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戊還未聽懂，兩名死士即刻應(yīng)諾稱是。

    又聽上頭補(bǔ)道：“做的干凈些，記得，不用顧忌法子，只要順理成章?！?/br>
    看著死士行遠(yuǎn)，成戊還是忍不住皺眉問：“王孫，公子嘉畢竟是您庶兄，臣記得，兒時(shí)您黏著他，公子嘉雖脾性暴戾，待我們尚算過得去……”

    “可他在鄭姬陷害阿娘時(shí)，也未曾施以援手！”嬴無疾厲聲打斷他，平復(fù)下來后，他又說：“小戊，若一日不得大業(yè)一日不得權(quán)勢庇護(hù)，你我，任何人，都不配有良善的資格?！?/br>
    旁觀者清，成戊想說他是太過陷在從前泥沼里，登高跌重，這世上何來全然的圓滿。

    可話到嘴邊時(shí)，他也知世事難料，遂改口說起另一件事：“還有一件要事要稟王孫，衡原君的病尋得解藥了，卻是我們的人從趙國的大國師季越府上搜得。不過只有一份，已著人瞧過，沒有毒，只是成分太多……沒法仿制。”

    趙姝的寒毒同衡原君肖似，這一點(diǎn)，他著成戊去查過。

    嬴無疾頓住，心里想起那人芙頰蒼白，弱骨冰寒，他原想說再想想法子，卻被胸腹間莫名涌起的熱意煩擾，便聽自個(gè)兒無情冷靜的吩咐響起：“衡原君要緊，不必耽擱，將解藥送去昌明宮?！?/br>
    出了密室，外頭夜雨歇散，天光大好，園子里柳樹嫩芽細(xì)密，正是一派初春景象，生機(jī)勃勃。

    他卻越走越心亂，眼中這一片春色嫩意，只覺灰頹無趣，盤桓算計(jì)著朝中公子翼殘存的勢力，又糾結(jié)猶疑著祖父要他娶的楚國女的令，不知不覺間，竟就走到了蘭臺外頭。

    第27章 溫柔1

    初春雨后, 晨曦碎金。昨夜的疾風(fēng)驟雨歇后，微風(fēng)從東南而來，似乎就是天幕朧明的檔兒，拂開了蘭臺四進(jìn)八院的柳綠春紅。

    最外頭西偏苑菜地旁的藤架下, 采嵩前兩日被采秠催著扎了個(gè)小小的秋千架。

    也不知是不是采嵩被使喚得煩了, 刻意將枯藤編得秋千扎得窄小, 采秠坐了三回，就因份量太重，將那扎繩坐斷了二回。

    踏著一地落蕊敗葉, 嬴無疾心不在焉地跨進(jìn)這處西偏苑時(shí)，就瞧見一人脊背單薄, 尤套著他昨夜給的那件外衫。

    秋千架在角落處, 因此她瞧不見他。

    隔著一大片種著奇怪菜蔬的地, 嬴無疾放輕了步子, 垂眸無聲立在海棠門洞下。

    男裝的少女有一下沒一下地用足尖輕點(diǎn)地面, 一雙鞋亦是昨夜未換的，濕痕尤在。

    趙姝方才得了羋融府上送來的信箋, 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戚英娟秀工整的筆跡。信箋上明明白白地寫了, 王孫府如今護(hù)不住她，說她一切皆好，但請趙姝自個(gè)兒珍重。

    與昨夜的斷續(xù)含糊不同, 戚英擅文章詩賦, 她甚至, 還在信箋中自嘆不忠, 只請公子往后得勢歸周, 亦不必記掛于她。

    辭藻平樸，言微意深, 絹箋面上似斷絕兩清，可趙姝卻能讀懂，其中深切躊躇的情誼。

    要按她從前的性子，勢必要立刻回一封箋，許諾安撫，告訴戚英定會帶她一道歸周。

    可她未曾這么做。

    姬妾女閭，多么微不足道的一群人，她何曾想過，竟會牽累的戚英差點(diǎn)成了五旬老兒的侍妾。

    這等微末小事，連羋融那種人都能一句話都解決的，可而今，對她來說，竟是比登天還難了。

    這樣的她，還有什么資格去守護(hù)所愛。

    怎么就走到這一步了！

    她就這么呆坐在秋千上，撇著足時(shí)而蕩上一蕩。

    若是外人瞧時(shí)或許看不出什么端倪，可嬴無疾卻能瞧出來，這是徹底沒了生志的模樣。

    微風(fēng)拂過她空闊的袖擺，衣擺從那雙握著藤繩的手上滑落，露出兩臂瑩潤亦枯瘦。

    就是這么一眼，男人莫名覺著心頭煩悶滯澀，長睫斂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陰翳。

    無意識地捻動(dòng)指間的曜石箭托，數(shù)圈轉(zhuǎn)過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悄無聲息地掠過菜地，立在了秋千架后頭。

    一坐一立，從他的角度垂眸看去，便愈發(fā)顯得身前歪坐之人背影渺小纖弱，直若稚童。

    天光盛了些，她背上原本有碎金浮影，他這么一立，卻被盡數(shù)攏去了陰影了。

    意識到這一點(diǎn)后，嬴無疾心口愈發(fā)覺著沒來由得悶，莫名就想到，這些人他手上染了太多鮮血，為了大業(yè)也要了太多不該要的命，現(xiàn)下?lián)趿怂筷兀秃孟褚彩亲詡€(gè)兒將這人推進(jìn)深淵里一般。

    這么想著，他剛要退開些，固執(zhí)地想看日陽照去她背上，才動(dòng)的一步時(shí)，趙姝突然足尖重抵，高高一下蕩起。

    她像一只孱弱纖薄的蝶，一下子離他遠(yuǎn)了，飛到最高處時(shí)，面朝西側(cè)青墻，便似要徹底掠出宮墻似的。

    然而終是自個(gè)兒氣力不足，中道崩殂，又一個(gè)翩躚落葉似得朝他墜來。

    也不知是怎么了，嬴無疾本是想讓開，卻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下。

    正要表明身份時(shí)，就聽前頭人喚他：“是采秠么，你再推高一些。”

    他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就那么一下又一下，推著秋千起落飛揚(yáng)。

    聽著少女解脫般暢意地笑：“高一些，再高一些呀，采秠，我不怕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