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復活節(jié)之后，你才能離開，斯佳麗親愛的，”科拉姆說?！耙d受難日的儀式非奧哈拉族長主持不可?！?/br>
    斯佳麗沒有表示異議。奧哈拉族長的意義對她來說，實在太重要了。但是心里卻老大不高興，誰先種馬鈴薯，有什么差別？科拉姆不跟她一起回美國，更令她生氣。最近他老是不在?！霸诿隆！彼f。

    豈有此理，他可以到別地方籌募基金，為什么就不能再去薩凡納募款？

    事實上，她現(xiàn)在看每件事都不順眼。既然決定了要走，她就希望能馬上動身。她對裁縫師瑪格麗特斯坎倫也很不耐煩，因為斯坎倫太太要花好多天才能把衣服做好，而且對斯佳麗同時訂做黑色喪服和五顏六色的絲、麻衣服十分感興趣。

    “我要去美國探望meimei，”斯佳麗輕松他說?！澳切┎噬囊路撬徒o她的?！蔽也挪还苣阈挪恍拍?，她氣憤地想道。其實我又不是個寡婦，我才不打算穿上那種寒酸單調(diào)的衣服回亞特蘭大去呢。霎時，黑裙、黑長襪、黑襯衫、黑圍巾令她感到說不出的壓抑。她簡直等不及要穿上滾乳白寬褶花邊的綠色亞麻連衣裙，或是那件粉紅、海軍藍條紋的綢但這還得看瑪格麗特斯坎倫能不能如期做出來。

    “等你看到mama穿上新衣服有多漂亮時，你一定會大吃一驚。”斯佳麗告訴貓咪?！拔乙矠槟阌喿隽藥准蓯鄣男∵B衣裙?！蓖尥扌α?，露出新長出的小牙。

    “你會喜歡坐大船的?！彼辜邀愓f。她已預訂了“布里恩波魯”號最大最好的特等艙，在復活節(jié)后的那個星期五從高爾韋啟程。

    到了圣枝主日天氣突然變冷，凄風苦雨一直持續(xù)到耶穌受難日。在田野中結(jié)束漫長的儀式后，斯佳麗已淋成落湯雞，冷到骨子里。

    她忙不迭趕回大公館，渴望洗個熱水澡，喝杯熱茶驅(qū)寒。可是她卻連換件干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凱思琳帶來一個緊急的消息“老丹尼爾叫你去，斯佳麗。他心臟病又發(fā)作了，快要死了！”

    斯佳麗看到老丹尼爾時，不覺倒抽一口氣。凱思琳在胸前畫十字“他不行了?！彼那恼f。

    丹尼爾奧哈拉的眼窩和雙頰凹陷，整張臉像包了層皮的骷髏頭。

    斯佳麗跪在簡樸的折疊床邊，握著他虛弱、單雹干熱的手?！暗つ釥柌?，我是凱蒂，斯佳麗?！?/br>
    丹尼爾掙扎著張開眼。斯佳麗看到他那副拼命使勁的樣兒真想哭?！拔矣袀€要求?！彼粑檀?。

    “你盡管說?！?/br>
    “把我葬在奧哈拉家的土地上?！?/br>
    別傻了！你會長命百歲的，斯佳麗想這么說，卻無法對一個老人撒謊?！拔視?。”她以愛爾蘭式肯定的語氣說。

    丹尼爾的眼睛閉上了。斯佳麗開始哭了。凱思琳扶她在爐火邊一張椅子上坐下?！皫臀移悴韬脝?，斯佳麗？大家就要來了。”斯佳麗點點頭，無法言語。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伯伯對她是如此重要。丹尼爾平常很少開口，她也幾乎沒跟他談過什么話，他總是靜靜在一旁，一副穩(wěn)重可靠，不變的堅毅表情。他是奧哈拉家的家長，在她心目中，丹尼爾伯伯才是奧哈拉族長。

    天黑前，凱思琳先送斯佳麗回家?！斑@里暫時沒什么事，你回去照顧你的小孩，明天再來吧?！?/br>
    星期六一切如常。前來問候的人川流不息，斯佳麗忙著沏茶，切開人家?guī)淼母怙?，在面包上抹黃油做三明治。

    星期日，凱思琳和奧哈拉家男人去望彌撒，斯佳麗就留下來守著丹尼爾，等他們回來后，才回巴利哈拉。奧哈拉族長必須在巴利哈拉教堂參加復活節(jié)儀式。她心想，弗林神父會沒完沒了盡自講道，鎮(zhèn)民會纏著她不放，大家向她打聽伯伯的病情，并表示祝愿他早日康復。即使經(jīng)過了四十天的嚴格齋戒——巴利哈拉的奧哈拉家人并沒有受到特別待遇——斯佳麗對復活節(jié)大餐仍然一點胃口也沒有。

    “把這些吃的全拿去你伯伯家吧！”費茨帕特里克太太說?！八?guī)讉€大男人還在田里干活，他們需要吃飯。而可憐的凱思琳又忙著照顧老丹尼爾，沒時間做飯?！?/br>
    斯佳麗離家前先抱一抱、親一親貓咪。貓咪的小手在母親淚濕了的臉頰上拍了拍。“多體貼的小貓咪。謝謝你，寶貝，mama馬上就回來了，我們洗澡時再邊玩邊唱歌吧。然后我們就去坐大船，好好樂一樂?！?/br>
    斯佳麗暗責自己在這個節(jié)骨眼還有玩興，但是她仍希望不要錯過“布里恩波魯”號這班船。

    那天下午，丹尼爾精神恢復了些，能認人了，還叫得出名字?！案兄x主?！彼辜邀悓评氛f。她也感謝主讓科拉姆趕來。最近怎么老是看不到他的人？這個周末他甚至完全失了蹤影。

    星期一早上，科拉姆告訴她，丹尼爾在夜里去世了。

    “葬禮什么時候舉行？我預備在星期五乘‘布里恩波魯’號走?！庇锌评愤@種朋友真叫人寬慰，她可以告訴他任何事，而不必擔心他會誤解她或不贊同她。

    科拉姆緩緩搖著頭?！安豢赡苣敲纯煜略岬模辜邀愑H愛的。有許多尊敬丹尼爾的朋友和親戚會陸續(xù)從遠地走泥濘路趕來送葬。起碼要守靈三四天后，才能舉行葬禮。”

    “哦！不，科拉姆！我不去守靈可不可以，那里陰森森的，我怕我會受不了。”

    “你非去不可，斯佳麗，我會跟你作伴?！?/br>
    斯佳麗還沒看到屋子就聽到慟哭聲。她無可奈何地看了科拉姆一眼，只見他板著臉。

    由于前來哀悼丹尼爾的人很多，小屋容納不下，有一大群人只得擠在矮門外。她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奧哈拉族長?！毖矍傲⒓醋尦隽艘粭l路。盡管她想放棄這個尊銜，但為了對賦予她這個榮譽的丹尼爾表示尊重，仍低著頭走進去。

    “他在客廳?！蔽髂拐f。怪異的號哭聲就是從那里傳出來的。斯佳麗硬起心腸，走了進去。

    大床的床頭、床尾桌上都點著又長又粗的蠟燭，丹尼爾穿著滾黑邊的白袍，躺在床罩上；做了一輩子苦工的粗手疊在胸前，手上拿著念珠。

    啊呀！啊呀！嗚你為什么丟下我們？啊呀！

    那個慟哭的女人身子晃個不停。斯佳麗認出那是住在村里的堂妹佩吉。她在床邊跪了下來，為丹尼爾祈禱。但一片哀嚎聲弄得她腦子里亂糟糟想不出該說些什么才好。

    啊呀！啊呀！

    凄苦、原始的哭喊，扭絞著斯佳麗的心，令她害怕。她于是起身走進廚房。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擠在廚房里的一堆男女。他們竟然若無其事地吃喝談天；雖然門窗大敞，屋里仍彌漫著煙斗里冒出的煙霧。斯佳麗悄悄走近圍繞多納赫神父的人群。“是的，他臨終還清醒地叫得出親友的姓名，并且是帶著干凈的靈魂離世。??！他作了莊重的懺悔，我從沒聽過比那更感人的了。丹尼爾奧哈拉是個好人，我們這輩子大概看不到和他一樣好的人了。”她又慢慢退開了。

    “吉姆，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回丹尼爾和他弟弟帕特里克，愿主保佑他的靈魂得到安息，把英國人得過獎的大母豬丟進泥沼里去下豬崽？

    一胎生了十二只，只只吱吱尖嚎，母豬那股兇猛勁兒不下于野豬！氣得那個地產(chǎn)代理人全身發(fā)抖，英國人連聲咒罵，大伙兒卻看得笑破了肚子?！?/br>
    吉姆奧戈爾曼笑著用他打鐵的大手猛拍說話那人的肩膀。“我不記得，泰德奧哈拉，而且你也不可能有這印象。因為母豬事件發(fā)生時，我們都還沒出生呢！這故事你我都是從我們的父親那兒聽來的?！?/br>
    “如果親眼目睹，不是更大快人心嗎，吉姆？你的丹尼爾伯伯是個了不起的人，這是公認的事實?！?/br>
    是的，他的確是，斯佳麗心想。她四處走動，傾聽別人述說丹尼爾生前的事跡。有人注意到她了?！八辜邀?，能不能跟我們講講你伯伯拒絕你送他農(nóng)場和上百頭牛的經(jīng)過？”

    那一幕往事即刻口到了她腦中。“事情是這樣的，”她開口道。十幾個聽眾興致勃勃地把身子朝她那里湊去。我該怎么說呢？“我對他說‘丹尼爾伯伯’我說，‘我有個禮物要送你?！@樣說應該還可以?！拔艺f，‘我有座占地一百英畝的農(nóng)抄一條湍急的溪流，一塊沼澤地和一百頭閹牛、五十頭奶牛、三百只鵝、二十五只豬和六對馬。聽眾對這么一筆厚禮無不贊嘆。斯佳麗大受鼓舞，說得更起勁?！拔艺f，‘丹尼爾伯伯，這些全都送給你，另加一袋黃金?！墒撬麉s像響雷似地沖著我吼，嚇得我直發(fā)抖?！乙稽c也不要，凱蒂斯佳麗奧哈拉。’”科拉姆揪住她胳膊，把她拉出人群，走到谷倉后已忍俊不禁，失聲大笑?！澳憧偸亲屛掖蟪砸惑@，斯佳麗親愛的，你簡直把丹尼爾說成巨人了。只是不曉得他是個笨巨人呢？還是一個品格高尚，不會占蠢女人便宜的巨人?！?/br>
    斯佳麗跟著笑道：“我才說到點子上，科拉姆，你應該讓我說完的。”

    科拉姆握住她的手腕，拉下捂著嘴的手?！皼]關系，守靈應該為死者歌功頌德。如同痛哭一樣，笑聲也具有同樣的哀悼之意?！?/br>
    丹尼爾奧哈拉在星期四下葬。葬禮幾乎與老凱蒂斯佳麗的一樣盛大隆重。斯佳麗帶領出殯隊伍走到丹尼爾的兒子在墓園內(nèi)挖好的墓xue邊。巴利哈拉那個有圍墻的古老墓園是她和科拉姆一起發(fā)現(xiàn)清理出來的。

    斯佳麗從丹尼爾的墓xue里抓起一把土，放進一只皮袋；將來她把這些土灑在父親的墳上時，他就會覺得如同葬在他哥哥旁邊一樣。

    葬禮結(jié)束后，奧哈拉全族都到大公館用餐。斯佳麗的廚子好不容易盼到大顯身手的機會，自是樂不可支。一張張長擱板桌從空了多年不用的客廳排到書房，桌上擺滿火腿、鵝rou、雞rou、牛rou、堆疊如山的面包糕餅、喝不完的黑啤酒、威士忌和茶。盡管路上泥濘不堪，仍有幾百個奧哈拉親族步行而來。

    斯佳麗抱著貓咪下樓與親戚們見面，竟博得大家一片夸贊，著實出乎斯佳麗意料。

    科拉姆取來小提琴和鼓，三名堂親找來玩具口哨，樂聲持續(xù)數(shù)小時不輟貓咪隨著樂聲揮動小手，直玩得筋疲力盡才在斯佳麗懷里睡著了。還好錯過了船期，斯佳麗心想，過得真痛快；只要不是因為丹尼爾去世大家才歡聚一堂就好了。

    她兩個堂哥朝她走過來，彎下高大的身軀悄悄說話。“我們有事相求?！钡つ釥柕膬鹤油旭R斯說。

    “明天吃過早餐，到家里來一趟好嗎？”帕特里克的兒子約瑟夫問。

    “有什么事？”

    “等你靜下來想過以后，明天再告訴你。”

    問題是：誰該繼承丹尼爾的農(nóng)場？因為老帕特里克去世得早，所以兩房堂兄弟都自稱擁有繼承權(quán)。丹尼爾和他弟弟杰拉爾德一樣，都沒有立遺囑。

    又是跟以前塔拉莊園的情形一樣，斯佳麗心想，這倒容易解決。丹尼爾的兒子西默斯在農(nóng)場辛苦耕作了三十年，而帕特里克的兒子肖恩卻跑去跟老凱蒂。斯佳麗一起過，整日無所事事。斯佳麗于是把農(nóng)場給了西默斯，就像她父親理應把塔拉莊園給她一樣。

    因為她是奧哈拉族長，所以沒人敢反對。斯佳麗得意極了，自信她還給了西默斯一個公道，這是別人所不曾給予她的。

    第二天，一個年紀不輕的女人在大公館門階留下一籃雞蛋。費茨太太查出了那人是西默斯的情人，她等西默斯向她求婚已經(jīng)等了將近二十年。而就在斯佳麗作出裁決的一個小時后，她終于盼到了。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斯佳麗說“只是希望他們不要太快結(jié)婚，否則我永遠去不了美國。”她已訂了一間艙房，開航日是四月二十六日，離她原應結(jié)束在愛爾蘭的假期正好一年。

    這船雖不如“布里恩波魯”號豪華，甚至不是一艘客輪。但是斯佳麗自有她自己的一套迷信：若拖過了五朔節(jié)，就別想離開愛爾蘭了?？评氛J識那艘貨船的船長，而且船上只裝了愛爾蘭優(yōu)質(zhì)亞麻，并不算雜亂。船長的妻子經(jīng)常跟丈夫出航，可以跟她作伴，充當她的陪伴。然而讓她最感滿意的，還是船上沒有明輪和蒸汽機。她可以乘風揚帆一路直航美國。