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金枝 第151節(jié)
那玉不是多好的玉,雕工也尋常,興元帝拿起玉簪的手卻抖個不停。 這玉簪是他與欣欣成親的那一年,他買來送她的,他還在簪尾刻了欣欣的名字。 興元帝一翻玉簪,在簪尾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欣”字。 賀清宵垂著眼,卻能想象興元帝的反應。 這些能證明皇后娘娘身份的物件,是他從非常隱蔽的一處暗格里發(fā)現的。 興元帝又拿起了一枚鳳佩。 這鳳佩是半月形,還有另一半在他這里,合在一起便是一枚圓滿的龍鳳佩。 比起玉簪的普通,這枚鳳佩的雕工可謂巧奪天工,是入主皇宮后他送給皇后的。 興元帝立刻命孫巖取了仔細收藏著的龍佩來。 兩枚玉佩相碰,嚴絲合縫。 興元帝濕了眼睛:“欣——” 他說不下去了,久久沉默后,聲音沙啞仿佛老了數歲:“也就是說山谷中的人都死了?可有親自查過?” 賀清宵明白興元帝的意思,是問他有沒有挖開來看。 “陛下,山谷慘案距發(fā)生快一年了?!?/br> 挖開查驗,也只能辨出男女人數而已。 興元帝一下子靠在椅背上,喃喃:“朕不信,朕不信” 他這般說著,兩行淚淌下來。 賀清宵一言不發(fā),等著興元帝消化心中情緒。 興元帝擺了擺手。 一旁大太監(jiān)孫巖小聲道:“賀大人,你先在外稍等?!?/br> “微臣告退?!?/br> 賀清宵走了出去。 春日的陽光很明媚,空氣中有花香的味道。 他靜靜等了許久,才重新被傳召。 “微臣見過陛下?!?/br> 再次行禮后,賀清宵見到的是已經冷靜許多的帝王。 “還查到別的了嗎?”興元帝眼神冰冷,“兇手是什么人?” 賀清宵一直平靜的面上露出為難之色。 興元帝臉一沉:“朕命你悄悄調查,就是做好了準備,查到什么照實說!” 賀清宵半低下頭:“微臣查到有一批人在那附近活躍,為首之人經過調查是固昌伯府的?!?/br> 興元帝瞳孔一震,一字字問:“固昌伯府?” “是?!?/br> 興元帝抬手想抓些什么,最后落在白玉鎮(zhèn)紙上。 鎮(zhèn)紙微涼,屋內卻是暖的。正如他的心情,冰冷與灼熱碰撞,冷靜的外表下是翻滾的巖漿。 陣陣眩暈襲來,耳邊嗡嗡仿佛有無數蚊蟲在飛。 興元帝閉上了眼,許久才睜開,死死盯著賀清宵:“可有證據?” 他把賀清宵放在錦麟衛(wèi)鎮(zhèn)撫使這個位置,并不代表他全心全意信任這個人。 百官以為賀清宵的出身令他膈應。實際上,這樣的出身何嘗不令百官忌憚呢。 他需要一個其他人敬而遠之,只能依靠他的孤臣,去做一些不好放在明面上的事。 但他也需要提防這個人會不會心存不滿,在關鍵之處攪渾水。 比如現在。 “請陛下過目,這是那些人中為首者侄兒常梁的供詞。常梁隨叔父一起去了南邊,后提前回京” “呈上來?!?/br> 興元帝看過常梁的供詞,緊緊皺眉:“也就是說,常梁并不清楚他動手目標的身份?” “真正了解南行任務的是他的叔父常青?!闭f到常青,賀清宵垂下的眼中有了波瀾,語氣卻毫無異樣,“常青去年四月離京,一直逗留宛陽。” 如果死去的人不再重要,那他就用活著的人,在帝王心中加一道砝碼。 果然興元帝順著這話追問:“他們?yōu)楹我恢痹谕痍???/br> “據微臣探查,他們似乎在尋找什么。微臣查訪山谷周邊,從幾個村民口中得知,隱居山谷的人中有一個少年,年齡在十六七歲。這位少年,很可能是山谷慘事的幸存者——” “什么?”興元帝站了起來,眼睛死死盯著賀清宵,“那少年是什么身份!” “據村民所言,是山谷行醫(yī)救人的女主人之子?!?/br> 第204章 那個少年 山谷女主人是欣欣! 那她的兒子—— 興元帝聽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聲。 從亂世至今,他經歷了那么多事,早已冷硬了心腸??梢幌氲叫佬莱鍪?,想到他與欣欣很可能還有一個兒子,他就無法維持帝王的冷靜。 “怎么確定那少年幸存?”興元帝的心高高提起。 這一刻,他體會到了什么叫患得患失。 “山谷中沒有符合的遺骸” 興元帝眼中閃過沉痛,緊緊盯著賀清宵:“你是說,有當地人見過那少年?” “是。”賀清宵語氣平靜,“微臣帶了見過那少年的幾個山民進京來——” 興元帝語氣激動:“帶他們來見朕!” 話音落,興元帝改了主意:“還是朕去見他們,不要讓他們察覺朕的身份?!?/br> 一番安排,興元帝見到了四個村民。 這四人不是一個地方的,互相并不認識,三男一女,有老有少。 “見過大老爺。” 一開口,興元帝微微皺眉。 是宛陽那一帶的口音,他聽著稍微有些吃力,不過還能聽懂。 興元帝不免又想到了辛皇后。 大夏建國之初,辛皇后曾提議各地蒙童一入學就學習官話,后來沒有執(zhí)行。 官話是一直有的,也就是京城話。外地那些富貴人家的孩子從啟蒙就會請先生教導,一些寒門子弟考上秀才后,有心更進一步的也要開始官話的學習。能出現在皇帝面前的官員,定不會讓皇帝有口音的困擾。 但從普通蒙童開始推廣官話,需要投入的人力、財力就太大了。 可是不得不說,欣欣當年的許多提議如果拋開各種阻礙執(zhí)行下去,是有許多好處的。 興元帝走了一下神,看向戰(zhàn)戰(zhàn)兢兢向他行禮的四人。 “不必多禮。聽我侄兒說,你們見過我那失散多年的族侄,能不能仔細說說?”興元帝也用上了鄉(xiāng)音。 先開口的是四人中唯一的婦人。 “小婦人見過那位公子三次。一次是小婦人丟了個簪子,正急得團團轉,被那位公子瞧見,幫小婦人找到了” 婦人雙手合十:“真是恩人啊,那簪子是買來給家中老婆婆的,要是找不回來,小婦人可要有麻煩了” 眼看著婦人話題飛到天外,大有還能說上半個時辰的樣子,賀清宵輕咳一聲。 婦人猛地一頓,說起正事:“第二次是在路上巧遇,小婦人和那位公子打了個招呼。最后一次是去年三月,小婦人遠遠瞧見那位公子騎馬而過,可真是好看呀” 第二個開口的是一位老漢:“那位小公子也幫過老漢” 四人竟都是受過幫助的,這些幫助或大或小,都被他們記在了心里,也深深記住了那少年郎的樣子。 興元帝靜靜聽著,只覺聽不夠,腦海中漸漸有了那少年的輪廓。 是熱心的,灑脫的,快樂的少年啊。 興元帝又隔著一道墻,透過孔洞看到了常梁。 常梁被束縛著手腳,一見閆超提著鐵鞭走進去,一臉驚恐:“不是說招了就不受刑了?你們放過我吧,我根本不知道要殺的是什么人,是我叔叔帶我去的!你們去找我叔叔啊,找伯爺啊” 重刑之下,這個從小沒吃過什么苦頭的年輕人已瀕臨崩潰。 興元帝聽不下去了。 回到宮中,興元帝第一件事就是悄悄派出宮中最擅長畫人物的畫師,根據那四名山民的口述畫像。 宮門落鎖之前,興元帝看到了畫像上的少年郎。 少年很清秀,纖細單薄的樣子,額角有一道淺淺疤痕。 興元帝看了又看,想從這少年面上尋找自己的影子。 好像和他一點都不像——不,眼睛還是有些像的。 接下來的一夜對興元帝來說很漫長。他輾轉反側,想皇后的死,想少年的身份與下落,想如何處置固昌伯府 轉日,這位勤勉多年的帝王缺席了早朝。 朝臣諸多猜測,好在到了第二日興元帝現身,看起來一切如常,那點猜測也就散了。 這日固昌伯突然接到口諭,傳他進宮。 臨去前,固昌伯拎著戴澤耳朵問:“你不會又給老子惹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