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許停舟依舊伏在地上。時至今日,終于知道了在山莊時,何以小小一個尤潼之死,勞動召侯親自查案,又何以會特地帶了自己腳傷未愈的夫人來。 看來,對尤潼之死感興趣的,并不是召侯,而是早就有所察覺的宣城公主。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沈琢似乎想起了高興的事,先是瘋了一般地笑了許久,直到面色酡紅,才“哎呦哎呦”地喘過氣來。 “侄女啊侄女,你這樣子,到真叫朕想起了一樁趣事?!闭f著,攥住小金氏的手背拍了拍,“愛妃,想不想聽啊?” 小金氏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他瘋了做出什么事,臉色慘白地賠笑在旁邊,“陛下不妨說來聽聽。” 沈琢這一月來,愈發(fā)喜怒不定,若是沒有阿姀和小金氏的插手,只怕還不會這么順利。 一個人久久處于某種氣味縈繞的氛圍中入睡,久而久之便會成為習(xí)慣,沈琢也不例外。 他離開了崇安殿,搬去行宮的起初還能靠醉生夢死,宿在美人懷中酣睡享樂。而天長日久,沒有朝政與朝臣拘束的日子,過不了多久也厭煩。 于是沈琢日日讓御醫(yī)開安神助眠的湯藥,直到得知小金氏有孕前,都如此這般渾渾噩噩。 他大約也知曉這樣久了,身體定然不好,便吩咐沈鈺仍,讓他去找得道術(shù)士來為他煉制延年益壽的丹藥來。 阿姀聽到小金氏說起這事時,心中倒是平靜無瀾。 沈琢是個俗人,世上的所有帝王都自命不凡地稱自己為天子,但他們無一例外都是俗人。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便更加怕死,妄想著長生不老,江山永固,無可厚非。 有所建樹的帝王長生,或許算是個好事??缮蜃吝@樣的,即便多活一日都嫌命長,還是多吃些丹藥叫他死了最好。 阿姀思來想去,問小金氏道,“你覺不覺得,崇安殿中一直有一種奇異的香味?甜香之下,總有一種腥腐的味道?” 小金氏眉頭一皺,道確實(shí)如此。 那味道還與旁的熏香不同,起初聞了不適,聞多了卻愈發(fā)上癮。 后來一段時間,沈琢冷待小金氏,她少去崇安殿后,便不再想著這股味道了。 阿姀掏出一包紅色粉末,丟在面前的桌上,“把這個當(dāng)做香料,摻進(jìn)香爐中,他就好了?!?/br> 小金氏將信將疑地收下。 一個月后,這包粉末香燒殆盡,沈琢發(fā)怒回到宮中處置將作監(jiān)一眾人,再次游走在瘋和怒的邊緣。 便是今日。 “我將你父皇吊起來,就吊在崇安殿前那門檻上,元寧。”沈琢走到阿姀面前幾步,俯下了身。 他的雙眼被迫挑起來,才能與阿姀對視。瞳仁大半翻進(jìn)上眼瞼,露出大片眼白,兇惡得很。 “然后將你母后抓來,讓陳昭瑛跪在我面前,問她貞cao和你,選擇失去誰。” 阿姀猛地抬頭,眼中漸漸蓄起怒火,瞪著沈琢。 他仍舊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你猜怎么著?你父皇,素來稱得上是,才高八斗?”似乎想了很久才想出這么個形容的詞來,又輕蔑地?fù)u了搖頭,“陳昭瑛哭得肝腸寸斷,跪倒在朕腳邊,求朕放過你的性命。” “朕的皇兄啊,便說盡了平生最惡毒最污穢的厭惡,咒罵陳昭瑛,哈哈哈哈哈哈!”沈琢拉扯著阿姀的衣袖,“笑啊,你怎么不笑啊侄女,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癲狂地笑折了腰,四處歪斜,最終倚靠在丹陛旁的欄桿上,雙目發(fā)紅,語氣虛浮,“然后你猜怎么著?沈琮,氣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朕平生,從未如此快意過!” 他睜圓的雙眼,連同加重的語氣,顯得滑稽無比。 阿姀的心沉了下去,按照沈琢一貫的畜生模樣,她如今好好地站在這里,活到了一十八歲。 她用力地攥緊了拳,指甲抓破了掌心,甚至察覺到了潮濕。 那尖銳的疼痛時刻提醒著她,為了畫棟而磨平的指甲,都是在為仇人侍奉。 阿姀幾乎不敢去聽接下來,沈琢說的話。 “你肯定不知道吧,朕在你父皇的靈堂啊,臨幸了陳昭瑛。朕的嫂子,柔軟若水?!蹦前V迷的表情,令人幾欲作嘔,“嫁與沈琮那樣的人,簡直糟踐?!?/br> “她就那樣哭,哭到嗓子都啞了,真是不識好歹。cao了她,反被又抓又咬,無趣至極?!?/br> “不過朕還是仁善,全了她一個殉葬的名節(jié)。不過天子一諾,才讓你活到了現(xiàn)在啊。” 原來。 原來并不是不愛她,疏遠(yuǎn)她。 原來次次崔夫人提及陳昭瑛時,都嘆息著閉口不言。 阿姀心中那座自認(rèn)為堅(jiān)實(shí)的山轟然崩塌,碎石落下來,將她藏在后面的脆弱、怨尤,與自認(rèn)為的悲慘砸得血rou模糊。 巨大的痛楚迅速侵襲四肢百骸,阿姀幾乎跪不住,也維持不住端莊的硬骨,身體顫抖起來。 她視作最重要的母親,也是絕口不提怨恨已久的母親。 在她故去三年,早就成為一捧白骨時,阿姀以最沉痛的方式,發(fā)現(xiàn)了她悄無聲息的慈愛。 世間的母親大抵都是如此。 即便自己受盡了非人的磨難,為了女兒,也心甘情愿地屈辱自己,換她一線生機(jī)。 阿姀止不住地在心里問,為什么,為什么要答應(yīng),為什么不能帶著我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