字。 別太荒謬了吧,這破爛兒一樣的命數(shù)? “打個商量吧,殿下?你留下,他們我放走?!焙鉀b高高在上,即便是阿姀越來越難看的神色,他也全不在乎。尊貴的公主似乎不明白,她身上這種出眾的氣質(zhì),即便是在人堆兒里也能一眼瞧得出。 從都城一路逃到恪州,她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受了多少苦。本以為這樣的北地,再也不會有人認得她了,半路殺出來個衡沚,一切又都功虧一簣。 手緊緊在衣袖下攥成了拳,即便是指甲嵌進皮rou的痛,此刻也難以抵消阿姀心中的火。 可她還是屈服了。 為了這些把她當(dāng)做親人一樣照顧的友人。 “銀子付你,過來?!比硕挤抛吡耍鉀b見她仍氣得咬牙的模樣,覺得有意思。 阿姀轉(zhuǎn)身看了看。 四周的人都走了,方才那個親衛(wèi)押解著周嫂子他們,只怕都要出了這片林子了。 阿姀警惕地望著他。 衡沚見她不動,手又抬了抬。 “那你費這么大功夫,留我做什么?”阿姀走近,從他手中拿過銀子。 一個刀尖舔血的想法忽然在阿姀心中有了形狀。 衡沚輕笑,正欲裝得和顏悅色點,同她商量點事。 連手掌都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絲毫不設(shè)防的情形下,阿姀便像只水中靈巧的魚,一轉(zhuǎn)身就開溜了! 甚至片刻之前還在同他好好說話。 她拎著衣裙,速度之快,不亞于軍中拉練兵士的繞城奔襲。衡沚只反應(yīng)一下的功夫,人已經(jīng)從小坡上滾下去,竄得無影無蹤了。 衡沚:“……”兔子變的? 氣極反笑,衡沚方才甚至擔(dān)心嚇著她,還特地把身邊的人都打發(fā)走了。 他一個人,站在風(fēng)里冷靜著。 親衛(wèi)云程小跑過來,掂量著問要不要追。 “要。” 人不要太閑得慌。 跑出去四五里地,都跑到荒無人煙的莊稼地里去了。阿姀氣喘吁吁地一回頭,世子爺還溜著馬,一個人沒帶,悠悠地在后頭跟著。 阿姀嘆了口氣,覺得剛才真是漏算了,搶匹馬的話這會兒都出了恪州界了。 哭是很耗體力的,一天沒吃飯,現(xiàn)在也跑不動了。天冷得要命,這喪服又不抗凍。阿姀兩眼一黑,看不到希望,索性擺爛地往大石頭上一坐,周圍全是枯死的莊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