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紅塵11
“下次吧?!蔽艺f,心里空落落的。 我給了司機六十塊錢,讓他開了一張發(fā)票。吳琴心坦然地上了車。我們揮手再見。 我步行回招待所。雙手抄在口袋里。瞇眼頂著北京早春的大風。在大街小巷信馬由韁。我想起了吳琴心的前夫,也是我們的同學,不同班。這次我們竟沒談到他。我想起上學時候我到北京,吳琴心接站等了兩個小時,火車停下之后她沖上前亂踢車廂。我們和乘務員大吵起來。最后被雙雙帶到車站警衛(wèi)室。我們寧死不屈,堅決不寫檢討。后來吳琴心的爸爸代寫了兩份檢討書領(lǐng)走我們。我們從車站出來直奔人民日報社告狀申冤。這次我們竟然也忘記談這些往事。往事如煙呵!煙在淡去淡去 沒有往事,我們多么瀟灑無牽掛。見面吃頓飯再見。 北京春天的風很討厭。黃沙沾滿我的羊毛裙。騎自行車的婦女用紗巾蒙著臉。我覺著挺好玩。要是我做生意,我就發(fā)明一種念奴嬌防沙面罩,準能讓京城女性紛紛解囊。 我想我們果然是進入一種新社會了。古往今來,念奴嬌在人們眼里就是一詞牌。蘇東坡看到它便填詞。毛澤東看到它也填詞。我們現(xiàn)在看到它卻想到賺錢。真?zhèn)€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真?zhèn)€是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在一個小胡同口子上,我買了一張大餅和半斤油炸胡蘿卜丸子,都是熱氣騰騰的。烙餅大媽胖乎乎的靈巧的手讓我想起吳琴心的媽,她媽用同樣的手給我做過炸醬面。 我拎著自備晚餐回到房間。毛同志在吃“康師傅”康師傅是北京流行的一種快餐面。我攤開大餅和丸子請毛同志與我分著吃。毛同志問:“這張餅多少錢?” “八角?!?/br> “才八角錢?丸子呢?” “一塊二一斤,我稱了半斤?!?/br> 毛同志圍著油炸丸子轉(zhuǎn)了一圈,說:“這么一大堆才六角錢。其實北京挺便宜呀!起碼比長沙便宜?!?/br> 我說:“比武漢也便宜。” 這時候王先生來了。換了領(lǐng)帶,穿著風衣。風衣不同凡響,我只當沒看見他。毛同志像我家長一樣埋怨地看我一眼,上前倒茶倒水應酬王先生。 王先生說:“眉小姐,該玩的地方都去了沒有?” 我說:“什么事直說。” 王先生好像突然發(fā)現(xiàn)了大餅及胡蘿卜丸子?!鞍パ?,吃這么艱苦干什么?眉小姐,你應該去餐廳進餐嘛?!?/br> 我說:“你以為這丸子便宜?告訴你,綠色食品專賣店買的。一塊錢一個。” “好。好?!蓖跸壬f“也太貴了一點。畢竟只是胡蘿卜,開了發(fā)票嗎?” “當然沒忘記?!?/br> 王先生無可奈何笑笑說:“學狠了。這么幾天就學狠了?!?/br> 毛同志說:“現(xiàn)在風氣就這樣,買衛(wèi)生中都開副食發(fā)票?!?/br> 王先生在與毛同志搭訕的時候揀了一個丸子吃起來。他一連吃了七八個。最后告訴我他還有事,不能與我一同回武漢,讓我自己買火車票回去。 “那我只能買黑票?!?/br> “黑票可能貴得很?!?/br> “那我買機票吧?!?/br> “算了。買黑票吧,不過買黑票有風險。你又不著急走,設(shè)法找找親朋好友買正道的票。” 我一句話不說就走出了房間。和王先生打交道怎么就這么難受呢?資本家德性!我徑直下樓,徑直往外走。我無處可去。我寧愿在馬路上流浪。直到王先生明白我已棄他而去,知趣地離開我的房間。 經(jīng)過招待所大廳時,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王先生的表弟。他坐在油膩膩的公用沙發(fā)上,假裝注視服務臺前登記的人。他的假裝神態(tài)提示給我一個真實的事實:他在等候王先生但他怕我看出這一點。 我成全他。我揚長而去。 我回來時全天電視節(jié)目已經(jīng)結(jié)束。 毛同志說:“天啊,你再晚一步進門我就要報警了!” “謝謝你!”我說。 “你把王先生弄得太難堪了?!?/br> “他活該?!?/br> “你們這些年輕人怎么沒有一點情沒有一點義呢?” “我還沒有?他才沒有!你不知道內(nèi)情?!?/br> “我不知道內(nèi)情有什么關(guān)系?!泵菊笪W瑖烂C地對我說“我有感覺。我感覺到你生怕受傷害,一受委屈就薄情寡義翻臉不認人。人家王先生已經(jīng)受過許多傷害了,所以處世圓滑一些。但人家心里始終藏著一股愛意?!?/br> 我對毛同志刮目相看。 毛同志說:“不相信我的話?” “打死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