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付了賬，程宛這才意識到，這會兒還沒有見到單坤。是去了其他早餐攤，還是臨時有事耽誤了？對了，還有那個肖博錄，他可是早餐攤的定點客人，每天必到；這個點兒了，還沒有來，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并非程宛烏鴉嘴，而是這些年來，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覺，總會在關(guān)鍵時刻，給她帶來莫名的靈感。

    比如說現(xiàn)在，她很不安，越來越覺得可能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覺得有必要和單坤聯(lián)系一下。于是她付了賬，也沒來得及跟閆敏柔閑聊，就匆匆走了。反倒是那閆敏柔緊隨其后，追上了她--

    “程警官，程警官……”

    “有什么事嗎？”

    閆敏柔緊抿雙唇、欲言又止。

    程宛有點急躁，卻又不想暴露自己的打算，只能耐著性子等著她。

    側(cè)目，馮凱一個人照顧兩個攤位，游刃有余，并沒有任何手忙腳亂，看得出，已不是一次兩次了。閆敏柔剛才應(yīng)該是拜托他了，看來昨晚上的事并沒有讓二人產(chǎn)生隔閡，這反而令程宛愈加不安，作為一個女人，她為閆敏柔擔(dān)心，擔(dān)心在她身上遲早會發(fā)生無可挽回的悲劇。

    “你能不能再陪我去看看萍萍？”

    閆敏柔溫和的聲音喚回了程宛，抬頭看去，女孩的臉上盡是期待的顏色。

    “你還要去看她？”

    “我覺得她過得不好，我不放心?！迸⒌穆曇舻模嘎吨y以名狀的哀傷。

    程宛想了想：“好吧，收了攤，你來找我?！?/br>
    女孩喜上眉梢，用力地點點頭，深深的看著程宛，好一會才轉(zhuǎn)身離去，返回自己的小吃攤。程宛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她，只覺得她手上的動作輕快了許多……

    做出再次探視熊萍萍這個決定，程宛顯然是無視單坤的建議和警告。越是有人明目張膽的阻止，她越是要往前沖一沖，直到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為止。曾幾何時，她就是憑著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沖勁，翻出了許多被人暗藏的一個又一個的真相，她相信這一次也不例外?；氐剿奚岷?，她猶豫再三，還是沒有給單坤發(fā)送消息，這一次，她決定先斬后奏。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回竟是單坤主動發(fā)來消息--

    “城外河堤垮塌，沖下一具白骨?！?/br>
    人命案？意識到這一點，程宛不由地坐直了身子。下意識地打出“在哪里”三個字。只是等了許久，不見回復(fù)。反應(yīng)過來后，程宛忍不住苦笑，原來自己真的已經(jīng)不屬于他們了。

    河州市精神病院--

    “不讓進(jìn)？為什么，我們上次還進(jìn)去了？”

    “這是我們醫(yī)院的新規(guī)定，沒有家屬的同意或帶領(lǐng)，任何人是不能探望病人的。”

    “可是……”閆敏柔不自覺地向程宛看去。

    只是程宛一直冷眼旁觀。

    看來熊大裕的確是采取措施，給醫(yī)院施壓、禁止自己和熊萍萍見面。很顯然，他在掩蓋真相，只是這個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不見熊萍萍，我想見一見何醫(yī)生，方便嗎？”如今只能曲線救國了。

    負(fù)責(zé)訪客登記的白衣護(hù)士猶豫了一下，才點頭說道：“你跟我來吧?！?/br>
    這一回，程宛和閆敏柔去的并非是住院部，而是位于住院部左后方的另一棟大樓，據(jù)說是他們醫(yī)院醫(yī)生工作和休息的地方。

    不同于住院部那邊嘈雜和太多的不確定，這幢辦公樓里顯得安靜異常。走入其中，耳膜里傳來的只是自己或他人有規(guī)律的腳步聲，踏在光亮的地板上，擲地有聲。一個個房間房門緊閉，樓道里的燈光也沒有發(fā)亮，整個環(huán)境顯得有些昏暗和壓抑。身邊的女孩顯得很鎮(zhèn)定，令程宛有些刮目相看。

    熊萍萍的主治醫(yī)師何佳的辦公室位于辦公樓的中間位置，和其他房間一樣，也是房門緊閉。接待的護(hù)士敲了敲門，里面便傳來了有些慵懶的哈欠聲。轉(zhuǎn)眼間就開了口?？雌饋?，何醫(yī)生是剛醒，還頂著一個亂蓬蓬的雞窩頭?？匆姵掏?，好像是有些吃驚：“我記得你來過，你是警察？”

    程宛點點頭，坦然地看著他。

    隨后，何醫(yī)生的目光又落在了閆敏柔的身上，打量了她一陣，房門大開：“你們進(jìn)來吧?！?/br>
    閆敏柔和程宛對視一眼，便一起走進(jìn)了辦公室。

    “我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家屬突然打來電話要求，不得讓任何陌生人接觸病人，我們也只能嚴(yán)格執(zhí)行，否則病人出了什么事，我們是負(fù)不起責(zé)任的?！焙吾t(yī)生如此解釋道。

    “那這段時間，她爸爸有沒有來看過她？”問話的是閆敏柔，她有些迫不及待。

    “沒有，這段時間，除了這位程警官和你閆女士，醫(yī)院并非迎接過其他探視家屬?！焙吾t(yī)生淡漠的目光在兩個人身上分別停了停，而后笑道，“本來嘛，對于這種病人，家屬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常常人一送過來，就再也聯(lián)系不上了，拖欠治療費也是常有的事。不過熊萍萍家里還算是可以，不僅治療費和住院費沒有任何拖欠，還專門請了保姆照顧她，這在醫(yī)院的病人里并不多見……”

    “轟--”這句話讓程宛靈光一閃，忙問道：“那個保姆是住在醫(yī)院，還是……”

    “又不是醫(yī)院的醫(yī)生護(hù)士，按規(guī)定，是不能留宿的。但她每天都來，好像就租在附近……”

    “那她現(xiàn)在在嗎？”

    “今天早上走了，昨晚上病人鬧得太兇，折騰到半夜，我也沒睡好覺。這不是現(xiàn)在在這里補眠嗎？”何醫(yī)生說著，還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似乎是為了證明確有其事。

    “鬧得太兇？我記得你上次和我說，熊萍萍一直是很安靜的……”

    “是啊，昨晚上確實奇怪，又哭又笑，甚至還要自殺……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要不然啊……其實我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事后，我問過保姆，她也說不清，好像是很突然……目前我們給病人服用了安定，讓她陷入了睡眠，大概過一兩個小時就會蘇醒。到時候我準(zhǔn)備給她做一個全面檢查，看看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從辦公樓里出來，程宛帶著閆敏柔特意再繞回了住院部，并且走到了住院部的后面。根據(jù)前兩次探訪的經(jīng)歷，很容易找到了熊萍萍所在病房的窗戶。抬頭看去，窗戶半開著，隱約可見窗臺花盆里盛開的百合，已有小半支遺落窗外，頗有些“一枝紅杏出墻來”的琵琶半抱。

    透過窗戶，看不出屋內(nèi)的情景，不知道那熊萍萍是否還像上次一樣，面無表情的看著窗外，靜靜地發(fā)呆。她會想些什么呢，相依為命的母親，再不復(fù)來的青春，亦或是各奔東西的伙伴？比如說，此刻在自己身旁的閆敏柔。

    “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她?！?/br>
    耳畔傳來感慨的聲音，使得程宛回過頭去，閆敏柔臉上的表情有些頹廢，仿佛是看不到頭的迷?！?/br>
    程宛再次抬起頭，望向頭頂上別無二致的窗戶，半分鐘后，她收回目光：“你上次給我看的那張照片是在什么地方拍的，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閆敏柔微微一愣，看表情有些錯愕，但到底沒有拒絕。

    這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河灘公園，起碼對于程宛來說，這樣的公園留不給她太多的印象。這些年來，出差也好，辦案也好，她幾乎走遍了半個國家，但凡有水的地方、靠近城市，都會修建這樣一個千篇一律的河堤公園。一模一樣的混凝土堤壩、顏色不同造型一致的欄桿樓梯，還有那各種各樣的充氣玩具……

    程宛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那張象征著三女孩閨蜜情誼的照片，這地方，她肯定是沒有任何興趣的。

    “就在那個地方，康老師就是在那里給我們拍的照片?！?/br>
    閆敏柔手指的地方是一片靠水的臺案，臺案上已經(jīng)建了一米多高的圍欄，前方是鋪的平平整整的方正地板……

    在程宛的印象里，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沙地，在他們身后，是平靜無波的河面……

    “真沒想到，十年時間，這里變成了這樣，照片上已經(jīng)看不出來了?！遍Z敏柔走過去，靠在欄桿上，清風(fēng)徐過，帶起她長發(fā)飄飄，甚至讓程宛一陣恍惚。

    “你沒有再來過嗎？”程宛靠近她。

    女孩苦笑，搖搖頭：“就那么一次吧，初一下學(xué)期，康老師t?帶我們來的……那時候，mama去世，我爸也不管我，我每天饑一頓飽一頓的?？道蠋熤篮螅妥屛胰ニ麄兗页燥?，有時候還讓我在他們家留宿呢?！闭f到這，她不由地抬高了聲音，帶著些自豪。轉(zhuǎn)過頭去，望向遠(yuǎn)方湛藍(lán)的天空，半瞇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回憶。

    “那還是初一下學(xué)期考完試，康老師帶我們?nèi)齻€坐交通車來到這里，我們還搞燒烤、堆長城、捉迷藏……那個時候這個地方還在建，不像是現(xiàn)在這樣，到處都是土堆……我記得那也是個周末，工地上一個人也沒有，可能是放假了吧……除了我們，還有些家長帶著孩子在這里玩……”

    說到這，她收回目光，突然向著程宛調(diào)皮的擠了擠眼睛：“其實我覺得現(xiàn)在這個地方，反而沒有那時候有趣了……”

    “我也是這么想的?！背掏鹫J(rèn)真而又無奈地附和著。

    她是真心的，在程宛看來，如今用混凝土、鋼筋建立起來的現(xiàn)代都市，始終沒有那種自然淳樸的風(fēng)光來的和諧寧靜。無奈，為了時尚也罷，安全也好，現(xiàn)代人往往是擯除了那種自然的理念，用各種各樣的技術(shù)打造所謂的現(xiàn)代社會，所謂的科技生活，這是一種趨勢，不是某一個人可以輕易改變的。

    “康老師那會好像是新買的手機吧，就給我們拍了這么一張照片……我記得當(dāng)時我們?nèi)齻€人還為誰站在中間吵個不休，最后還是康老師讓我們比個子，小芳最矮，所以她站在中間……照完后，老師還讓她多吃點飯，爭取下次照相的時候，超過我和萍萍……我們甚至還約定，每年都要來這里照相，看看誰的變化大……”

    “再沒有來過？”

    “初二那年，小芳心臟病發(fā)作，在醫(yī)院住了半個月……初三的時候，康老師病了，我爸失蹤了……所以我們?nèi)齻€人留下來的照片，就這么一張……”

    說著，她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枚發(fā)黃的照片……

    原來她帶了。

    程宛不由地湊上去，看著照片上的三個女孩笑靨如花，禁不住感慨萬千。曾經(jīng)的他們是多么的無憂無慮，憧憬著未來、憧憬著希望，當(dāng)初的他們大概誰也沒想到，十幾年后，他們每個人的命運都會變得如此，令人感慨萬千?；蛟S，命運這個東西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把握的。

    “我還是不相信，羅叔叔會因為錢，綁架萍萍。他不會的。”

    閆敏柔突然拐到正題上，讓程宛有些無所適從，定了定神，抬頭看她，正準(zhǔn)備開口，卻聽得對方又吐出一句話--

    “我記得當(dāng)初他們高中開學(xué)的時候，他們還給我寄了一張照片，是在學(xué)校宿舍……”

    “他們住在一起？”

    閆敏柔重重地點點頭。

    這么說來，熊萍萍和羅小芳的交往又維持了很長時間，最起碼高中三年。

    根據(jù)現(xiàn)有的資料顯示，熊萍萍高考時進(jìn)入了一個二本學(xué)校，羅小芳則是因為身體原因錯失了高考。熊萍萍所去的二本學(xué)校，是位于錦市，離龍城不遠(yuǎn)；很有可能是因為康如錦已經(jīng)病故的原因；同時，也是在那個時候，羅嘉豪進(jìn)入了一個建筑隊，承接的項目主要是熊大裕公司的房地產(chǎn)……

    這所有的一切，是否有些還不為人知的關(guān)聯(lián)？

    程宛覺得自己似乎查到了新的線索，可如何查下去，對她來說，依然是個難題……

    手機鈴聲忽然想起，是閆敏柔的，她身體一震，看向程宛，難為情般地笑笑，然后接起了電話……

    “是閆敏柔女士嗎，這里是河州市公安局……”

    與此同時，程宛皮包里的手機也開始震個不停，打開一看，是單坤發(fā)來的一條消息--

    “河堤下的尸骨進(jìn)行dna對比的結(jié)果出來了，和閆敏柔疑似母女關(guān)系?！?/br>
    第26章 2012年4月

    無人的沙土河堤上，三個女孩圍繞著剛剛搭起來的“萬里長城”你追我趕，時不時地爆發(fā)出無憂無慮的大笑，渲染了整個沙灘，仿佛天地之間都會被他們的歡愉所感染，會心一笑。正如坐在他們正前方的康如錦，實在是嘴角上揚，帶著滿足的笑容，時不時地舉起手機，選擇最佳的拍攝角度。

    “啊……”

    三個女孩同時跌坐在沙地上，一時間，形成了疊羅漢的架勢。康如錦剛開始還有些擔(dān)心，看他們笑容燦爛，也不由地彎起嘴角。從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清清喉嚨：“站好了，照相了，照相了……”

    聽到這樣的話，閆敏柔很自覺地站在了一側(cè)，熊萍萍和羅小芳則是為了誰站在中間，爭論不休……

    “來，比比個子。”康如錦想到了一個笨辦法，拉過兩個女孩，站在一起，右手在他們的頭頂上劃過，“萍萍，到左邊去；小芳，你站在中間；敏柔……”

    “我個子高，站在左邊就好。”

    閆敏柔歷來是最懂事的，康如錦滿意地點點頭，熊萍萍有些不情不愿，自認(rèn)為是老師的孩子，就應(yīng)該特別優(yōu)待?？娠@然，mama并沒有優(yōu)待自己，依然選擇讓小芳站在了中間。不過之后mama扳起臉來斥責(zé)小芳沒有好好吃飯，倒讓熊萍萍在一定程度上覺得扳回一局，心理平衡多了。

    不過這些都是小插曲，接下來的事又和剛才一樣，三個小伙伴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在丟手絹的環(huán)節(jié)里，熊萍萍贏得了勝利，喜悅的感情立時間沖淡了剛才的不愉快。

    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擦黑，羅爸爸早就在小區(qū)門口急不可耐地等候，一看見小芳，立馬抓過她的手，輕聲呵斥著。盡管言語滿是責(zé)備，但還是聽得出其中滿滿的關(guān)切。

    這一幕，已不是熊萍萍第一次得見，但每次看見，涌入心間就是無盡的羨慕，總是令她想起熊大裕--自己的父親。很久以前，他也是會像羅爸爸這樣，拉著自己，柔聲責(zé)備。當(dāng)初的自己會因此而充滿埋怨，可現(xiàn)在，她求之不得回到過去。只是再也不可能了，這樣的關(guān)切、這樣的埋怨，恐怕自己一輩子都得不到了。

    一只手落在自己的肩頭，沉甸甸的；順勢，她靠在mama的懷里……

    羅小芳跟著她爸爸回家了，興高采烈的，一如曾經(jīng)的每一次；父女倆交頭接耳的模樣令人羨慕……

    “走吧?！?/br>
    mama拍了拍她的肩膀，熊萍萍也只能戀戀不舍地回頭，才發(fā)現(xiàn)mama也攬住了閆敏柔。這一幕多多少少讓她有些吃味，不過介于閆敏柔的mama剛剛?cè)ナ?，她決定不和她計較，甚至是把自己的mama分享給她。只是聯(lián)想到閆敏柔這段時間的狀態(tài)，她就頗為奇怪，mama去世了，她好像不怎么難過？

    閆敏柔跟著他們上了樓，這段時間，他們成了一家人。究其原因，是因為閆敏柔的爸爸很長時間不回家，閆敏柔拿不到錢，吃不了飯，只能餓肚子。

    她還記得一個月前，閆敏柔因為低血糖，上課的時候突然暈倒，從那時起，mama都會把她帶回家，和自己一起吃飯，甚至是留宿。

    對此，熊萍萍求之不得，有一個同齡人陪著自己躺在床上說悄悄話，是一件無比讓人羨慕的事。比如說羅小芳。

    聽說了這件事，羅小芳的眸子里瞬間閃閃發(fā)亮，直接表示了羨慕和期待。

    熊萍萍也曾想過，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三個人一排躺在床上，望著窗外點點星辰，說著心里最深的秘密，那是多么愜意的一件事啊……只可惜，終其一生，這樣簡單的愿望她一直沒有實現(xiàn)過……

    “你在想你mama嗎？”躺在床上，她問閆敏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