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她想起他來得這么巧，會不會一直都在暗處觀察？等到她被糾纏，正是惶恐之時他再出來解圍，好讓她知道，在這建康城中她離了他晏書珩就無法過。

    兩人一前一后上了馬車，沉默半晌，阿姒憤然道：“那人真是無恥！”

    像在外受了欺負(fù)回來找他伸冤。

    晏書珩輕嘆的語氣都軟了：“下次還是我陪你一道出來吧，有些膏粱子弟喜服五石散，瘋起來六親不認(rèn)?！?/br>
    這話勾起阿姒的戒備，她沒有拒絕，也未迎合：“你怎來得如此之巧？”

    晏書珩笑了：“阿姒懷疑我？”

    阿姒習(xí)慣性心虛，轉(zhuǎn)念一想沒必要如此，便直言道：“是?！?/br>
    晏書珩心知她現(xiàn)在就像刺猬，縱使解釋她也未必會信。但仍道：“我不會拿阿姒去賭，只是正好辦完事，知道你在周遭，便來了。本想看阿姒一個人外出會做些什么，在車內(nèi)看了會。阿姒甫一被那人纏上，我便下車，未敢遲疑。”

    阿姒半信半疑，又說：“我今日看到祁茵了，還有陛下和那位陳妃?！?/br>
    晏書珩眉梢輕動。

    “是么，陳妃可曾見到阿姒？”

    阿姒：“遙遙一望罷了，貴人眼里怎會看得見我這不起眼的人？”

    她眉間蹙了下，晏書珩眉心亦隨之輕蹙。他本以為阿姒是那位陳家幼女，但一查，陳家嫡支女郎們都以“卿”字輩排行，且并沒有名中帶姒的女郎。

    且陳家眾多女郎中，只陳少傅有位養(yǎng)在深閨的次女從不見外人。但那如今是陳貴妃，閨名陳卿沄，更不可能是阿姒。

    反倒是姜氏有位姜四姑娘，名中雖不帶姒，但正好在南遷途中遭逢意外。性情亦是和阿姒有幾分吻合。

    許是他多疑，陳九郎說的“兄妹之情”的確沒有額外的深意。

    阿姒或許就是姜氏的人。

    當(dāng)初在南陽時，她說自己叫阿姒，或許也是誆騙他的。

    晏書珩兀自笑笑。

    正思索時，阿姒心有靈犀般問道：“你說要查我身份，可查到了？”

    晏書珩眼底笑意淺淺。

    “有了些眉目，但出于謹(jǐn)慎，還需證實。再等我?guī)兹眨妹?？?/br>
    阿姒分不清他是不是想拖延，但祁茵已說過會替她去查，再等等倒也可以，若能多方求證，也更可信。

    “最多十日?！?/br>
    “好?！标虝裾Z氣像黎明前的沉月，溫柔又透著這位黯然。阿姒品咂著他的語氣中，思量須臾，忽地垂下頭，額頭貼著幾案上，渾身力氣似被抽走了。

    晏書珩扶上她后背。

    “怎么了？可是身子難受。”

    阿姒嗓音發(fā)虛：“適才那個紈绔子弟好生浮浪，要不是你來得及時，我只怕要被他當(dāng)街擄走……他非說在一副秘戲圖上見過我，纏著我不放。”

    晏書珩將她撈入懷中，她看起來是真的怕了，跟被抽去骨頭般。

    “別怕，縱我不來，若他執(zhí)意糾纏，護(hù)衛(wèi)也不會任由你被欺負(fù)，只是恰好見我趕來他們才未出手?！?/br>
    這是那夜后，她第一次沒推開他。

    宛如看到冰面出現(xiàn)裂隙。

    晏書珩拍了怕她后背：“讓你受驚了，稍后回去給你壓壓驚。”

    阿姒靠了會，又像回魂般從他懷里出來，容色恢復(fù)冷淡。

    晏書珩只勾起唇角笑笑。

    .

    晏氏的馬車離去片刻，適才離去的那輛朱輪華轂又返回。

    陳妃下了車，提裙直奔琴館。

    年輕的玄衣帝王亦迅速下了馬車，從身后抓住她的腕子：“阿姊，外頭太冷，我已喚侍衛(wèi)折回來查了?！?/br>
    陳妃恍若未聞奔到琴館門口，打探消息的護(hù)衛(wèi)走了出來：“回陛下、娘娘，琴館館主說了，那是祁六娘?！?/br>
    陳妃顯然不信。徑直尋到館主：“適才似有位淺綠衣衫的女郎經(jīng)過此處，你可記得她是何模樣，姓甚名誰？”

    館主回想著護(hù)衛(wèi)囑咐過的話：“回貴人，那女郎是祁家六娘，杏仁眼、圓臉，容色明艷，身形高挑?！?/br>
    陳貴妃面色寸寸灰白，扯了扯嘴角：“是我又生出幻覺了。”

    有人從身后貼過來，棱角分明的下巴扎在頸間，像釘住獵物的箭頭，目光繾綣幽深：“阿姊，你還有朕?！?/br>
    陳貴妃不耐煩地把他從身上甩開，懶懶道：“走吧?！?/br>
    華轂?zāi)胫┳灾烊搁T駛出，在日暮時來到千清觀前。

    觀內(nèi)，建康王正焚香打坐，見到他們眼簾稍抬。他撩袍起身欲行禮，李霈忙扶?。骸氨硎逡娡?。入了觀，朕便只是位尋常香客，怎敢對著滿殿神仙擺譜？”

    但建康王還是行過禮，喚來僮仆倒茶：“陛下蒞臨觀中是有事？”

    李霈笑笑：“無事，難得出一趟宮，想來探望表叔，每次在宮里見面都只談?wù)?，憑白疏遠(yuǎn)了?！?/br>
    建康王對這些客套話習(xí)以為常，依舊是那副不染紅塵般的淡漠。

    陳妃目光則落到矮幾上的經(jīng)文上，詫異道：“那是姑母的筆跡……”

    建康王抬眸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不以為意道：“晏中書所送。”

    陳妃并不在意是誰所送。

    她只是對著那一卷泛黃的經(jīng)文發(fā)呆，眼底顯出孩童般的懷念。

    而李霈聽聞建康王與晏書珩結(jié)交，眼底則閃過一絲戒備，但面上流露出的卻是興致盎然的笑：“月臣性子溫煦，結(jié)交起來著實讓人如沐春風(fēng)。”

    建康王神色淡淡：“我與他素?zé)o往來好亦不想往來，此次他登觀是為了托我觀中道士替人治眼疾?！?/br>
    他看著經(jīng)文，漫無目的道：“數(shù)日前，我曾在攝山見到位三分神似孝寧太后的女郎，許是太后娘娘不滿她手抄的佛經(jīng)被供奉在道觀之中的昭示。”

    陳妃忙追問：“王爺在何處看到？”

    建康王淡道：“錯覺罷了?！?/br>
    陳妃失魂落魄。

    李霈則瞇起鳳目，笑道：“許是母后娘娘想念故友了。”

    這位孝寧太后是先太子的生母，和他雖沒什么母子情分，但提起這位太后時，李霈仍泛起真心實意的敬重。

    若非沾了這位太后的光得建康王扶持，他這龍椅坐得也不安穩(wěn)。

    因建康王喜清靜，兩人也不多留。

    人走后，建康王召來暗衛(wèi)。

    “這一路可有何異處？”

    暗衛(wèi)道：“屬下從陛下出宮后一直跟著，期間并無異樣。只是中途陛下忽派護(hù)衛(wèi)折至一處琴館。不久后娘娘亦折返，似是要找什么人?！?/br>
    建康王冷靜地聽完，又吩咐幾句。暗衛(wèi)淡聲應(yīng)是，消失無蹤。

    華轂駛?cè)雽m城。

    回到寢殿，陳妃懶懶道：“我要沐浴午歇，陛下回吧。”

    李霈不在意她的冷淡，一把將人抱起往浴池：“那些宮人們笨手笨腳的，還是由朕親自服侍阿姊?！?/br>
    陳妃冷淡不語。李霈又問：“聽聞月前阿姊把姜菱遣出宮了，朕本是見你思念故人，才挑了曾在你外祖家中待過的醫(yī)女入宮，沒想到竟惹阿姊不悅。”

    陳妃足尖挑起水花，指桑罵槐道：“她太聒噪，我嫌煩?！?/br>
    李霈笑著握住她的腳踝：“那朕往后少說，多做?！?/br>
    陳妃聞言，把李霈轟回勤政殿。

    青年帝王凝著博山香爐，想著陳妃的“錯覺”和建康王的戲言，神色愈發(fā)耐人尋味。他喚來心腹：“再去查查今日和祁六娘一道出現(xiàn)在琴館的女郎是誰，有消息遞給陳仆射，讓他務(wù)必先確認(rèn)?！?/br>
    侍衛(wèi)去后，他垂下鳳眸幽幽輕嘆：“阿姊啊，朕真不想讓你失望?！?/br>
    .

    小竹園內(nèi)。

    回來后，晏書珩借著共用午膳又留了會，直到阿姒窩火地趕人。

    他笑著起身。

    照例接過竹鳶帶來的褥子。

    阿姒蹙眉：“長公子若實在喜歡鋪床，便著人把這架床搬走?！?/br>
    晏書珩莞爾：“我只是喜歡替阿姒cao持，相比把床榻搬走，我更想連帶阿姒一道搬回我房中?！?/br>
    阿姒只當(dāng)沒聽到。

    她蹙眉凝著晏書珩。

    他官服未褪，笑容被這身象征權(quán)勢與城府的玄色衣袍一襯，頗有幾分神秘，連情話都充滿狩獵的意味。

    阿姒又生出先前的陌生感。

    眼前這身穿官服為她鋪床的人，到底是誰？他們明明有過極盡親密的時候，可如今她卻覺得他好似陌生人。

    晏書珩分寸得當(dāng)，鋪好床后便自覺離去：“我稍后要和祁家長公子議事，晚些回來，阿姒好生歇息?！?/br>
    阿姒狐疑地翻了翻床榻，未見到任何貓膩，這才躺下。

    .

    卻說祁茵在外又耍了許久，這才回了祁府。一路上，她都盤算著如何去查，可聽阿姒說她可能是受陷害，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剛下車，見長兄祁君競要出門，忙追了過去：“哥哥，你能教我該如何不打草驚蛇地查一個人的來歷么？

    祁君競擔(dān)心meimei闖禍，沉沉目光掃過她：“你要查什么人？”

    祁茵知道阿兄兩年前在南陽見過潁川各族年輕子弟，拿出卷軸想讓他幫忙辨認(rèn)，想起兄長和晏書珩往來甚密，又收回去：“沒什么，隨口問問?！?/br>
    祁君競盯向她手中卷軸，不大放心道：“你且先讓我看看?！?/br>
    祁茵想說算了，可兄長目光充滿威懾地將卷軸從她手中抽去。

    展開一看，畫上是個似曾相識的女郎。祁君競以為是祁茵受母親之命逼他續(xù)弦，刻意想這一出勾起他好奇。

    祁君競是武人，殺伐果斷，在瑣事上一向沒耐心，為搪塞meimei和母親，他將卷軸收入袖中，敷衍道：“似曾相識，待我回去想想?！北惴砩像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