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難逃 第19節(jié)
風風火火持續(xù)到丑時,各處來同元月回稟:府里都翻遍了,仍找不出凈秋來,必是趁亂逃出去了。 曹平后來趕到,手心捏著一條流蘇穗子,呈給元月:“這是從府外的巷子口撿到的,已經派幾個得力小廝分幾路去追了?!?/br> 元月接過穗子沉默許久,才按著太陽xue道:“再著人出去傳個話,就說一旦看見她的蹤跡,把這些銀子交給她,不要強扭她回來。她鐵了心離開,我便成全她?!?/br> 綴錦將一個時辰前備好的銀子交給曹平,曹平穩(wěn)穩(wěn)拿著,退開來著手去辦了。 這廂元月叫眾人散開,掉頭回屋,綴錦攆上來攙扶,被她無情甩開,只得含淚默默跟在她身后。到了屋外,元月依舊不聞不問,“砰”的關緊門,獨剩綴錦佇立原地悔恨難當。 次日清晨,元月自行去凈室梳洗完畢,出來時恰巧見一個小丫鬟在窗外澆花,遂把人叫進來,詢問凈秋失蹤一事的進展。 小丫鬟名叫玉珠,剛滿十三歲,來府沒幾日,見了人怯生生的,低著個頭支支吾吾,細瞧,那提著水壺的手正不住顫抖著,似乎怕極了元月。 她忍俊不住,問道:“你回話便回話,頭怎么一個勁兒地埋著,莫非你怕我吃了你不成?” 玉珠急忙否認:“不……奴婢不敢對您不敬?!?/br> “那便抬起頭來說話?!?/br> 玉珠極慢地抬頭,漸漸露出一對又大又亮的眼睛來,看著很是討喜。 “有凈秋的下落了嗎?”元月重復問。 “沒……沒有。曹大哥他們天明才回來,并不曾見得凈秋姑娘?!庇裰橐晃逡皇馈?/br> 她無力點點頭,姑且接受了這個結果:“你去忙你的吧,我這兒沒什么事了。” 玉珠如釋重負,腳下生風似的告退了,再看時,已經走得只剩個小點了,她托腮若有所思,老感覺這個玉珠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午后,元月憊懶,窩在貴妃榻上歇午覺,半夢半醒之際,鼻尖癢癢的,她以為是蒼蠅趁人不注意飛進來了,便隨手扒拉了兩下,翻了個身繼續(xù)睡,不料這蒼蠅不依不饒,又飛到了眼皮上,她忍無可忍,猛坐起來打算去拿拂塵來趕走這煩人玩意兒。 猝不及防地,迎頭撞上了一堵人墻,鼻子碰得生疼,生理性的眼淚霎時涌出,她輕輕捂著鼻子仰臉,正對上一副似笑非笑的黑眸。 “怎么是你?”她躲到一邊站直,語氣有些不善。 杜闕不語,按住她的肩迫使她坐回去,接著俯身拾起散亂放著的兩只鞋子,半蹲到她腳邊。 見勢不對,元月側身避開,忙拉下裙擺蓋住雙腳,不自在道:“我自己能穿,你起開。” 杜闕依舊不發(fā)一言,然嘴角卻微微挑了挑,她十分氣惱,身體一時不受控制,左腿便已伸出去蹬到他的胸前,欲將他踹開。 鉚足力氣踢了半晌,他非但紋絲不動,而且反將一軍,圈住她的腳腕使她動彈不得。這羞恥的動作令她無地自容,急道:“你放開!拉拉扯扯的,成什么體統。” “你是我名正言順娶進來的夫人,不拉拉扯扯,才不成體統?!倍抨I攥住她腳推入鞋子里,另一只也同樣,“再者做夫君的為夫人穿個鞋,也不至于被扣上不成體統的帽子吧。阿月,你說呢?” 元月臉色白里透青,那嘴角已經壓到下巴去了,儼然動氣了:“你一夜未歸,眼下不打招呼闖進來,不分親紅皂白陰陽怪氣一通,看來是有人又惹六殿下心里不痛快了啊。” “確有一樁要緊事令我心里不是滋味。”杜闕仍然維持半蹲仰視的姿勢。 心中正因凈秋一事而煩亂不已,這會子才懶得與杜闕糾纏不休,便重新臥回貴妃榻上,合眼送客:“既如此要緊,那就別在這和我閑聊了,我還要歇午覺,不送了?!?/br> 眼睛一閉,啥事不管,元月晾著他,他也不走,就這么無聲地僵著。 “殿下,宮里來人傳話,七皇子妃……歿了?;屎竽锬镆M快進宮回話?!辈芷皆谕庹f道。 “知道了,去備馬吧?!?/br> 元月驚覺睜眼:“什么?七皇子妃……方蘊柔她,她歿了?” 杜闕留給她一個背影,語氣也淡淡的:“上巳節(jié)夜,七弟的馬車行至半山腰時,翻下了山腳,距今已有好幾日了。”他頓了頓,抬腳迎光而去。 困意一掃而空,她小跑著追上:“等等,我跟你一起去?!?/br> -------------------- 第22章 亂象 ===================== 聽皇后說,方蘊柔的遺體原停放在七皇子府,衛(wèi)國公府執(zhí)意不肯,硬是抬回了國公府,過幾日的葬禮也一并在國公府舉辦。 沒說兩句話,貴妃氣勢洶洶闖入,直逼杜闕:“你個禍害,就是你,害了我兒!” 見狀不妙,元月先下手為強,拽離杜闕,正好躲過貴妃甩下來的巴掌。 皇后反應過來,上前攔住貴妃:“一來便大打出手,成什么樣子?!?/br> 吟霜忙跟上來,邊拉住貴妃,邊以身軀護住皇后。 見掙扎不過,貴妃漸漸敗下陣來,嘴里的難聽話卻沒停:“你個黑心腸的,怎么能下得了手?那可是你親兄弟!好好的一個人,出去碰上你,回來便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你的良心去哪了?被狗吃了?” 元月也算聽明白了,合著貴妃是懷疑,不,是斷定七皇子遇難一事出自杜闕手下了? “貴妃娘娘,那日臣女和殿下一同去的西山,也是一同見的七皇子,在場好多人都能作證。娘娘何出此言?”莫說杜闕與她以夫妻相稱,哪怕她不認識杜闕,也不能坐視他憑白受冤而不管。 杜闕的表情怔了一瞬,而后攥著著她的胳膊往身后帶了半步,恰好擋住了貴妃惡狠狠的視線:“貴妃娘娘,七弟遭此不幸,我這個做兄長的心里亦不是滋味,但娘娘若紅口白牙往我頭上潑臟水,我是斷然不能忍受的。” 貴妃怒極,雙目圓睜,姣好的容顏扭曲到快要變形,像極了西洋畫上的巫女:“我呸!本宮有沒有污蔑你,你心里跟明鏡兒似的。別以為出宮了,就能跳到本宮前頭指手畫腳,你心里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瞞得過那些蠢物,可逃不過本宮的雙眼!” “來人!”貴妃尖喝一聲,當即跑來一個太監(jiān),“去打聽打聽,陛下到哪了。本宮再見不得這個黑心肝的,必讓陛下把他關進大牢去!” 太監(jiān)全程沒敢抬頭,躬著身子退離。 這話著實刺耳,元月替杜闕不平,唇還沒張,便聽皇后按著頭疲憊道:“行了,一個兩個嘰嘰喳喳的,本宮聽著都煩。一準兒等陛下來了,再做定奪罷。” 吟霜小心扶好皇后,瞥一眼神色各異的眾人,抱歉一笑:“娘娘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奴婢先攙娘娘到內殿吃藥,失陪了?!?/br> 貴妃仍想糾纏,卻見人自然不在了,只好又將一肚子怨恨撒到杜闕身上,越罵越難聽,簡直難以入耳。 元月氣不過欲還擊,杜闕只管半牽半推地讓她安坐到椅子上,沉沉道:“清者自清,不必多費口舌?!?/br> 事實如此,可她卻不由為他擔心起來。貴妃娘家風頭正大,帝后都得讓幾分薄面,再者他本就不受眾人待見,貴妃若一心誣賴,帝后當真會無視貴妃而為他主持公道么? 低頭沉思的動作,似乎叫杜闕多心了,他遲疑道:“你,也不信我?” 元月大吃一驚,猛然抬眸看著他的眼睛:“你為什么會問出這種話?倘若我不信你,我怎會挺身而出為你說話?” 他眼角微揚,眸色清亮,恍若一束暖光映入其間:“有你的信任,足夠了?!?/br> 貴妃罵夠了,皇帝也到了,皇后聞聲,亦緩緩出現。 貴妃一瞧靠山來了,一頭撞進皇帝懷里,抽噎哭訴:“陛下,您可得給淵兒做主啊……淵兒才十八歲,萬一腿好不了,他日后可怎么辦……?” 皇帝果然受不住貴妃的哭求,面露心疼,溫柔地拍了拍貴妃的后背,聊以安慰,隨即將目光鎖定閉口不言的杜闕,冷冷質問:“淵兒的事,你知不知情?” 杜闕不躲不避:“不知情?!?/br> 一如初見那天,他的脊背未曾彎折半分,挺拔如冬日寒松。 “陛下,這世上何曾有兇手承認自己就是兇手的?!辟F妃哭聲霎止,咬牙切齒道,“您忘了當年他害死淵兒養(yǎng)的狗那回了?他當初能做出那事,也難保他不會對淵兒懷恨在心!” 貴妃目露狠厲,多年前放了他一馬,不料如今竟釀成禍患,害了淵兒……今日勢必叫他通通還回來,以解心頭之恨! 皇后用帕子捂嘴咳嗽兩聲,順勢加入對話:“陛下,依本宮的意思,老七一時出了意外,貴妃難免著急,人一急口不擇言也是有的。老六平日沉默寡言的,也不大跟兄弟姐妹們來往,但本宮看,他不像是會做下不仁不義之舉的人。陛下以為如何?” 貴妃直接搶斷話頭:“皇后,如果今日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是太子,你也會說出這樣不咸不淡的話來?”淚珠子說落就落,轉而復向皇帝哭道:“陛下,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妾不求您立等處置他,只求您下令派人徹查,也不辜負往日淵兒對您的一片孝心……” 皇帝沉吟不語,面色嚴肅,元月暗叫不好,扯扯杜闕的袖子,使眼色要他出言解釋,他唇線略彎,她稍稍放了心,不料他居然說:“父皇,兒臣自愿配合調查,還七弟一個公道,也還兒臣一個清白?!?/br> 元月傻眼了,他這不是上趕著背黑鍋呢嗎?貴妃只手遮天,收買幾個官員不算難事,屆時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父皇,兒臣斗膽,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您。”強硬掙脫杜闕,她仰頭直視皇帝。 貴妃意欲出言阻止,然皇帝點頭同意了:“說來聽聽?!?/br> 杜闕慌了,父皇九五之尊,半點不能容忍旁人挑戰(zhàn)他的權威,那些朝臣尚且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話做事,何況阿月一個弱女子! “父皇,阿月她不是有意冒犯您,您——” “朕也想聽聽一個小女子會問出什么問題,你莫管。”皇帝的態(tài)度不容置疑。 杜闕幾番拉拽元月的胳膊,皆被她甩開,無奈之下,只得作罷。 “父皇,我朝律法講究公平公正,犯人犯事尚需人證物證,此外還得三推六問,饒是如此,仍有冤假錯案發(fā)生。而今,七皇子一行人翻下懸崖是否為意外暫且不提,即便乃有心之人從中作梗,可也得講究證據方可鎖定嫌犯系何人。但貴妃娘娘既無人證,也無物證,僅憑偏見斷定六殿下加害了七皇子——” “兒臣敢問父皇,這當真合理嗎?” 那日杜闕從頭到尾都和她在一起,哪里來的時間去謀害七皇子,而下山的路本就險峻,天色又伸手不見五指,會出事,不意外。 皇帝負手無話,神色似乎有所動容,貴妃恨得牙癢癢,努力壓住上去抽她幾耳光的沖動,擠出兩滴淚,換上一副柔弱的假面,順勢改換策略,向皇帝描述七皇子渾身血淋淋的慘狀,方蘊柔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的悲劇,以及衛(wèi)國公府哭天搶地的現狀等等。 “好了,朕一定為老七、老七媳婦討個公道。”皇帝為貴妃擦干淚,轉而面向杜闕,“你媳婦的話有幾分道理,朕也不是那聽信一面之詞的昏君,老七的事就交給你去查。七日內,朕要結果?!?/br> 元月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擔心,但杜闕神情泰然,顯然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拱手道:“兒臣遵旨?!?/br> 貴妃對此仍有異議,抱著皇帝的胳膊又爭取一番,皇帝卻只是安慰她:“放心,老六不敢不上心?!?/br> 貴妃只好作罷,冷冷瞪了眼杜闕、元月后,與皇帝相攜而去。 皇后近來精神不佳,折騰這一通甚感乏累,簡單叮囑杜闕幾句,叫他二人自便了。 出了宮門,太陽已斜了下去。余暉之下,杜闕的側顏棱角分明,元月卻看不透他的想法,踟躕良久,到底是他忍不住先開了口:“阿月,我是不是很沒用?” 冷不丁問起來,她還真不曉得他的意思:“為何突然這么問?” 他放慢步子,卻不解釋明白,又道:“阿月,你真的相信七弟之事與我無關,對么?” 同樣的問題,不到一個時辰聽了兩遍,她確實有些不耐煩了,但念在他今日憑白挨了那許多咒罵的份上,依然耐著性子回:“我信。你當天一直和我在一塊兒,我沒有理由懷疑你?!?/br> 她自以為態(tài)度十分誠懇,然他卻溢出了絲絲笑意,這使她惱火不已,邁到前頭隔斷他的去路:“你笑什么?莫不是覺得我在編謊話誆你?” 口口聲聲說在意她,卻一而再地試探她,虧她不惜得罪貴妃在陛下面前給他辯解……白眼狼。 杜闕笑意不減,伸手摸了摸她皺著的鼻尖:“謝謝你,阿月,謝謝你無條件相信我?!?/br> 心跳再度不受控地加快了,元月警鈴大作,退后兩步至一個安全距離,趁他不注意用手往臉上扇了兩下風,故意板著臉懟道:“我信不信你,那都是次要的,關鍵在于你查到的東西能否讓陛下拋卻成見,打心眼里信你與這場變故無關。”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場意外,陛下卻偏要讓他查,莫說或許根本查不出什么,即便查出端倪,恐怕陛下也很難聽信于他。這是最難辦的。 好在阿爹為大理寺少卿,專管這類案件,他也不至于落個孤立無援的地步。 “不過也不要太悲觀了,我爹肯定會幫著你的。”元月寬慰道。 因刻意不去看他,故而無從得知他此刻作何反應,唯有從他講話的語氣來推測他的情緒:“阿月,對不起,打擾你午覺了,以后再也不會了。” 錯覺嗎?她總能感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堅決……不過這人的性子一向與旁人不同,這么想來,又有什么所謂呢。 她點點頭:“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記得敲門就好。” “我一定會的?!彼穆曇舨淮螅湓诙淅锔裢馇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