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謝歸迫使自己遺忘她,但實際上卻毫不受控制地,瘋狂地去了解她的一切。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知道的裴僅,那個貫穿了李昭前半人生大半,出現(xiàn)又離開的人。 他知道裴僅有一個如何窘困的家庭和一個曾經坐牢的父親,但這毫不影響他對他的嫉妒,因為他曾在那些貧瘠的日子里,有李昭的全部眼神。 他難以想象李昭用那雙救世主的眼睛愛上一個人的樣子,可那個人就是擁有了她這樣的愛。 有短暫的一段時間,這種愛意甚至在他的混亂迷惘中,轉化為了恨。 他恨那個輕易就得到李昭愛的男人,也恨那個輕易把愛給別人的李昭,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為什么要用那雙眼睛看向他。 讓他覺得,自己有救了。 卻又抓不住能救他的那只手。 他其實并不能分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愛和恨,他從來沒有被愛包圍過,他也不知道該去恨誰。 他總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混沌地推著往前走,他從來沒有過屬于自己的人生。 他的混世子生活仍在繼續(xù),大部分時間,他都和南延的那群二代一起混日子,陸廷深是他在倫敦時候就認識的,他比他早回國半年,這半年的時間,足夠陸廷深在南延完全混開。 認識陸廷深的契機是一次游艇派對,那是唯一一次不是他主場的派對,陸廷深做東,他在追求一個留學圈的千金,但不知怎么,陸廷深的卡在深夜被凍結,于是在封閉游艇上的一切后續(xù)消費都沒了買單的資本。 這個時候,謝歸的卡遞了過去。 他刷卡的時候從來不考慮這個錢到底會不會回來,反正這不是他的錢,如果他現(xiàn)在不花的話,不知道哪天,這一切權利也都會被收回去。 所以當?shù)诙礻懲⑸盥?lián)系他還錢的時候,謝歸甚至有些驚訝。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回頭的錢——雖然這仍是他自己的。 陸廷深請他吃了頓飯,正式介紹了自己,然后告訴他,以后別隨便借錢出去了,如果想借的話,就出借利益。 利益在他們這個圈子里,永遠比錢更值錢。 陸廷深是一個挺有趣的人,除了他無法茍同的私生活外,他在謝歸認識的富二代里無論能力還是雙商都是挺亮眼的存在。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 ,他也總是一副吊兒郎當沒有正形的樣子。 不過謝歸對于別人的人生怎么處理不太關心,他只要有人陪他一起喝酒就好了。 不知道那天醉酒后喊出的名字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陸廷深在聽到他口中竟然念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時 ,表現(xiàn)得異常興奮,他興致勃勃拿過他的手機打出了那通電話。 他其實有力氣阻止的,但他沒有。 因為他實在,太想見到她了,太需要一個理由見到她了。 可她出現(xiàn)的時候,他再次沒有了底氣,他的腦海中開始重復著他打聽到的她和裴僅的那幾年。 他開始憤怒、不甘、嫉妒,甚至開始不切實際的懊悔,如果他當初沒有任性不管不顧地去了英國,又剛好在幾年前出現(xiàn)在和她同樣的學校,如果他和裴僅一起認識她,她是不是會做出其他的選擇。 他怨恨自己當初的一走了之讓他錯過了這種可以競爭的可能性。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打敗一個離開了的人,是多機會渺茫的一件事。 她和他見到她的第一眼一樣,即使沒有人刻意迎合她,她仍舊能自得其樂擁有自己的世界。 她和她第一次認識的人,陸廷深,玩得很開心。 所以當初第一次見到他,安慰他時說的那些話,她也會對陸廷深說嗎? 他仇恨所有被她目光注視過的人。 他很想證明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所以他選擇一個人離開了包房,他希望能等來李昭尋找他的消息。 謝歸并沒有察覺到哪里有什么不妥,比如明明是他一晚上沒有說話,李昭憑什么還要去理會他。比如如果他想獲得李昭的注意,應該走過去牽起她的手,而不是賭氣似的離開。 比如他不知道,李昭最恨的就是,一言不發(fā)的離開。 他只知道李昭和陸廷深回家的消息很快在他們的群里散了開來,最后離開的人看到了李昭將醉得不省人事的陸廷深搬上了出租車,說了陸廷深家的住址。 而陸廷深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們都知道。 李昭那雙漂亮的眼睛的確很難讓人產生邪念,可她又是一個太漂亮太漂亮的人。 你指望陸廷深能在這種時候把持住自己,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謝歸就后悔自己這一晚上像個混蛋一樣裝作不在意樣子的行徑,他叫車去了陸廷深家樓下。 但等了一個晚上,都沒有等到任何人從里面出來。 他的電話反復打著陸廷深的,以及李昭的號碼,但一直無人接聽。 在陸廷深家樓下的一個晚上,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種可能性。 但最終都導向了一個結果——他十分堅定地想要擁有李昭,不論她身上曾經發(fā)生過什么事情。 天知道李昭電話接起的那一瞬間,他有多興奮,同時又多忐忑。 他迫不及待想要向她昭示自己的真心,可她對他說:“我沒你這么隨便。” 原來她都知道。 他掛斷了電話,又是很長一段時間,他又在說服自己,不要再去了,不要再去了,沒有用的,就像他的出生一樣,從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而有些人,也注定就是不屬于他的。 可他沒想到,她那天竟然主動來了,她蹲在她身前,像夢境一樣的出現(xiàn)了。 可是只是為了告訴他,她以后不會再來了。 謝歸覺得那一刻他人生中所有的勇氣都集中了起來,他對她說: “喜歡我吧?!薄耙驗槲乙呀浵矚g上你了?!?/br> 哪怕她心里有另外一個人又能怎樣,離開的人是沒有資格競爭的。 這是他和他母親學來的道理,即使是不光明的心思和手段,但只要牢牢盯緊目標,抓到自己手里的,就是自己的。 他很清楚地記得她答應和他交往的那天是怎樣的一個場景。 那個漫長又短暫的最后一個暑假,他陪李昭在一個商場里兼職。 她穿著統(tǒng)一的工作服,耐心又細心地和來往的人介紹店里的產品。 大部分過路的人都會對這種推銷視若無睹,有的人甚至會直接把宣傳的冊子接過當著她的面扔在地上。 起初謝歸會走過去將那人暴揍一頓,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樣行不來,因為這樣的后果只是李昭被開除,拿不到該有的工資,還要費心思再去找下一份。 后來謝歸大手一揮買下店里的所有現(xiàn)貨接李昭提早下班,李昭氣得幾天沒和他說話,就因為他亂花出去的錢她靠拿提成得賺幾十年才能補完,直到后來他答應把買來的東西送到朋友的店里賣李昭才消氣。 再后來他花錢雇人假扮路人,專門走到李昭面前 ,有人負責接她的傳單,有人負責捧場充人數(shù),有人負責買下產品算在李昭的業(yè)績上。 但這很快也被李昭發(fā)現(xiàn)——因為李昭實在運氣不好,她有次被分配到了最滯銷的產品區(qū),結果當天賣了最佳的銷售量。 鑒于他的累累前科,李昭很快將懷疑的矛頭指向了他,他根本不擅長抵擋她的審問,于是幾句話之下,他承認了自己的行為。 他說,如果她不開心的話,他以后不會再這樣了。 但那天李昭看著他很久沒有說話,她手里還握著沒有發(fā)出去的傳單,窗外倒映著即將落幕的夕陽,商場里響著優(yōu)雅綿長的大提琴音樂聲,那是夏季白日最長的一天。 “在一起吧。”她忽然說,“被你砸錢的動作砸暈了,怎么樣,沒想到吧,貪財好色就是我本人?!?/br> 他清楚地看到,在她故作輕松和活躍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時,眼眶一瞬間的泛紅和努力憋回去的眼淚。 他沒有去細究,也不敢去細究這滴沒有落下的眼淚是因為什么。 他只知道,這雙眼睛從現(xiàn)在開始,至少在這一刻,終于看向他了。 他沒和李昭提起過那個叫做裴僅的人,李昭也從不主動和他講起他,他們十分默契地把那個他們都知道沒有過去的過去,選擇了屏蔽和逃避。 謝歸很清楚,那天在居酒屋,李昭抱著他邊哭邊說對不起時,不是她第一次想起裴僅,當然,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可他能怎么辦呢,怨恨自己沒有早點來嗎?還是怨恨他走得太晚,他要因為她想起了他而憤怒或傷心地退出嗎? 當然不行,他要讓她的愧疚覆蓋回憶淌過的長河,他要讓她每次想起那個人的時候伴隨的都是她自己的敲打,他要成為她每次想起愛這個詞的時候,唯一想起的人。 所以他又一次,再一次地如同小時候使出的心機那樣,小聲地在她耳邊說,這次我就當沒聽到。 雖然可恥,但這十分有用,至少對李昭來說十分有用。 她總是憐憫的、包容的,她在乎其他人的感受大于了自己,他知道用這樣的手段留住她很可惡 ,可他真的無法承受她總有一天會離開,這樣的想法。 其實算起來他們并沒有認識很久,但從第一眼,第一瞬間開始,他看到她的眼睛的那一刻起 ,他從前的人生都被折成了一個無關重要的圓點,而從那一刻起才是他生命的開始。 她真的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她嘴唇的薄厚恰到好處,她下巴上有一粒小小的痣,耳垂有些大,是有福氣的標志,她的小肚子軟軟的,她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有些磨平了的小虎牙,她經常會捧著手機對著一些小說和短視頻笑得前俯后仰,她笑得夸張時嘴角的紋路像一道水波。 她簡直漂亮的不得了。 謝歸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是覺得自己不夠漂亮。 他從未見過一個人像她這樣好看。 每天看到她時,謝歸才會覺得自己上輩子沒有做多少孽,且一定還做了不少的好事,這輩子才有她這樣的女朋友。 他喜歡看她嘰嘰喳喳講個不停的樣子,她會在馬路上突然停下來,說她忽然想到一個好笑的小品片段,給你表演一個—— 她神經質的樣子可愛到爆炸。 她腦袋里充滿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她的思維總是跳脫,她記不住科目一的題目,但對十幾年前春晚小品的某句臺詞如數(shù)家珍。 對了,她每年都看春晚。 他從來沒有看過春晚。 每年春節(jié)的時候,都是他覺得一年到頭最可悲的一天。 在他媽嫁給他爸之前,他們是沒資格進入謝宅過年的,他媽會特意提前幾天飛到國外,在她的那個貴婦群里分享她又買了什么限定的包,好像這些限定款就能展現(xiàn)出,獨自一個人過年的她也是被愛的一樣。 后來他出了國,就更不過春節(jié)了,外國人的圣誕倒是隆重,他穿著厚厚的羊毛大衣,走在刺骨的十二月份的大街上,聽著周圍叮叮當?shù)穆曧懀囱┗ㄔ谒缟下湎隆?/br> 倫敦的雪總是很大。 再后來回了國,他媽嫁給了他爸,他發(fā)現(xiàn)也是一樣的,他媽只不過得了個名頭,每年最重要的日子,他爸總是不在家的。 他媽會說他爸很忙,是為了這個家更好才會這么忙。 他以前也是這么認為的,可他后來見過了李昭的家庭,知道了原來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這么可悲的。 原來飯桌上是可以說話的,原來長大了也可以撒嬌,原來做錯事不是一件天大的事,原來不是費盡心機才能獲得大人的注視。 他甚至很羨慕他們之間的爭吵,李昭和mama頂嘴的樣子,李爸站在中間左右為難的樣子,李格在一旁看戲偶爾添油加醋的樣子,一切生動的不得了。 就像他小時候偷偷看過的家庭電影里演的一樣——雖然有爭吵有拌嘴,但每個人心里都知道,他們是愛彼此的。 但越是羨慕,他就越是覺得自己無法融入,他像個初出茅廬的不合格演員,假扮自己是個正常人的樣子,假笑著讓自己不要顯得太格格不入。 他帶著這種想法,很艱難地度過了去李昭家里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