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蝕 第33節(jié)
不由自主的,單坤從椅子上起身,身體微微顫抖…… 女人坐直了身子,面帶笑意:“后面的事,用不著我多說了吧,單警官……哦對了,還有我爸的衣服……我躲起來,看著那群狗把我爸吃了,就剩下一些爛衣服,我趁他們跑開后,把那些衣服撿回來,燒了……” “完了?”單坤輕輕地問了句,女孩平靜地點點頭,“就你一個人,做完了這些?” “你覺得我做不到嗎?” 單坤無語了,的確,按照她的說法,閆敏柔足可以一個人殺了閆家祥,若不是那群流浪狗,他有理由相信,等不到閆敏柔報警,尸體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想要破案,并非難事??蓡栴}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流浪狗出現(xiàn)了,它們吞噬了閆家祥的尸體,破壞了最重要的證據(jù),也直接造成了閆家祥的“失蹤”…… 但真的是這么巧嗎,流浪狗的出現(xiàn),真的是天意嗎? 單坤想到了什么,皺起了眉頭。 “那群狗是什么來頭,你知道嗎?” 閆敏柔搖搖頭:“我不知道,第二天晚上跑過去的時候,那群狗已經(jīng)在了,十幾只,有大有??;我從小就怕狗,不敢過去,只能躲起來,眼睜睜看著,直到它們離開……” “大概多長時間?” “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時間很長,腳都站麻了……” 單坤沒說話,直視著女人,想以此判斷答案的真?zhèn)巍E撕艿?,迎上自己的目光,心平氣和?/br> 單坤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的失敗,在這個問題上,沒有成功給這個女人壓力。為此,他不得不低頭,緩和自己的情緒。準(zhǔn)備就緒后,他重新抬頭:“你是如何跟你mama聯(lián)系的?” “電話?!彼鸬?,抿了抿頭發(fā),“mama走后沒多久,我就接到她的電話,是個陌生號碼,但是mama的聲音……” “可以確定嗎?” “我媽的聲音,我怎會聽不出……”閆敏柔的情緒有些激動。 “那現(xiàn)在是咋回事,你還會被騙?” 閆敏柔低下頭,沉默著,許久,不說一語。 單坤略略低頭,重新抬頭,再問道:“你剛才說,之前寧秋葉打電話說帶你走,是那個號碼嗎?” 閆敏柔搖搖頭,神情悶悶的:“是一個陌生號碼,聽到mama的聲音,我嚇了一跳……那會,我就有點緊張了,我問她是怎么回事,她讓我別管,在約定地點等她就好……那天晚上她一直沒來,我給她原來的號碼打電話,是關(guān)機;這個號碼也沒人接,再后來,爸就來了……” 說著,她抬起頭,看了眼單坤,見他沒太多的反應(yīng),便繼續(xù)下去:“我把他砸死以后,我有點害怕,跑回家,睡了一覺,第二天晚上又去了……后來我又給mama打電話,始終沒人接;還有那個座機號碼,我也是過了好幾天才打通,那邊的人告訴我,他們是個……超市……”. “公用電話?” “可能吧?!遍Z敏柔猶豫了一下,答道,“我一直想去看看,可沒時間,也沒工夫;再然后,我又和mama聯(lián)系上了,那地方,我就不管了……” “你是什么時候又和‘寧秋葉’聯(lián)系上的?” “一年后。”她再次答道,“我突然收到一條短信,是一個手機號碼,還有一句話,告訴我,她是mama……” “你信了嗎?” 閆敏柔俯下身,捂著臉,默默地抽噎。 單坤輕輕地閉上眼,他需要冷靜一下,或者說,等她冷靜下來。漸漸的,耳邊的抽噎聲弱了,整個審訊室再次恢復(fù)了平靜。趁著這個機會,他又一次開了口:“我算了一下,從李瀟冒充寧秋葉到現(xiàn)在,差不多四年了。四年時間,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寧秋葉是你的母親,當(dāng)初偽裝死亡,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為了你??珊髞韰s反反復(fù)復(fù)、以各種理由找你要錢,難道你就從未質(zhì)疑過嗎?你說,你非常熟悉寧秋葉的聲音,是不是她,難道你還聽不出來嗎?” 閆敏柔低垂著頭,捂著臉,沉默了很久,才重新抬起頭,木然地搖著:“我不知道,我太激動了,沒想那么多;關(guān)鍵是,關(guān)鍵是,她跟我說,她看見我殺了人……” “什么?”單坤一時震驚,脫口而出,連身邊的葉曉霜也不由地直起了身子,“他看到了?” “我不知道,反正他是這么說的?!遍Z敏柔搖頭,還是一臉茫然,看著對面的年輕警察,那人對自己點點頭,看來是相信自己了,垂下頭,她接著說,“她告訴我,本來想帶我離開,但如果我走了,警察一定是懷疑到我身上,為了保護我,她不敢給我打電話,也不敢來看我……” “你信嗎?” 閆敏柔又一次沉默了。 單坤拿過桌子上的一沓紙,輕輕地翻著:“我查過你們的聊天記錄,經(jīng)常語音,卻沒有視頻……我想,這大概是他的意思吧?”對面的女子頓了一下,點點頭,“你難道從來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對面的那個人是你mama嗎?她的聲音正常嗎?” 閆敏柔又是沉默,低著頭,很久。 “我不知道?!彼€是那句話,“我曾提出,要去找她,她總是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我,再加上那些債務(wù)……”她抿了抿唇,最后擲地有聲地說出一句話,“但是我早晚都會去的……” “去哪兒,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閆敏柔再次沉默了。 “有沒有想過找警方幫忙?” 此話一出,女孩臉色大變,皺起眉頭,顯而易見的緊張t?。就沖這點,答案是很明顯的,眼前這個女人是無論如何不會求助于警方的。所以他準(zhǔn)備換一個話題:“這次的事,你好像很容易就相信了,而且行動這么快。為什么,只是因為熊萍萍是你的好朋友嗎?” “我相信她不會騙我,還有,就是……”深呼吸,好像是鼓起勇氣,說出四個字,“那具尸體?!?/br> 這一回,輪到單坤眉頭皺起了。 “你們告訴我,尸骨是mama的,我真的難以置信,還以為……”閆敏柔苦笑,眸子里淚光點點,“當(dāng)天晚上,我給mama打電話,聽到她的聲音,我的一顆心才算是落下……本想問問她,她和我說,她病了,前段時間還做了手術(shù),需要錢……” 聽著女孩的喋喋不休,單坤皺起了眉頭,看起來挺冷靜、挺精明的一個女孩,卻足足被一個騙子用仿聲工具騙了四年。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不知道萍萍是怎么打算的,反正我知道后,第一反應(yīng)就是殺了他。不管mama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冒充mama騙我的錢,騙我的感情,這么多年,把我蒙在鼓里,罪不可恕……我早就想好了,殺了她,我再自殺,也算是給我自己一個交代;可沒想到,到頭來卻中了他的計……” “你知道他為什么會那么快發(fā)現(xiàn)你嗎?”單坤舉起手里的證物袋,“這是我們在賓館房間電視機旁邊發(fā)現(xiàn)的,表面上是一個牙簽盒,實際上卻是一個攝像頭……沒錯,從你一進入賓館房間,你就在李瀟的監(jiān)視之下……這當(dāng)然不是專門為你準(zhǔn)備的,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李瀟本人已經(jīng)有多次敲詐勒索的前科,只是目前還沒有人報警……在這件事上,李瀟看到是你,就馬上改變了策略。在你進入房間后五分鐘,他就給李越閔打了電話,以商量房產(chǎn)證為由,將其騙至你隔壁的206房間,并想方設(shè)法讓你看見……而且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很深,李瀟甚至曾經(jīng)揚言,要殺了李越閔。所以說……” 單坤說著,特意停了下來,好像是專門為了休息一般,身子向后靠了靠,看似非常輕松:“他是在借刀殺人,你上當(dāng)了?!?/br> “我不后悔,李越閔也該死?!?/br> 第51章 2021年10月【2】 “根據(jù)李越閔的交代,他和寧秋葉是青梅竹馬,后來因為種種原因、再加上親戚關(guān)系,就沒有在一起,他上大學(xué)的時候,寧秋葉被人介紹,嫁給了當(dāng)時已經(jīng)有了城市戶口的閆家祥。閆家祥家暴、出軌、賭博,寧秋葉受不了了,就求助于這個表哥,為了徹底擺脫閆家祥的糾纏,李越閔想出了‘假死’的計劃,帶寧秋葉逃離魔掌。寧秋葉沒有戶口,找不到工作,只能待在馮家,相當(dāng)于一個保姆。李越閔的妻子是一個護士長,三天兩頭上夜班,不在家,都是寧秋葉照顧父子倆的飲食起居。時間一長,兩個人舊情復(fù)燃……” “還舊情復(fù)燃呢,別把婚內(nèi)出軌說的如此清新脫俗?!比~曉霜狠狠地啐了一口。 魏樹主動閉嘴,有些不安地看向?qū)γ娴膯卫ぁ?/br> 單坤正在閉目養(yǎng)神,聽到這句話,緩緩地睜開眼:“寧秋葉突然失蹤,李越閔沒有反應(yīng)嗎?” “哦,他說了,那時候,他老婆剛剛病逝,岳母又病了,舅子姨子都在外地,只能他這個女婿床前照顧,再加上工作比較忙,兒子又和他不對付,他是沒時間、沒精力……哦對了,那個時候,寧秋葉給他發(fā)了個短信,說要去外地打工。他打電話過去,對面是關(guān)機狀態(tài),后來就聯(lián)系不上了……” “應(yīng)該是李瀟發(fā)的吧?” 魏樹點點頭,再次看向單坤。 單坤此時的目光都集中在身旁的女人--程宛身上;可是她只是低頭看手機,仿佛所有的一切與她無關(guān)。見此,單坤微微蹙眉,有些看不懂她,聽到一聲輕咳,忙回過神來:“李瀟這么說?” “這家伙可是死硬分子,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闭f話的是一個中年男警,雖算不得一臉橫rou,可乍看上去,也是個不好惹的主兒。錦市公安局局長沈方,雖然閆敏柔是嫌疑人,可在這里,她同樣也是受害者和兇手,發(fā)生在錦市的案子自然是他出面,“他說,只是想嚇唬網(wǎng)友……” “嚇唬?那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囚禁;還有他說的話,程宛姐都錄下來了……”葉曉霜驚呼,下意識地看向?qū)γ娴某掏稹?/br> 四目相對,程宛微微頷首,復(fù)又低頭,把玩著手機,這讓葉曉霜頓時有些郁悶了。 “他說,那是他胡說八道,他根本就不認(rèn)識寧秋葉……” “不認(rèn)識?”葉曉霜氣的無話可說。 “敲詐勒索、偷窺隱私,都可以定下來吧?”單坤問著沈方,對方點點頭。他接著說,“既然如此,李瀟的牢獄之災(zāi),怕是免不了了,至于其他的,再慢慢來吧……李瀟不是說了嗎,寧秋葉離開馮家后,就住在那個院子里,然后又被囚禁在那個地窖里,我覺得有必要去看看,說不定會有所發(fā)現(xiàn)……” “好,我去試試看?!鄙蚍饺绱苏f道,“寧秋葉的尸骨,難道沒有任何疑點嗎?” “可以這么說,你想想,大堤垮塌,各種各樣的建筑垃圾混合在一起,清理的時候都是大型鏟車,如果不是那段腿骨保存完好,又被人無意間發(fā)現(xiàn),寧秋葉的遇害說不定就永遠不會為人知曉,我們現(xiàn)在大概也不太可能有這么完整的案情段落……”單坤如此說,眾人紛紛點頭。 “這么說,閆家祥的‘失蹤’案,算是破了?”葉曉霜在這時小心翼翼地一問,畢竟他們最初的目的就是閆家祥的失蹤案。 聽到這話,單坤又沉默了,他明白同事的意思,失蹤案是自己的重中之重。如今閆敏柔已經(jīng)交代,案情真相大白,除了找不到尸骨,其他的似乎可以蓋棺定論,畢竟,閆敏柔的說法是站得住腳的。只是在那個“真相”里,似乎有太多的巧合。并非這些巧合完全不可能,只是太多巧合聚在一起,難免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不真實的效果。 好像是下意識的,他回頭看向身旁的程宛,這才發(fā)現(xiàn),在她的手機上竟是一款最近大火的益智游戲…… “冒昧地問一下,那個閆敏柔她爸真的是被狗吃了?”沈方小心翼翼開口,畢竟不是本人的管轄范圍,他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聽。 “這可是閆敏柔自己承認(rèn)的。”葉曉霜說,“其實也說得過去,她爸家暴她、差點強jian她,沖動之下,造成無可挽回的局面,也是有可能的。而且,死無全尸,警方找了這么多年也沒有下落,十有八九,這是真的。” 沈方聽罷,點點頭,表示認(rèn)可。 “你們覺得這件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高?”單坤突然提出此問,目光掃了一眼面前的幾個同事,“閆敏柔情急之下殺人,還說得過去,匆匆掩埋、逃離此地,回去睡了一覺,然后又跑回來處理尸體,之后偶遇一群流浪狗,剛好幫她毀了尸。你們覺得這些巧合重重,可能性多大?” 葉曉霜、魏樹面面相覷。 沈方在這時候問了一句:“拋尸點在什么地方?” “也是一個堤壩,當(dāng)初很有可能是一個在建工程……” “這就對了,這種地方通常是比較混亂的,而且因為一些問題,也會經(jīng)常停工,也沒人看著,是拋尸的最佳場所。我先前遇到過幾個案子,都是在這樣的地方,查起來非常費勁。現(xiàn)在還好,還有監(jiān)控;換到十年前、二十年前,那就查吧,簡直是無頭蒼蠅、找不著北?!鄙蚍揭慌拇笸龋@樣說著。 而后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就事論事,我覺得你們還是帶著嫌疑人到犯罪現(xiàn)場轉(zhuǎn)一圈,不是說還記得拋尸點嗎,仔細找找,說不定會有收獲?!?/br> 一句話令單坤茅塞頓開,點頭說道:“沈隊長說得對,關(guān)鍵還是案發(fā)現(xiàn)場。這樣,明天,哦不,后天,我們就帶著閆敏柔去案發(fā)現(xiàn)場指認(rèn),還原現(xiàn)場?!?/br> 說完,他看向沈方。 沈方明白他的意思,錦市的案子也和閆敏柔有關(guān),捅傷了李越閔,再怎么說也是個故意傷害罪,審問、定罪還需要時間。沈方明白,單坤是在照顧自己,心里充滿了感激,輕輕地向他拱了拱手。 眾人在一起又商量了一下第二天的進程,而后就各自離開了,期間,程宛不發(fā)一語,只是在單坤起身時,她黑屏了手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明天你有什么打算?”并肩而行時,單坤提出此問。 “我想陪著她?!背掏痣S口一說,好像是無足輕重。 單坤停下了,回過身來,蹙眉看著她。 說話時,程宛沒有看他,眼前一暗,才發(fā)現(xiàn)對方停住了,急忙收緊了腳步,在距離他五公分的地t?方,勉強停了下來。暗道好險,幸虧自己反應(yīng)快,沒有撞到他身上,否則就溴大了。抬起頭,對上他緊鎖的眉頭,里面是疑惑和不滿,她理所當(dāng)然地說:“是我先找到她的?!?/br> 單坤無語,也無可反駁,這是事實。 剛開始發(fā)現(xiàn)閆敏柔失蹤了,單坤大為震驚,急忙調(diào)看路上的監(jiān)控,確認(rèn)了其乘坐的網(wǎng)約車,得知目的地是高鐵站,便尋找查找可能的路線,經(jīng)查找,閆敏柔購買了一張去往龍城的車票。單坤第一時間和龍城那邊取得聯(lián)系,并聯(lián)系鐵路部門,購買最快到達龍城高鐵車票。 在這個過程中,程宛提出了質(zhì)疑,她告訴單坤,閆敏柔去的地方很有可能不是龍城,而是錦市。因為在她的手機上,有一張以程宛的名義購買的火車票,目的地就是錦市。 熊大裕的生意做大之后,一家人就去了龍城,為了治病,羅小芳父女倆也隨之前往,一個月前的綁架案也是發(fā)生在龍城。如果說,閆敏柔去往龍城,是為了祭奠好友,那她去錦市干什么?單坤之前查過閆敏柔的資料,這女孩從未離開過河州,更未去過相距兩三百公里的錦市,無緣無故,去哪里干什么? 見說服不了單坤,程宛也不廢話,直接補票,上了最近的高鐵;而單坤也在上車的前一秒,選擇改道,去往錦市…… 事實證明,程宛的判斷是正確的,閆敏柔的確是去了錦市,玩了一招聲東擊西。若不是程宛緊隨其后,后果恐怕是不堪設(shè)想…… 從這一點來看,單坤無理指責(zé)程宛;但他清楚,程宛提出這樣的要求,絕非僅僅是同情…… “給她發(fā)消息的那個電話,我們也查到了,實名制,熊萍萍?!眴卫ね蝗徽f。 程宛微微蹙眉,那個短信她看過,按照消息發(fā)出的時間,熊萍萍那時已經(jīng)死了。 “應(yīng)該是有第三個人,冒充熊萍萍,將短信發(fā)送出去。”單坤說著,再看向程宛,對方點點頭,兩人是不謀而合的,他很欣慰,于是接著說下去,“如果我沒猜錯,你是想弄清楚,這個人是誰?!?/br> “難道你不想?” “我也想?!眴卫ず敛换乇埽谷怀姓J(rèn)。然而話鋒一轉(zhuǎn),“但我覺得,閆敏柔未必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