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金枝 第152節(jié)
他幾次被召進宮,都是因為這混賬東西。 “沒有??!”戴澤委屈叫喊。 “沒有就沒有,叫喚什么!”給了兒子一巴掌,固昌伯不敢耽擱進了宮。 “臣見過陛下?!?/br> 固昌伯是在西苑見到興元帝的。 三月已至,西苑中春意漸濃,一樹樹花開。 興元帝面前擺著一案,案上佳肴美酒。不知何處飄來的絲竹聲穿過假山花木,縈繞在四面垂了紗帳的亭中。 “四石,坐這里?!?/br> 固昌伯怔了一下。 四石是他的名。 他前面有三個兄長,到他就叫四石。那時候周圍人都是這種粗陋名字,后來他青云直上有了潑天富貴,不耐煩取個文縐縐的字,而四石這個名字也鮮有人喊了。 人們叫他伯爺,而皇上叫他固昌伯。 今日聽皇上叫他名字,固昌伯心中有些惘然。 那時候皇上還未稱帝,他們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也因意見不同有過爭執(zhí),皇上就是這么喊他的。 四石,四石兄弟。 固昌伯在興元帝對面坐了下來。 “朕記得,再過幾日就是你生辰了吧?!?/br> “是?!?/br> “時間真快啊” 這樣的君臣對坐飲酒,已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固昌伯一開始還很拘束,尤其先前幾次被單獨傳召都是因為兒子挨罵。 可酒是烈酒,人是故人,喝了幾杯后就漸漸放開了。 君臣說起往事,有艱難的,有危險的,也有勝利后充滿喜悅的。 固昌伯酒意微醺,臉上是放松的笑,忽聽一聲響。 他定了定神,發(fā)現(xiàn)是興元帝手中酒杯脫落,在漢白玉的地面上摔了粉碎。 “陛下——”才開口,亭外傳來刺啦聲響,固昌伯臉色頓變。 那是他熟悉的刀劍出鞘聲。 亭外的人如潮水涌來,亭中光線一下子變得暗淡。 固昌伯覺得他一定是喝多了,出現(xiàn)了幻覺。 “陛下——” 他再開口,對面的人突然一手揪住他衣襟,脖頸旁橫了一柄匕首。 第205章 殺固昌伯 興元帝是個勤勉的人,他的勤勉不只體現(xiàn)在政務(wù)上,還會每日擠出時間練武,多年來幾乎沒有間斷。 恍惚間,固昌伯還以為回到了還在打天下的時候,眼前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而是與兄弟們豪飲笑鬧的統(tǒng)帥。 “大王——” 熟悉又陌生的稱呼令興元帝一怔,收回橫在固昌伯頸間的匕首,重新坐好。 能收割人性命的匕首遠離,固昌伯反而清醒了。 他撲通跪了下去:“陛下,陛下,不知臣犯了何罪?。 ?/br> 穩(wěn)穩(wěn)坐在案后的興元帝居高臨下看著跪在他面前的臣子,他也曾當兄弟般待過的人,心頭悲涼復雜。 怎么就到了今日呢? 怎么就這么貪心呢? “何罪——”不知過了多久,在并未停過的婉轉(zhuǎn)悅耳的絲竹聲中,興元帝終于開了口,“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br> 大不敬—— 固昌伯臉色慘白,不可置信望著興元帝。 大不敬乃十惡不赦罪之一,凡侵犯帝王尊嚴或安全的言行皆可判此罪。 “剛剛飲酒時,你叫了朕的名字?!?/br> 固昌伯神色一震:“臣沒有!” “你有?!?/br> “臣沒有!” “你有?!迸d元帝那雙尾端揚起的眼睛剔透冷淡,全無這個年紀的渾濁。 帝王平靜堅決的眼神讓固昌伯意識到,再掙扎只是徒勞。 他的身子歪了歪,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氣:“臣該死” 紗帳圍起的亭外,可見刀光劍影,亭內(nèi)還彌漫著酒香。 君臣一陣沉默,跪在冰冷的白玉磚上的固昌伯仰頭,目不轉(zhuǎn)睛望著興元帝。 這樣直視天顏也是不敬,但他現(xiàn)在不必在意了。 “陛下,可否讓臣死個明白?” 興元帝微微低頭,拉進了一些二人的距離:“到這時,你還不承認嗎?” “承認——承認什么?” 興元帝一字一頓,吐出兩個字:“宛陽?!?/br> 固昌伯瞳孔一縮,一臉震驚。 宛陽! 皇上怎么會知道! 可迎上興元帝那雙冷淡至極的眸子,固昌伯的心一下子涼了。 皇上若不知道,又怎么會隨便給他扣一個大不敬的罪名,要他的命呢。 “陛下——”固昌伯張嘴,辯解的話堵在了喉嚨里。 當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又做了這么多年的君臣,他再清楚不過,辯解會讓對方更生氣。 興元帝看著固昌伯的反應(yīng),心里最后那絲僥幸也沒了。 這絲僥幸是對固昌伯的,他不希望真相這么殘酷。在這么重要的事面前,也不可能對調(diào)查此事的賀清宵沒有一點懷疑。 今日這場“鴻門宴”,是他對固昌伯的試探,他要用帝王的威嚴詐一詐對方,看會得到怎樣的答案。 只可惜,僥幸就是僥幸。 興元帝看著面如死灰跪著的固昌伯,眼底甚至閃過憐憫。 這個隨他南征北戰(zhàn),受過傷灑過血的人,多年的錦繡生活并沒有變得聰明一些。 “你是怎么知道皇后下落的?” “是有人偶然遇見了皇后娘娘,認出皇后娘娘身份,來找了臣” 興元帝怒不可遏:“為何會想到找你?” 固昌伯頭低下去:“臣有罪!臣害怕皇后娘娘重回宮中,一時糊涂——” 興元帝一拍桌案:“所以你是為了淑妃和二皇子?” 固昌伯驚得魂飛:“陛下,陛下您不要誤會,淑妃娘娘和慶王殿下毫不知情。是臣鬼迷心竅,犯下如此大錯” “你還真是一個好兄長。”興元帝的語氣說不出的諷刺。 “淑妃娘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知不知道,朕自會判斷?!迸d元帝冷冷打斷固昌伯的話,眼睛不眨盯著他,“朕問你,你的人流連宛陽,是何緣故?” 沒等固昌伯反應(yīng),興元帝再問:“他們在找什么?” 這般壓迫下,固昌伯感到了絕望。 皇上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皇上什么時候開始懷疑的? 錦麟衛(wèi)—— 想到多日沒有露面的錦麟衛(wèi)鎮(zhèn)撫使賀清宵,固昌伯欲哭無淚。 原來,在他為慶王離京賑災感到高興時,也有一個人為了要他的命離開了京城。 固昌伯再看面無表情的帝王,更沒了僥幸。 他開了口,語氣不激烈,有種認命的麻木:“本來,他們辦完了事就會回京,卻發(fā)現(xiàn)還有幸存者,就留了下來” “幸存者是誰?”興元帝早已從賀清宵那里知道答案,卻還是想聽固昌伯說出來。 “是一個小姑娘——” 興元帝大怒:“固昌伯,到現(xiàn)在你還敢騙朕!什么小姑娘,逃過一劫的明明是個少年,是朕與皇后的兒子!” 這一次,固昌伯卻死不改口。 興元帝突然笑了,氣急而笑:“朕明白,你是怕嫡皇子的出現(xiàn)威脅你外甥的地位?!?/br> 該問的都問了,憤怒過了,失望過了,興元帝只剩下疲憊:“罷了,你承不承認,都不重要了?!?/br> 固昌伯府的人至今還在宛陽,說明他們也沒找到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