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難逃 第29節(jié)
轉眼明兒就初一了,而初五是公孫冀的生辰。 往年這個時候,她正為尋不著合適的生辰禮而煩惱,今年卻用不著了。 “姑娘,水備好了?!本Y錦總能及時出現(xiàn)從而掐滅那些不可告人的情愫,她默了默,轉身離去。 一夜無眠。 次日清晨簡單梳過妝,元月打算去端陽王府瞧瞧杜衡。經(jīng)過東廂房時,里面靜悄悄的,隔窗望進去,不止杜闕杳無蹤影,他平常使的筆墨紙硯也不翼而飛。 麗蘿抱著一摞書從屋里出來,見她在外,忙斂衽行禮。 她點點頭,目光落在那厚厚的書上:“他幾時搬走的?” “今兒早上。”看她臉色不對,麗蘿又解釋:“殿下特意交代搬動的時候放輕動作,不讓吵著您歇息?!?/br> 元月低眉沉吟不語,半晌淡淡道:“沒你事了,你去吧。” 麗蘿稱是,捧好書低眉順眼地漸漸淡出視野。 她回看一眼空蕩蕩的房間,撇撇嘴兀自走開了。 剛出垂花門,遙見一身材敦實得婆子過來,步子邁得又大又急,那面色更是如鍋底一般難看。 元月駐足,暗暗忖度片刻,這不是專管后院湖里那些魚的劉婆子么?這個時辰不在后院干活,倒從前院來……她揚揚下巴,攔住劉婆子:“這般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 劉婆子兩眼全盯著腳下,全然沒注意到她的存在,她一出聲,嚇得直捂著心口“哎呦”個不停:“您啥時候來的,老奴竟半點沒發(fā)覺……” 她微瞇著眼,笑道:“你老怎么從前院來?” “老奴有事兒回殿下,哪知四處尋不到殿下,因想著去內(nèi)院找找看?!眲⑵抛有兀凵駞s躲躲閃閃的。 “噢?”元月笑意不減,“我倒好奇嬤嬤有什么事兒需驚動殿下的了?!?/br> 劉婆子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嘴上依舊含糊著:“嗐!哪有什么要緊事,不過是不知哪個晦氣的趁人不注意溜到園子里把魚兒折騰死好幾條,老奴氣不過,尋思請殿下下令好好查查罷了。” 元月上下打量著劉婆子,精準捕捉到劉婆子扣手的動作,這分明是緊張的表現(xiàn)。她清清嗓子,不再跟劉婆子打太極,開門見山道:“嬤嬤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br> 劉婆子不由瞪大雙眼,仍故作淡定道:“您哪里的話,老奴縱有天大的本領也不敢冒犯主子,您莫不是在跟老奴說笑罷……” 她斂了笑,面露冷意:“我什么德行嬤嬤想必也有耳聞。我勸你老一句,藏著什么事趁我現(xiàn)在還有耐心如實說來,否則別怪我不念你往日伺候殿下的情面?!?/br> 宮里出來的,個個兒跟人精似的,慣會看人下菜碟,不過這婆子顯然糊弄錯了人,元月可不是嬌滴滴的病弱小姐,有的是法子拿住她。 往日元月與皇子公主們拌嘴打架的事跡宮里人盡皆知,那八公主平日那般跋扈都在她手下落了下風,劉婆子一個下等奴才怎惹得起。劉婆子唬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行兩步抱住她的小腿哆嗦道:“還請您給老奴做主,老奴真真兒沒辦法了……!” 府里養(yǎng)著不少仆人,來來往往的,見劉婆子扯著元月哭求,紛紛停住,面面相覷,不敢擅自近前。 元月不欲引起轟動,拔高聲音對低頭杵著的人道:“沒什么要緊事,不過和劉嬤嬤有幾句閑話,你們各自忙去罷?!?/br> 仆人們心懷好奇,卻沒膽子與她對著干,皆乖乖散了。 “你起來,回屋慢慢說清楚?!?/br> 兩腿被箍得死死的,元月險些沒站穩(wěn),好在劉婆子還算識趣,急抽手回去,不遠不近跟著她穿過游廊進了屋。 臨出門前,元月特特命綴錦不必跟著,叫她把被褥弄到院里曬曬。 歷經(jīng)上回齟齬,綴錦學聰明了,凡是能順著便不逆著,故乖巧點頭,按她的意思忙活。 元月、劉婆子進門時,恰撞上被褥堆了滿懷的綴錦,劉婆子眼疾手快,搭了把手撈住滑下來的被褥,綴錦連勝道謝。待雙臂穩(wěn)住時,抬眼一瞧,正和劉婆子對上視線,綴錦登時怒從心頭起:“誰允許你進來的?”姑娘的閨房豈是這肥婆子能隨意踏足的! 元月眉宇間浮出幾分無奈:“我讓她來的?!?/br> 綴錦一激靈,才意識到她也在,趕緊低了眉:“是奴婢多嘴,奴婢這就走。” 她沒攔著,徑自到坐到炕沿,手撐著炕桌掃了眼劉婆子:“眼下沒人了,你大可放心說來?!?/br> 劉婆子不敢抬臉,結結巴巴回:“老奴當真不是故意害死那小蹄子……不是故意害死成玉的,老奴哪想到她那么嬌貴……”說著,情緒突然上來,又撲到她跟前哀求:“您可千萬替老奴做主??!” 這話沒頭沒尾,直叫元月聽得發(fā)蒙:“你從頭到尾、完完整整跟我描述一遍,成玉究竟怎么了,以及她跟你又有什么牽連?!?/br> 劉婆子好似抓住救命稻草,接過話眉飛色舞說下去:“兩天前,成玉那小蹄子觸怒殿下,大半夜給關到了柴房,曹小哥讓老奴在柴房外守著,到天亮時殿下再做處置。老奴不敢懈怠,誰承想早晨老奴一開門,那成玉竟直挺挺躺在地上,臉色白得嚇死人。老奴伸手試了試鼻息……果然沒氣兒了。” “老奴本想立馬回稟殿下,可四處尋不著人,一打聽才曉得殿下隨您一塊兒去元府了。好不容易盼到殿下回來,卻還是沒能見著殿下……皇子妃,老奴說的都是實話,您得為老奴做主啊!”劉婆子伏倒在地,眼尾流下兩行清淚,不停叩頭。 劉婆子的話猶如當頭一棒,令元月久久不能回神。 成玉就這么……沒了? 幾日前還活蹦亂跳的,怎么會說沒就沒? “你說的全是實話,沒在扯謊?”她扣住桌角,強穩(wěn)住的心神,質(zhì)問。 劉婆子前額緊緊貼住地面,慌道:“老奴不敢扯謊,句句屬實?!?/br> 事關人命,元月暫且壓下滿腹疑問,急喚綴錦進來命其趕緊去英國公府打聽打聽杜闕在不在,若在,轉告他速速回家;又盤問清楚劉婆子成玉現(xiàn)今在何處,后將其打發(fā)到耳房,并嚴令其把好口風,不許透出丁點異樣。劉婆子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不依。 據(jù)劉婆子交代,成玉的尸首一直在柴房放著,眼下天兒不算熱,尸體一時腐爛不了,再者柴房又偏僻,鮮有人去,故而她與杜闕不在這幾日,尚無人發(fā)覺。 她有心去柴房一探究竟,雙腿卻如千斤重,壓根挪動不得半分,便只好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坐在原位等杜闕回來再做打算。 好在六皇子府與英國公府同在一條街住著,來回腳程不過半個時辰,元月倒也沒多忍受等待的煎熬。 臨窗望見一抹玄影飄然而至,她不由松了口氣,腿上負著的壓力也跟著消失,她急挪步迎杜闕,不期正和他撞個滿懷。 杜闕下意識攬住她的后背,以免她重心不穩(wěn)跌倒。 掌心觸及后背的剎那,元月渾身一抖,當即掙開他,后接連倒后幾步至一個安全的位置,宛若一只受驚的兔子。 杜闕欲言又止,面上閃過一絲無措,雙腳無意識往前邁開,卻被她喝?。骸皠e過來!” 似乎意識到態(tài)度太過強硬,她急轉神色,慘白的臉上擠出一個假笑:“我的意思是,有什么話站那兒說也行……你別誤會。” “……好,我不過去?!彼匾砸恍Γ瑢⑦~開的腳收回去。 手扶著墻,深吸一口氣,元月慢慢挺直腰背,又沖他笑了笑,佯裝無事道:“我剛才的失態(tài)不關你的事,而是為……”笑容漸漸止住,她凝重道:“是為成玉。她,死了。” -------------------- 第36章 風波(二) =========================== 杜闕的為人有時候真叫人捉摸不透,他會死皮賴臉抱著她用頭蹭她央求她別動氣,也會莫名其妙地沖她陰陽怪氣,還會毫無預兆將她逼仄到墻角強求得她的原諒…… 好比現(xiàn)在,成玉泛青的尸首重見天日的那刻,在場之人無不為之動容,皺眉的皺眉,嘆氣的嘆氣,有同成玉結怨的,縱心中暢快,面子上也得下功夫裝上一裝。可杜闕,莫說惋惜,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一派淡然,底下人上來詢問也只簡短道:“請仵作來。” 他的態(tài)度卻從容至此,仿佛地上那具罩于白布之下的尸體與腳底的蚍蜉無異……思及此,眼前驀然劃過那天在元府他拿刀求她原諒的一幕。同樣的漫不經(jīng)心,同樣的令人發(fā)指……一股寒氣爬上脊梁,她不由打了個哆嗦。 “害怕了?”肩挨著肩,她顫抖的動作自然瞞不過杜闕,他微微側身,口吻輕柔,“此處有我即可,讓人送你回去吧?!毖杂?,向綴錦使了個眼色。 綴錦唯唯,近她身旁勸:“殿下說得是,這兒人多手雜的,也不吉利,萬一沖撞了您就不好了。” 微風劃過面龐,帶起一縷碎發(fā)的同時,卷起了白布的一隅,成玉那雙半睜著的眼闖入眼簾,胸口頓感惡心,元月吞了口泛酸的唾沫,不再堅持,抓著綴錦的胳膊越過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消失不見。 強打精神回屋,再忍不住,“哇”的吐出來,綴錦一面為她拍背順氣,一面喊院里的人取痰盂來。 素云動作麻利,不消片刻手捧痰盂趕來,伸到元月面前接好。 又嘔了兩回,胃里空空如也,元月渾身脫力癱坐于地,裙邊沾到穢語也不覺。 素云見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綴錦還算冷靜,囑咐素云:“先讓人進來把地上的收拾收拾,再告訴她們趕緊準備浴湯,姑娘要沐浴。這兒有我伺候著,你安心去?!?/br> 素云雙手握著痰盂一步三回頭去了。 “姑娘,地上涼,奴婢扶您起來?!本Y錦半蹲下來,盡力將失魂落魄的元月攙起帶著到里間床邊坐好,轉臉吩咐進來打掃的小丫鬟打清水來。少頃,清水至,綴錦趁著盆擰了干凈的巾子遞給元月:“您擦擦吧。” 元月木愣愣接著,盯著巾子看了好半晌,忽然閉上眼大口大口喘著氣,嘴里斷斷續(xù)續(xù)道:“太蹊蹺了……不過幾個月,死的死殘的殘瘋的瘋。” 聽著不對勁,綴錦忙插話打斷:“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各人有各人的命數(shù),您別多想了?!?/br> 她睜眼,眼里的死氣漸漸褪去:“話雖如此,可我這心里總有種不安的感覺?!彼目?,語調(diào)略顯凝重。 綴錦何嘗不是如此。死生有命,但偏生這些晦氣事全讓姑娘給撞上,老天爺未免過于狠心了。 “您剛吐過,還一直胡思亂想,身上自然不好受,趁早洗個熱水澡休息幾個時辰才是正經(jīng)?!卑聪滦拈g忐忑,綴錦強整笑臉道。 沉思無果,元月只得安慰自己近來一樁樁一件件盡是巧合,說服自己暫且丟開不去管。 用巾子擦了臉,恰好人來回熱水已備好,便移步往盥室去。 舒舒服服跑了個熱水澡,心情跟著松快不少,滿身的疲累也一掃而光,元月抬頭望天,日頭稍斜,距成玉被發(fā)現(xiàn)已有兩三個時辰了,也不知有結果了不曾。 心有記掛,方舒展的眉眼再度擰緊,綴錦后腳從盥室出來,見她愁眉不展,心下有了猜測,卻不敢妄言,生怕重蹈覆轍,于是斟酌字句道:“您肯定餓了,奴婢這就叫廚房做幾樣清淡的飯食來?!?/br> “等等,”元月猛抬眼,出聲喚住她,“你去把玉珠叫過來,我有話問她?!?/br> 當真癡了,怎的將那晚玉珠無端消失不見那茬兒給忘了! 綴錦猜不著她的用意,糊涂著退開,不一會兒便引著玉珠回來。 “那天夜里,你去什么地方了,老實回答我?!笔乱阎链耍瑳]有避人耳目的必要,況綴錦也不是外人,元月便懶得繞彎子,直白詰問。 因不知情,綴錦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玉珠,那玉珠縮低頭顱,吞吞吐吐的,儼然一副心虛樣子。 “答不上來?”元月瞇眼冷笑,“我最后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仍支吾,休怪我不留情面?!?/br> 成玉的狀是玉珠告的,當夜元月有意試探玉珠所言真?zhèn)?,故意著她去守著,她倒躲得沒了影。這里頭定有些貓膩在。 聞言,玉珠把頭埋得更低了,嘴里“奴婢”啊“您”啊的重復個不停。 元月勃然大怒,指揮綴錦把她的頭掰起來:“你嘴里銜著嚼子不成?那日你跟我來告狀可說得利索得很!” 玉珠淚眼婆娑,意志卻依舊堅強,半個有用的字眼也不肯吐露,元月氣極反笑,命綴錦:“打她,狠狠打她,直到她開口為止!” 怕她氣出毛病來,綴錦用勁兒掐了把玉珠的后頸,一面厲聲道:“姑娘有個好歹,憑你幾個腦袋也躲不過!還不快老實交代了!”再緩了臉色苦勸她:“您消消氣,為這么個黃毛丫頭不值當?!闭f著又狠推了把玉珠:“愣著作甚?非要把姑娘折騰出個好歹來你才肯張嘴么!” 被逼得緊,玉珠終撐不住,撲通跪地,哐哐磕頭:“奴婢那晚確實看到成玉在殿下房里逗留,奴婢原想去知會您,可曹大哥突然從一邊閃出來去了屋里,沒多會兒他半推著被五花大綁著的成玉出來,直往后院去了?!?/br> “奴婢謹記著您吩咐的,便壯著膽子跟過去想瞧瞧清楚,誰知半路上給劉嬤嬤叫住。劉嬤嬤是殿下身邊的老人兒,奴婢不敢得罪,硬著頭皮過去問她做什么。她暗暗指指柴房,說成玉冒犯殿下被關到了里頭。奴婢但聽不語,然后她又讓奴婢去打涼水來,打算替殿下給成玉個教訓。奴婢心覺不妥,再三勸她,她只道‘我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都多,瞎cao什么心!’一下子把奴婢噎得無話可說,只好著手辦了?!?/br> 玉珠抬袖揩淚:“奴婢提了水回去放下要走,劉嬤嬤攔著奴婢不讓奴婢走……奴婢無能,沒膽子頂撞,糊里糊涂留下來,依她的意思到門外守著,至于她干什么奴婢恍恍惚惚的也沒留意。天快亮時她才出來,臉色煞白,奴婢問她,她也不答,反警告奴婢閉緊嘴巴,別出去亂說?!?/br> “直到剛才,奴婢才反應過來竟是成玉出事了……”玉珠含淚叩首,“奴婢知道的就這么多了……” 綴錦聽得呆若木雞,從頭到尾捋了幾遍才弄明白:“合著是劉婆子害的成玉?” 玉珠惶恐反駁:“我只是那晚看到的一五一十說來,至于是不是與她有關,我不敢妄加揣測?!?/br> 綴錦越發(fā)沒了主意,于是湊到元月跟前邊偷摸打量她的神色邊試探:“姑娘,您覺得呢?” 這個問題同樣吊住了玉珠的心,她斂氣豎耳聆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