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婉櫻道：“妾敢問陛下，當(dāng)年太后為咸寧許下的婚事，您可還記得？”

    天子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自然記得?！?/br>
    薛婉櫻笑了：“那您又為何下令讓靈州沈氏女下嫁懷英呢？”

    天子不意這件事竟然害死傳到了薛婉櫻耳中，在片刻的尷尬之后，他背過身不去看薛婉櫻，只咳嗽兩聲：“這都是相公們的意思?！?/br>
    “那陛下為何不謝絕呢？”薛婉櫻不為所動(dòng)。

    天子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惱怒的神色：“薛婉櫻！何謂婦言？何謂婦德？今日你咄咄逼人，御前失儀，可有半分母儀天下的風(fēng)范？”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道：“朕的女兒，貴為公主，享受萬民供養(yǎng)，莫說是一個(gè)未婚夫，便是和親塞外也是理所當(dāng)然?！?/br>
    薛婉櫻聽著他用最冠冕堂皇的言辭，掩蓋著自己內(nèi)心的卑怯和無恥，不知怎么突然笑了一下：“那陛下覺得稚娘的良配是誰呢？”

    天子梗了一下，片刻后像只外強(qiáng)中干的公雞，一揮袖子，嚷道：“高通儀表堂堂，又孝順太后，正是良配?！?/br>
    薛婉櫻垂下頭，低聲道：“他不過行年二十，卻已經(jīng)有了十一房姬妾。這樣的人也叫良配？陛下，您為何不直說呢，您只是出于您的私心，想要抬舉高通，抬舉高家！”

    大殿中空空蕩蕩的，所以薛婉櫻的聲音也變得格外尖銳清晰。

    天子惱羞成怒，口不擇言：“是！朕的私心！天底下什么不是朕的？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我的女兒，她的婚事便該由我做主，周氏不能做這個(gè)主，你也不能！薛婉櫻，你這是恃寵而驕！”

    “啪嗒——”

    薛婉櫻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打了天子一巴掌。

    在天子的暴怒來臨之前，薛婉櫻冷笑出聲：“你也不能！我含辛茹苦生下稚娘，是為了讓她能夠自由快樂地活著！她并不屬于你！她只屬于自己！你憑什么毀了她的一生？”

    殿中霎那間變得鴉雀無聲。

    天子額頭青筋暴起，半晌之后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伸出手想要去掐薛婉櫻的脖子，但看到她冷淡的，毫無生氣的臉龐，又縮回了手，冷笑連連：“薛婉櫻！”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更多的狠話，薛婉櫻卻突然從冰涼的地上起身，拔出了頭上戴著的銀簪，天子先是一驚，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薛婉櫻就舉著銀簪要往自己的脖頸刺去，一直縮在一邊的方玉終于待不住了，閃到她身邊，一把奪下銀簪，跪到地上勸薛婉櫻：“娘娘，唉，您說，這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說的呢？”

    薛婉櫻眼前一黑，終于暈了過去。

    *

    甄弱衣焦急地在昭陽殿中徘徊，三年之后，她又一次住回了昭陽殿，卻覺得這兒和從前一樣，哪里都讓人覺得不滿意。甚至比從前還要糟糕。院子里的海棠樹，這些年來無人看管，早已枯死。和安換了個(gè)地方，成日哭鬧要見薛婉櫻。

    薛婉櫻。

    甄弱衣又一次想起這個(gè)名字。

    距離薛婉櫻在含元殿和天子爆發(fā)爭吵，被禁足在麗正殿，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天。

    她被勒令搬回昭陽殿照顧和安，幾次求見天子，都被拒之門外。

    采桑匆匆走進(jìn)來，對甄弱衣行了一禮：“周娘子入宮了?！?/br>
    甄弱衣眼前一亮，以為是薛婉櫻的母親，但須臾反應(yīng)過來，是周棠。

    她偏過頭，對采桑說：“走，去麗正殿?！?/br>
    第36章

    當(dāng)聽著眼前唯唯諾諾的宮人俯首稟告，說周棠來麗正殿探望她的時(shí)候, 薛婉櫻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了那么一絲驚訝。

    但很些微, 轉(zhuǎn)瞬即逝。以至于當(dāng)宮人再抬起頭看向她的時(shí)候, 看到的又是皇后波瀾不驚的面容。

    就像是一尊精心雕刻出來的玉石觀音，有著最完美的眉目，端坐在神龕上，不染纖塵，但也沒有一點(diǎn)喜慍。宮人看著一身素衣的薛婉櫻, 想起宮中的傳言, 說皇后和天子在含元殿中大吵一架，皇后甚至在盛怒之下打了天子一巴掌。分明皇后娘娘看上去又溫柔又善良, 怎么可能做出傳聞中的那種事呢？想到這里，那宮人不由在心中搖了搖頭。但須臾, 她想起天子身邊伺候的方公公訓(xùn)斥她們這些新近被撥到麗正殿來伺候的宮人的話。方公公說, 凡事多看，少說話總是錯(cuò)不了的。

    想到這兒，宮人又把涌到喉嚨尖的話都憋了回去, 柔順地垂下頭，等待皇后的吩咐。

    可薛婉櫻始終都沒有出聲。

    又過了片刻，宮人終于按耐不住，抬起頭大著膽子道：“娘娘是否傳召郡君入內(nèi)？”

    薛婉櫻側(cè)著臉, 殿中的光線又昏暗，因而有一霎那，宮人無法分辨陰影中薛婉櫻的神情。

    直到薛婉櫻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宮人這才連忙退了出去。

    不多時(shí), 宮人再入內(nèi)，探起珠簾，入目所見的是一雙黃金織就的岐頭履。

    就這樣，薛婉櫻在與世隔絕十日之久后，終于再度見到了一個(gè)她過往熟悉的人。

    *

    周棠摘下冪離，瞇著眼睛打量了薛婉櫻的背影一眼，卻并不行禮，只是隨意地坐到八仙案后，甚至還主動(dòng)地?fù)芘鸢笌咨蠉湫碌牟杈?，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站在身邊伺候的宮人，抬了抬下巴，輕聲道：“去取誰來。”

    薛婉櫻轉(zhuǎn)過身，輕聲問她：“稚娘現(xiàn)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