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蝕 第32節(jié)
“這段時間,公司的資金鏈出了點問題,我也在想辦法。你讓羅嘉豪再等等吧,不是他一個人……” “可是小芳等不了?!毙芷计技拥貜纳嘲l(fā)上站了起來,“爸,你知不知道,小芳現(xiàn)在是整日整日地昏迷,說不到兩句話,睡著了;而且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再這樣下去,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個羅小芳今年有20了吧……” “你什么意思?” “我查過一份資料,這種病最多最多,活到十五六歲,二十歲,已經(jīng)是奇跡了……” “爸……” “你聽我把話說完?!毙艽笤LЯ颂?,阻止他開口,只是繼續(xù),“二十年,這個孩子活了二十年,花費了多少,你算過嗎?住院費、生活費、營養(yǎng)費、醫(yī)藥費……還有每次發(fā)生意外,搶救費……” “話不能這么說……” “可這是事實。”熊大裕抬高了聲音,“你不得不承認(rèn),可問題是,花了那么多錢,結(jié)果如何,有改變嗎?沒有,她還是那個樣子,甚至于情況越來越糟……你知不知道,像她這樣的病人,就可以把一個小康之家拖垮,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是痛苦至極,何必呢?與其讓她每天痛苦地躺在床上,化療、放療,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倒不如順其自然,讓她高高興興都走了。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你覺得呢?” “爸爸這是經(jīng)驗之談?” “我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勸你想開一點,不要太執(zhí)著……” “當(dāng)初你讓人停了mama的藥,也是為了讓mama早點解脫嗎?” 熊大裕沉默了,冷著臉,看著自己的女兒。熊萍萍也不怕,抬頭挺胸,與之對視。父女倆就這樣看著,誰也沒說話,但空氣中卻充滿了nongnong的火藥味。 不知過了多久,熊萍萍突然轉(zhuǎn)過身,徑自往外走去。眼看就要走到門口,熊大裕終于開口了-- “你以為你mama、包括那個羅小芳,是死是活,是我說了算嗎?”熊萍萍停下腳步,熊大裕長舒一口氣,他也起身,走向女兒,“就算是我現(xiàn)在自掏腰包、把所有的工資都給他,充其量三萬塊錢。你覺得這么點錢,夠她羅小芳的手術(shù)費嗎,你知道人工心臟的治療費用是多少嗎?” 熊萍萍回頭看著父親:“你不能做個慈善家嗎?” 熊大裕微微蹙眉,難以置信地看著女兒,過了很久,他才說出一句話來:“做不做慈善家,要看這事情值不值得,如果是你,爸爸愿意傾家蕩產(chǎn)……”話音未落,就聽見一聲冷笑,熊大裕住了嘴,看著女兒,輕嘆一聲,“有時候,救還是不救,關(guān)鍵是家人。家人不努力,旁人再用力也是徒勞……” “你什么意思?”熊萍萍總覺得爸爸意有所指。 熊大裕沒說話,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改變了話題:“當(dāng)初,你mama……其實是她自己的選擇……你應(yīng)該知道,那時的她是多么的痛苦,疼的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每次說話都是強撐著……” “可我相信,就算是再痛苦,mama也會想親眼看見我拿到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毙芷计即驍喟职?,含淚看著他,眼里寫滿了倔強,“mama的死,不會就這么結(jié)束?!闭f完,打開門,揚長而去。 望著女兒離去的背影,熊大裕不由地?fù)u頭嘆息,無可奈何。 到客廳時,見老人領(lǐng)著孩子嬉鬧,那孩子臉t?上再無剛才的委屈和恐懼,反而是一臉傲然地看著自己,想來是有恃無恐,覺得熊大裕關(guān)起門來,是將自己罵了一頓,或者是料想自己不敢把她怎么樣,真的嗎?雖然自己有求于人,可剛才的不歡而散顯然已經(jīng)令她徹底對這個家庭失望,而她這樣失望的結(jié)果就是有恃無恐,無所顧忌。 或許是觀察到自己眼神的變化,那小屁孩好像是怕了,縮進(jìn)mama的懷里,縮了縮脖子,到底還是個孩子。 而此時,正在逗弄著孩子的老太婆似乎感知到什么,回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孫女,隨手將沙發(fā)上的一個衣服袋子扔在她身上,沒好氣地說:“趕快把這土里土氣的衣服換了,等會帶你去相親?!?/br> “你說什么?”熊萍萍難以置信,親奶奶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你奶奶的意思是,你該嫁人了。”那個占了mama位置的女人白了她一眼,顯然是瞧不上她。 熊萍萍自不會把她放在眼里,冷笑一聲,還未開口,卻聽那老太婆陰陽怪氣的附和道-- “你這個年紀(jì),在我們農(nóng)村,孩子都要打醬油了……” “可不是嘛,女人啊,上再多的學(xué),有再多的文化,有什么用,早晚有一天,還是要嫁人的。俗話說得好,生的好不如嫁得好。你說是不是啊,媽?”女人輕輕地挑挑眉,笑看著老人。 老人像是很滿意這樣的答案,不停地點頭:“是啊,這不就是女人的命。萍萍啊,那個薛大公子,你也是見過的,咱們兩家可謂是門當(dāng)戶對,人家都說了,只要你愿意嫁過去,就給我們八十萬的彩禮錢。你弟弟馬上就要出國留學(xué),這筆錢就當(dāng)是你為這個家做點貢獻(xiàn),以后啊,我們還是一家人……” “就為了這八十萬,你們就把我賣了?”熊萍萍冷冷的問道,事到如今,她也回過味來了,原來這就是熊大裕堅持讓自己回家的真實目的。 “萍萍啊,話不是這樣說的……” “你給我閉嘴,這里沒有你這個狐貍精說話的份?!毙芷计己敛豢蜌猓?dāng)著熊大裕的面,直接將那個女人喚為狐貍精。 女人先是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就開始撒潑罵街,撲向剛從書房里走出來的熊大裕:“我不活了,這么多年,我生兒育女,照顧家里,任勞任怨,居然還被罵成狐貍精,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guī)е鴥鹤右黄鹚懒恕闭f完,不顧兒子的哭鬧,一把拉起,就往外拖。 女人是走是留無所謂,關(guān)鍵是自己的寶貝孫子,就這樣一個要走,一個拉著不讓他走,就這樣撕扯著,在熊萍萍看來,根本就是一場鬧劇,抱起雙臂,在那里冷眼旁觀,偶爾覺得可笑,禁不住笑出了聲,絲毫不理會一旁的熊大裕面色陰沉。 “好了,不要再鬧了?!被蛟S是忍無可忍,或許是不想再讓女兒看笑話,熊大裕終于沖過去,拉住婆媳二人,強行將他們分開,扳起臉來,呵斥道,“吵什么吵,有什么可吵的,還嫌不夠丟人是不是……”就在這時,兒子也哭了,他心煩意亂,忍不住大吼,“別哭了?!?/br> 小男孩嚇了一跳,哭聲戛然而止,即刻躲入mama的懷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委屈地看著自己的爸爸。 熊大裕也是無奈,沒想到事情會到這個地步,禁不住埋怨地看了眼一旁的老母親,想著先打發(fā)了女兒,再處理家里的事,不曾想,還沒等把話說出,便聽見對面的女兒悠悠的聲音-- “爸,你今天讓我回來,而且必須回家,到底是為了什么?”熊萍萍沉下臉來,冷冷地看著父親。 熊大??闯鰜?,知道瞞不住,暗暗地嘆了口氣:“你也老大不小了……” “為了八十萬?你缺這點錢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是想早點把我扔出去?” 熊大裕答不上來,對上女兒冷漠地目光,他突然有點恐懼。這份恐懼從何而來,他也說不清。只是從女兒越發(fā)極端的性格來看,他總是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這也是當(dāng)初他很快答應(yīng)那門婚事的緣由,把女兒嫁出去,讓她遠(yuǎn)離這個家??扇缃窨磥?,這個決定簡直是荒謬至極。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當(dāng)然要聽你爸爸的,難道我們還會害你不成?”老太婆又開口了,有些陰陽怪氣。 “不會害人?mama不就是讓你這個老不死的害死的嗎?”剛開始還是冷笑,提到mama,熊萍萍立馬面色猙獰。 “萍萍,她是你奶奶。”熊大裕終于忍不住了,大吼女兒。 “我沒什么奶奶,我只有一個親人,那就是我mama,而她,被你們所有人,害死了?!毙芷计继鹗謥恚瑒澾^他們每一個人,“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們每一個人償命?!闭f完,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個玻璃杯,朝著某一個特定的方向砸了過去。 熊大裕第一個發(fā)現(xiàn),下意識地抱起兒子,翻了個身,杯子狠狠地落在他的背上,砸的他下意識地跪在了地上。 看到這一幕,熊萍萍一言不發(fā),逃出了別墅。 “兒子,你怎么樣啊,兒子……”熊老太太不顧年老體弱,急忙沖過去,將兒子從地上攙起,認(rèn)真地檢查著,“兒子,你沒事吧,有沒有被砸壞?這小丫頭片子想干什么,瘋了嗎,想殺人啊……” 殺人? 聽到這個詞,熊大裕打了個冷戰(zhàn),剛才從女兒的眼睛里確實看到了一股殺氣…… 從別墅里跑出來,熊萍萍松開了緊握的雙拳,剛剛激動的心情也慢慢地平靜。深呼吸,讓心情歸于安寧。現(xiàn)在的她,不知道何去何從。 往?;氐竭@里,她一般都會睡在羅家,和羅小芳一張床,羅嘉豪通常都會跑出去,和自己的工友擠一擠,兩個人睡在一起,說說悄悄話、打打鬧鬧;如果小芳住了院,她通常就會去陪護(hù)??涩F(xiàn)在,她不想去醫(yī)院,尤其是想起小芳蒼白的面容、虛弱的模樣,她就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悲傷,想哭…… 小芳真的會死嗎?她捫心自問,卻又拒絕那個答案。 明明是有辦法的,可為什么還會走到那一步? “家人不努力,旁人再用力,也是徒勞……” 爸爸的話回蕩在耳邊,讓她禁不住皺起了眉,這話什么意思,爸爸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著走著,她停下了腳步,在自己眼前的居然是一個雜亂無章的工地…… 怎么會走到這里來了?難道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第50章 2021年10月【1】 “我不知道她是誰,說話的聲音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是那種機械的,網(wǎng)上有過,我在電腦上聽過那種聲音,應(yīng)該是合成的,但肯定不是萍萍的……是她告訴我,是萍萍查出來的,還有一封信……我已經(jīng)燒了,是打印出來的,宋體字,快遞袋我也扔了……警察同志,你應(yīng)該看得出,我是個非常謹(jǐn)慎的人;當(dāng)年,我殺了閆家祥,處理了尸體,你們這么多年都沒有找到我,你覺得我是一個輕易會露出破綻的人嗎?” 女人嘴角輕揚,帶著一些嘲諷注視著對面的警察。 單坤不習(xí)慣這樣的眼神,那是對自己的輕蔑,所以他垂下頭來,冷靜片刻,他重又抬頭,看著對面的女子:“說說吧,你當(dāng)初是怎么殺了閆家祥的?” 面對此問,女人也低下了頭,神色再沒有剛才的高傲…… “我日盼夜盼,終于盼到了mama的電話,她說了,要帶我走……” “確定是寧秋葉嗎?”單坤追問了一句。 “確定,mama的聲音,我知道。”閆敏柔非??隙ǖ卣f,嘴角抽動,顯得尤為激動。 單坤這時候給她打了個手勢:“你接著說?!?/br> 閆敏柔又恢復(fù)了剛才的平靜,低下頭,沉思片刻,再開口:“我們在電話里約好了見面的地點,就是那個還沒有修好的堤壩上。那天晚上,我?guī)Я艘恍Q洗衣裳,背著書包、偷偷離開了家……到了河堤,已經(jīng)是半夜了,一兩點了吧,反正路上一個人也沒有,mama也還沒有來,我就在那里等她……左等右等,她還是沒來,我就準(zhǔn)備打電話……” “寧秋葉有手機?” “沒有,不過我手機里有一個電話號碼,是她打給我的,座機,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通,只是想試一試……沒打通,我只能接著等……就在這個時候,我發(fā)現(xiàn)有人在后面跟著我……” “閆家祥?” 女孩緊抿雙唇,過了片刻,認(rèn)命地點點頭,隨后又說:“我也不知道他這么會跟來,那天晚上,他沒回來,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我想,是不是我出門的時候,他正好回來……有時候,他也是三更半夜突然回家……他問我干什么來了,我說睡不著、散散心;他不相信,張口就問我,mama是不是還活著……” “他知道?” “我也不清楚t?……我搖頭否認(rèn),他不相信,打我,逼我說出mama的下落;我不敢告訴他,他就開始脫我的衣服……” 此話一出,單坤愣住了,杏眼圓睜。 女人也是泣不成聲:“他把我按在地上,要……要強jian我……” “他經(jīng)常這樣嗎?” 女孩愣住了,咬著唇,一言不發(fā)。 單坤此時也意識到莽撞,默默地垂下頭來,深吸一口氣,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幫你;可能你還不知道,故意殺人和正當(dāng)防衛(wèi),刑罰是不一樣的?!?/br> 閆敏柔低下頭,也是沉默了很久:“沒有,他雖然家暴我們母女,可這種事,他還是,還是沒做過……而且mama走后,我大部分時間都是住在康老師家里,康老師保護(hù)我……我想,當(dāng)時他是不是故意想把mama引出來?”說到這,她看向單坤,見他點點頭,仿佛是肯定了自己,抿了抿頭發(fā),接著說,“他把我按在地上,扒我的衣服,還親我……我好怕,隨手撿了一塊石頭,就開始砸他。砸了幾下,他就不動了……” “砸了幾下?” “我也不知道,砸不動了,我就不砸了……推開他,我跑了一段,回頭一看,他還是趴在那里一動不動。我覺得不對勁,跑過去一看,才知道人死了……”說到這,她抬起頭來,向?qū)γ娴膯卫た慈ィ@個男人很平靜,可能是意料之中吧。沒有細(xì)想,低了低頭,鎮(zhèn)定了一下,她接著說,“我當(dāng)時怕急了,想一走了之,又害怕連累了mama……” “寧秋葉沒有出現(xiàn)?” 閆敏柔含淚搖搖頭,目光呆滯:“沒有,我等了她很久,mama一直沒有來……”說完以后,她早已克制不住,泣不成聲。 單坤在這時候也是聲聲長嘆,如果沒猜錯,寧秋葉當(dāng)天也是在另一個地方遇害了…… 不由得回頭,看向身后的那堵墻,久久沒有轉(zhuǎn)過頭來。 “mama沒有來,我只能把爸爸先埋了。”閆敏柔又開了口。 心頭一顫,單坤忙問:“就在那個地方,我搬不動,只能就地掩埋……” “就在那個堤壩上……”聽到這個答案,單坤瞠目結(jié)舌,人就在眼皮子底下,當(dāng)初的警方居然沒發(fā)現(xiàn)?“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初你具體埋在什么地方?” “記得大概,不過已經(jīng)沒什么用了。因為我已經(jīng)把他分尸了。” 單坤覺得自己是在過山車,那個心情一上一下,起伏不定,他頓時說不出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對面的女孩。 女孩笑了一下,接著說:“那會,天亮了,mama還沒有來,我也累了,就先回去了。那天剛好是周末,不上課,我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晚上六點才醒過來……” “沒做噩夢嗎?” “沒有,我睡得特別好,算了一下,足足十二個小時,一個夢也沒有……”說到這,她笑看著單坤。 單坤微微張唇,一句話也說不出,殺了人,還可以睡得如此安穩(wěn),這需要多么強大的定力啊,他自認(rèn)做不到,可眼前這個女人做到了,還說的如此云淡風(fēng)輕……此時此刻,單坤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是佩服還是恐懼?對這個女人,他不得不另眼相看。如今,她還在淡淡的說著-- “當(dāng)天晚上,我睡不著,又去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群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